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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七十六 千軍萬馬競南下 三尺之舌竊爾城(

2023-12-18 01:59:48 作者: 我是蓬蒿人
  在得知第五姑娘雖未甦醒,但呼吸已經漸趨平緩,臉色稍稍恢復一分血色後,李從璟高興的下巴快掉到了地上。

  「齊己?他如何到了江陵?」來稟報這件事的便是第五的護衛隊正,李從璟問的就是她。

  此中緣由隊正卻是不得而知,只能告知李從璟:「齊己大師不願說,不過大師留下話,等時機到了,他自會來拜見殿下。」

  李從璟摸摸下顎,沉吟不語,老和尚喜歡裝神弄鬼,他早習以為常,也懶得深究,然則齊己竟能將第五從地獄門口拉回來,這份本事讓李從璟很意外,當然,平心而論,李從璟對他也十分感激。

  無論如何,既然齊己會再來拜見,李從璟也就暫且按下心中好奇。

  第五性命無虞,李從璟心懷舒暢,此時進攻東門的君子都也撤出戰鬥,到了北門集結,李從璟遂令其紮營。

  辰時前夕,李從璟在軍營中置下宴席,「招待」高季興與徐知誥等人。說是招待,實則有耀武揚威之嫌。

  徐知誥雖挨了揍,從始至終神色如常,隨遇而安之色很明顯,哪怕是舉著腫得老高的半邊臉,也渾不在意,仿佛那張臉不是他自己的。

  相比之下,宋齊丘的臉色就要差些,雖不至於對李從璟惡言相向,卻也不和徐知誥一樣,跟他對談如常。

  對宋齊丘李從璟原本很是重視,在他內心的評判中,五代四大謀士,宋齊丘便名列其中,才能定國安邦,謀能爭霸天下。

  但至今為止,宋齊丘除卻護主之態讓李從璟認可,並無其他表現,這讓李從璟略感失望,都說衣冠南渡,楊吳匯聚當世英才,金陵可稱人傑地靈,難道盛名之下其實難副?

  不過很快李從璟便不會再失望,因為宋齊丘向他發難了。

  「宴席」上,李從璟高坐主位,身側有莫離、桑維翰陪襯,高季興作為荊南地主,居左,徐知誥與宋齊丘居右。酒未過三巡,菜未至五味,宋齊丘長身而起,向李從璟拱手為禮,而後昂首挺胸,大聲問李從璟:「仆觀秦王面帶喜色,志得意滿,耀武揚威,敢問秦王,可是認為荊南大局已盡在掌控麼?」

  宋齊丘這番話,立即吸引了所有人視線,唯獨徐知誥目不斜視,仿佛宋齊丘的舉動與他無關,又似乎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李從璟將帳中景象納在眼底,微笑對宋齊丘道:「孤雖鄙陋,未敢有耀武揚威之念,然不知宋先生有何見教?」

  「仆不才,有一言呈於尊前。」

  「先生請講。」

  「秦王可知,你已危在旦夕?若速離去,或可自保性命;但有徘徊,自陷必死之境!」宋齊丘一甩長袖,擲地有聲。

  這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不僅李從璟感到愕然,欲要發笑,便是高季興,看宋齊丘的眼神,也認為他在說笑。如此狂言,李從璟不屑應之,桑維翰不能忍受宋齊丘如此傲慢無禮,發出一聲刺耳嗤笑,神色輕蔑。

  宋齊丘意欲舌戰群儒,怕的不是有人挑戰,而是無人理會,因而看向桑維翰,「足下何人,緣何發笑?」

  「在下秦王府錄事參軍桑維翰。」桑維翰起身拱手,禮數不缺,態度卻是傲慢,「先生徒作狂言,惹人注意,卻目無實情,村夫尚且不至如此,在下故而發笑。」

  宋齊丘冷笑,「敢問參軍,何為狂言,何為實情?」

  「今先生為魚肉,我為刀俎,此乃實情,先生本末倒置,如何不是狂言?」桑維翰目露輕視之色。兩人各作倨傲之態,以此刺激對方,意欲使對方怒而失措。

  李從璟見兩人之論已入主題,面上不動聲色,心中暗暗叫好,桑維翰與宋齊丘同為他認定的五代四大謀士,如今兩者交鋒,勢必精彩,他倒存了看戲的心思。

  宋齊丘冷笑不迭,「足下鄙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在下雖魯鈍,不願與足下多言。」故意勾引桑維翰好奇心,讓桑維翰來詢問,想在氣勢上壓倒桑維翰。

  桑維翰自然不會被難住,立即反唇相譏,「華而不實,面如金玉,實為頑石。」

  宋齊丘急於往下說,見桑維翰不上鉤,也不再賣關子,擺出一副屈尊指教的模樣,「好叫足下知曉,高下之別,生死之爭,在實不在虛,在手握雄兵不在虛張聲勢。何謂實?江陵城城高溝深,固若金湯,江陵軍兵將數萬,退可踞城而守,進可鏖戰於野,便是實。何為虛?今秦王束縛我等,欲挾南平王而破江陵,欲挾徐相而令吳國屈和,豈不知秦王既不能殺南平王,亦不能殺徐相。此便是虛。」

