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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十二 劍南快縱馬 橫刀冷鍛甲(6)

2023-12-18 01:59:48 作者: 我是蓬蒿人
  然而,當夏魯奇看到城外的場景後,就知道重生並未到來,到來的只是又一日地獄。

  西川兵馬自營中而出,在營前結陣,又擺開了攻城的架勢。清晨本是靜謐的,戰陣的調度卻讓四周一片喧鬧,土地上灰塵迫不及待散開,攻城車巨大的車輪隆隆作響,鐵甲鐵蹄,沒有讓這個清晨在沉靜中虛度的打算。

  「今兒什麼時日?」夏魯奇忽然問身旁的人。

  「九月十八。」回答他的是整個身軀包裹在鐵甲中的史彥超。

  「九月十八.」夏魯奇沉吟,巋然嘆道:「是個非同尋常的日子。」

  「是。」史彥超未必理解夏魯奇的意思,所以他用軍人的方式簡單回答。

  「遂州戰事,自白露時節發起,至今已歷四十餘日。」夏魯奇望著城外的西川軍,一雙布滿老繭的手卻撫在城頭上,他的目光很柔和,有種懷念的意味,又似乎有些感概,「這座城池,至今還沒有被攻破。」

  「是。」史彥超的回答依舊簡單,他不是一個多話的人。

  夏魯奇看了史彥超一眼,未戴兜鍪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欣慰之色,「四十餘日以來,你歷經戰陣數十,從一介隊正,已成為而今的城防軍指揮使。」

  「是。」史彥超道。

  「若是此戰能勝,戰後計算功勞,你的前程已不可限量。」夏魯奇又道。

  「此戰會勝。」史彥超回答。

  「不錯。此戰會勝。」夏魯奇臉上露出了笑容,他的目光又落在城外的西川軍陣上,「雖說此戰武信軍傷亡不小,但城外的軍力卻消減得比我們更快。」

  「的確如此。」史彥超也露出了笑意,顯得頗為驕傲。

  「但有件事你卻需要明白。」夏魯奇忽然神色怪異起來。

  「何事?」史彥超問。

  「城中的糧草,已堅持不了十日了。」夏魯沉聲道。

  「末將知曉。」史彥超斂眉沉目,這是一個沉重的話題,也是一個嚴肅的問題。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夏魯奇問。

  「十日之內,若不能勝,就只能亡。」史彥超道。

  「是不能勝,就只能敗。」夏魯奇似乎在糾正史彥超。

  「這沒有區別。」史彥超道。

  夏魯奇理解史彥超的意思,所以他沒說話,只是意味深長看著史彥超。

  史彥超轉過身,迎上夏魯奇的目光道:「城池若破,軍帥也不會苟且。既然如此,軍帥何必如此看末將?」

  夏魯奇又笑了,「本帥身為遂州節度使,身負皇命,自然與尋常人不同。」

  史彥超道:「這卻跟末將並無不同。」

  「哦?」夏魯奇頗為好奇,轉念一想,忽然問道:「是不是從演武院出來的人,都如你這般?」

  史彥超道:「身負國恩,若不能為國解憂,自當以死報國。」

  夏魯奇興趣更濃,「這是演武院要求的?」

  史彥超道:「沒有任何人要求。」

  夏魯奇道:「哦?」

  史彥超道:「每個良心未泯之人,都該如此。」

  夏魯奇收回看向史彥超的目光,滄桑而深邃的眸子涌動著難以言狀的情緒,道:「很好。」

  史彥超道:「軍帥可以下令了。」

  夏魯奇終於動容,「你知道本帥要下達何種軍令?」

  史彥超昂首道:「出城逆擊西川軍,末將已做好準備!」

  夏魯奇嚴肅道:「你可知,城中兵少,本帥能撥付給你的人就更少,而城外西川軍,少說也還有萬餘,然則此番出城,卻只許成功,不容失敗?」

  史彥超道:「末將知曉。」

  夏魯奇眼神銳利,如同要看透人心,「既然知曉九死一生,為何仍然如此果決?」

  史彥超垂下頭,雙拳握緊又鬆開,最後說了兩個字:「責任。」

  夏魯奇怔了怔,「責任?」

  史彥超點頭道:「對此戰勝負的責任,對帝國興衰的責任!」

  夏魯奇卻是一聲冷笑,道:「此戰勝負,責任在本帥,而不在你一介小校;帝國興衰,責任在袞袞諸公,不在你一介平民!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你難道不知?」

  史彥超轉過身,按刀挺胸,兜鍪中射出兩道鋒利如刀、沉重如山的目光,一字字無比莊重道:「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薦軒轅!大丈夫立於當世,肩上若擔不下一個帝國,此生枉為男兒!」

  夏魯奇不說話了。

  史彥超轉過身,看向城外,敵軍千萬,山河遼闊,話不多的他此時以近乎神聖的語氣道:「責任,非是他人強加,而是自己主動擔起。入演武院初日,秦王便說過,大唐要強盛,要重現榮光,就需要願意將帝國榮辱扛在肩上的軍人!而大唐男兒要施展抱負,要掙下大功業,就需要帝國來給予機會!大唐願意創造一個時代,一個國家不負熱血,熱血也不負國家的時代!」

  夏魯奇沉默下來,良久,他呢喃道:「秦王.昔日匆匆一晤,未及深談,可惜!」

  他復又看向史彥超,心中疑慮已消。

  此番出城逆戰,任重而艱難,夏魯奇實是不得已而為之,正因如此,哪怕是史彥超連日來作戰英勇,作為主帥,他也需得防著史彥超重演舊事,臨陣投敵。畢竟今日情況與當日不同了,當日史彥超肯力戰,不代表會一直力戰。