  「秦王空有親王之尊,朝廷使臣之名,而所率將領不過數員,兵卒不過君子都兩千,便能借束縛南平王、徐相耀武揚威,而實能奈江陵城何?又能奈江陵軍何?!手握雄師者,南平王也,虛張聲勢者,秦王也。據實而勝,依虛而亡,以實擊虛,實存虛散,由是觀之,明眼人豈能不知,秦王危在旦夕?!」

  原本神色淡然,好整以暇看戲的李從璟,聞言心中一凜,暗叫不好,宋齊丘此言誅心,他連忙去看高季興。

  桑維翰聞言心頭也是一跳,但表現出來卻是拂袖冷哼一聲,「一派胡言!先生巧舌如簧,所用卻不過是辯論之術,乍聽精彩,實則所言不過空中樓閣。秦王若願,反手之間,爾等屍首兩分,便縱口綻蓮花,又能如何!」

  宋齊丘仰頭大笑,聲音響亮,笑罷,目光鋒利如刀,看向桑維翰,「可笑,可笑!敢問足下,秦王意欲魚死網破乎?倘若秦王願魚死網破,率君子都死戰於江陵城前,在下不意多言,人頭奉上,以祭天地。若非如此,足下之言大謬!」

  「敢問足下,若秦王殺南平王,荊南當如何?你我心知肚明,荊南必反!屆時,以君子都兩千兵將,休說攻打江陵城,荊南軍十萬兵馬殺將過來,秦王還能走出荊州否?再問足下,若秦王殺徐相,吳國當如何?不消多言,在下可告知足下,吳國必興百萬雄師,渡江而上,即便與貴國國戰,也要誓報此仇!」

  徐知誥飲酒如常,高季興震驚抬頭,眼中精光爆閃,李從璟挑起一塊肉,放入口中,莫離輕搖摺扇,神色悠然。

  桑維翰不為所動,哂笑道:「先生休問秦王心意,在下只問先生,意欲魚死網破否?若先生果真願意,敢請殿下下令,使甲士割此頭顱,祭我軍旗!只是到了那時,荊南是棄暗投明,接受朝廷高官厚祿,安享一方,還是大膽大妄為,最終被王師剿滅,先生卻是看不到了。而楊吳是否願意興兵,與我朝交惡,先生也看不到了。」

  他這是在提醒高季興,你最好不要有他念,否則人死如燈滅,荊南往後如何,都跟你沒關係了。

  桑維翰器宇軒昂,接著道:「不妨告知先生,南平王世子名高從誨者,乃當世俊傑,不僅才識無雙、儀表堂堂,更兼忠肝義膽、心向王室,朝廷期許久矣,他日必能子承父業,護荊南一方安定,而成國之賢良,名垂青史。」

  「再告先生,在下早年遊學四方,有幸結識楊吳大丞相之子、楊吳兵馬大元帥徐知詢,素知其膽識過人,志向遠大,而有安定天下之才,他日徐相若有不測,想必徐帥願與我朝相安友好。」

  這話有如夜雨驚鴻,落在宋齊丘心底,如炸雷一般,他偷看了高季興一眼,見高季興目光複雜,若有所思,立即知道不好。

  桑維翰的意思很明白,高季興死了,沒關係,荊南還有高從誨,誰敢保證高從誨願跟朝廷死磕,而不接受朝廷安撫?而在楊吳,情況就更奇妙了,徐知誥不過是徐溫養子,徐知詢可是徐溫親生,兩人如今明爭暗鬥,都在為繼承楊吳大權做準備,徐知誥死了,徐知詢自然勝出,他當權後,是會念大唐的好,幫他除掉了死敵,還是會跟大唐兵戎相見?答案似乎並不難知曉。

  徐知誥穩得住,還有心思舉杯遙敬李從璟,與李從璟對飲,高季興卻沒那個修為,眼神閃動不停。

  宋齊丘自然不願就此認輸,他慷慨激昂道:「為人子者,百善孝為先,在下孤陋寡聞,未聞有父死子不雪仇而能穩掌權柄者。且南平王父子情深,荊南之地又受南平王多年教化,無不感念其恩德,自然同心同德。」

  「而足下憂我吳國,在下正告足下,大可不必!足下可能不知,徐相至荊州前,已令武昌節度使整軍出征,只怕此時武昌軍已越過復州,到了荊州境內!如此,足下還認為吳國不會同仇敵愾嗎?!」

  放出這顆重磅炸彈,宋齊丘不忘嘲諷桑維翰,繼續道:「倒是貴國,內亂方息,藩鎮不馴,新政初行,正亟待四方安定之時,敢妄起兵戈?別的姑且不言,孟知祥據有西川,不聽號令,多有僭越之舉,而生自立之心。當此之際,若是妄動國戰,貴國便不怕丟了西川,而國內又將大亂?!」

  兩人你來我往,盡展心智,桑維翰絲毫不讓,「不瞞先生,在你與在下說話之時,威勝節度使、山南東道節度使、安遠節度使、隨州刺史馬懷遠,房州刺史郭威,皆已調集精銳,馬不停蹄向荊南而來!且不說你武昌節度使能調兵馬幾何,便是你吳國舉國來戰,我大唐又有何懼?!」

  宋齊丘不再跟桑維翰扯皮,忽然轉身面向高季興,「南平王,爭則能活,不爭則不能活,生死一線之際,電光火石之間,容不得半分猶豫,敢請不要遲疑,立雄膽,下決心,放手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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