  當然,夏魯奇還是信任史彥超的,要不然也不會有派他出城的意思,只是需得先多了解一番罷了。

  然而史彥超還是算錯了一件事,夏魯奇遣他出城,並非要他去逆擊西川軍取得戰果,還是突圍向北,聯絡北方大軍主力。

  合州。

  不同於遂州武信軍的踞城而守,駐紮在合州的萬州軍,有大半兵馬在城外紮營。守城守於野,若非如遂州一樣,敵我軍力懸殊太大,沒誰願意困守孤城。萬州軍兵馬過萬,來攻打合州的西川軍加起來也不到兩萬之數,兩者之間相差並不大。

  同樣是清晨,郭威全身披掛來到營外,調集兵馬出營列陣,隨後又遣出將士去西川軍營前挑戰。他這番做派,竟是主動求戰。

  與被動守城、戰事艱難的夏魯奇不同,郭威應對合州城前之敵並不費力,多日來兩軍大小二三十戰,依仗他調度得當又敢身先士卒,萬州軍勝多敗少,反倒是西川軍愈打愈穩,如今已是採取了守勢。

  雖說兩軍兵馬相差不多,西川畢竟占據優勢,對方採取了守勢,郭威一時也沒有辦法破敵。

  大軍陣前,郭威端坐馬背,己方將士在西川軍營前挑釁、罵陣,而西川軍營卻紋絲不動。

  罵了半日,時近正午,萬州軍已換了幾波人輪流上前,西川將士雖說咬牙切齒,仍是沒有要接戰的意思。

  郭威抬頭望了一眼天色,他的神色隱藏在兜鍪里,將士們並不知曉他心中的焦急。

  「都說蜀地多血性兒郎,如今看來實在言過其實,這幫狗崽子哪裡有血性了,全是一幫慫蛋、狗屎!」副將營前罵了一個時辰,也沒能將西川軍罵出營,回到郭威身前復命的時候,罵罵咧咧,「也不知先前他們方到時,那股日夜求戰的士氣是否都餵了狗!」

  「西川軍如今按兵不動,並不難理解。」郭威看起來並不在意。

  「這是為何?」副將納悶,「前後舉動大相逕庭,豈不費解?」

  「對西川軍而言,能攻下合州,將我等驅逐出蜀地自然最好。」郭威道。

  「可他們攻不下!」副將臉上充滿對西川軍的蔑視。

  「攻不下,便看住我等,讓我軍既無法援助遂州,也無法深入兩川腹地,這對西川軍而言,也可以接受。」郭威淡淡道。

  「我軍好不容易進了蜀地,攻下合州,如今既不能援助遂州,又不能進入兩川腹地,困守一隅,豈非等於沒有作用?!」副將很憤慨,看得出他對當前戰況很不滿意。

  「除卻牽制一部分西川兵力,的確沒什麼作用。」郭威語調仍然平靜,「這也正是孟知祥的用意。」

  「難道我等就在此地一直乾耗著?」副將很不服氣。

  「方才你已經試過了,西川軍不肯接戰。」郭威道,「萬州軍並沒有攻打西川軍營壘的實力。」

  「難道就沒有其他辦法?」副將問。

  「有。」郭威道。

  「是什麼?」副將期待道。

  「等。」郭威道。

  「等?」副將又怔住。

  「等殿下攻下閬州、果州,前來與我等合軍。如此,我等便可長驅直入,奔襲兩川腹地。」郭威道。

  「這」副將有些失望,「這得等到什麼時候?」

  郭威忽而一笑,「不會太久。」

  「不會太久?」副將不信,「劍州天塹,閬州有李紹斌親自坐鎮,又有孟知祥相助,要攻下並不容易。」

  「你說得不錯,但你忽略了最重要的一件事。」郭威道。

  「何事?」副將納罕。

  「統軍的主帥,是秦王殿下。」郭威眼中忽然露出笑意。

  副將又怔了怔。

  他當然不能盡數體會,當年郭威跟隨李從璟,有過怎樣的激動人心的壯舉,那些歲月打磨留下的豪情與默契,也不是他想理解就能理解的。

  正在這時,有信報自北方來。

  郭威看罷信報,將其交給副將,眸子裡笑意更甚,「我說過,我們不用等太久。」

  副將看罷信報,興奮的雙手顫抖,隨即便是哈哈大笑。

  遂州。

  史彥超回來了。

  夏魯奇看到史彥超殺回來的時候,很是驚奇。

  因為史彥超突圍向北,不過才去了兩日。

  兩日,還不足以到劍州一個來回,就更不用說沿途要穿過閬州、果州這兩州敵境。

  所以夏魯奇很驚奇。

  讓他更加驚奇的,是史彥超帶回的信報。

  史彥超臉上有掩蓋不住的激動,他幾乎是滿面通紅的對夏魯奇匯報了這份信報,「日前,秦王殿下,親率百戰、虎衛、飛雲三軍並及護國、保義軍一部,在張村大破前去襲擾劍州的李紹斌,之後一路追擊,沿途數戰,將李紹斌打得潰不成軍。前日,李紹斌率殘部逃回閬州,王師先鋒百戰軍,尾隨至閬州城下!末將之所以返回如此之快,便是在半路碰到了秦王殿下遣來遂州聯絡的軍使!」

  「這這簡直不可思議!」饒是以夏魯奇的心境,也被震驚得目瞪口呆,他怔了好半響,忽然擊節而嘆:「兵鋒所至,所向披靡,說得便是秦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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