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七 身在俗世無出入 三王風聚江陵城(4)
2023-12-18 01:59:48 作者: 我是蓬蒿人
然細思之,也不足為奇,眼下畢竟還未到江陵,休說各方舉措,便是連各方態度都還不曾清楚知曉,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對方還未出招,見招拆招自然也就無從談起。
今夜受了林氏之事觸動,李從璟心思間也不免出現一些小波瀾,畢竟魚水之歡一旦與生死博弈牽扯到一起,總是格外讓人心神疲憊,尤其是對受害一方的男人而言。
林氏的嘴很嚴,這是意料之中的事,不過經軍情處一夜刑訊,仍是徒勞無功,這就出乎李從璟預計了。軍情處手腕如何,他最清楚不過,其中一些並不血腥,但實際很殘酷也很實用的手段,都是李從璟從後世搬過來的,之前常是無往而不利,林氏一介女流,竟能都撐下去,有些匪夷所思。
能抗嚴刑的人畢竟是少數,林氏嘴嚴,不代表其他人也如此,對林家其餘十數人的拷問,則要輕鬆得多。然而事實再度讓李從璟失望,從這些人嘴裡,李從璟並未得到有用消息。
「林家的確是江陵商賈之家,各人身份皆查有實據,並不不妥之處,此行林家十數人,唯林氏與其貼身丫鬟是外來者——那丫鬟已經服毒自盡了。」桃夭夭將最終結果告知李從璟時,顯得有些意興闌珊,「林家人交代,月前,林氏找上門來,以豐厚財利許之,以求混入其中,往蓮花寺禮佛。因林氏所給財利的確豐厚,林家人無法拒絕,至於林氏來路,林家人確不知情。」
這話讓桑維翰驚訝不小,「不知來人底細,便願受僱於人,行此蹊蹺之事,林家人未免太過不可理喻。」
李從璟對此倒不以為奇,商人求利而已,馬克思便就說過,如果有百分之十的利潤,資本就會被到處使用;有百分之二十的利潤,資本就能活躍起來;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潤,資本就會鋌而走險;有百分之百的利潤,資本就敢踐踏人間一切法律;有百分之三百以上利潤,資本就敢犯任何罪行。
「人若皆有大智慧,彼此無異,世間豈不無趣,又怎會有如此多精彩。」莫離倒是看得透徹。
「對方已對殿下出手,我等卻連對方身份都不知曉,主憂臣辱,主辱臣死,是可忍孰不可忍!」桑維翰很憤慨,向李從璟請命,「殿下,請使仆審林氏,臣必讓林氏知無不言!」
李從璟奇怪的看了桑維翰一眼,沒想到他還有這方面的特長,不禁有些期待,左右一時半會兒拿林氏也沒轍,讓桑維翰試試也無妨。再者,此地距離江陵已不遠,李從璟也無時間再耽擱,總不能將林氏帶到城中去折騰。
軍情處附近崗位密布,守衛嚴密,比之李從璟王帳的護衛力量不遑多讓。在中心一座帳篷里,李從璟見到了被綁在木人樁上的林氏。
林氏的模樣已經無法直視,無力耷拉著腦袋,披散的頭髮密布汗水,遮擋了她大部分面容,很有女鬼神韻,衣衫襤褸已經不足以形容她服飾的破敗,外露的香肩依舊白皙可人,平坦小腹上的肚臍給人畫龍點睛之感,渾身血跡密布,奄奄一息的神態更顯我見猶憐。
李從璟微微皺眉,血水順著林氏四肢、衣條滴下,這給他的感覺很奇異,林氏這幅模樣的確悽慘了些。不過對方好似並不畏懼走光,察覺到有人進來的她,抬頭看到李從璟,笑容有些蒼白無力,軟糯糯的聲音顯得很微弱,「有勞秦王殿下親自來送行,妾身倍感榮幸。」
這娘們兒也算倔強之輩,能讓她說出這樣的話,可見她的確生機微弱,被折騰得慘了。
美人遭罪圖也沒什麼好看,李從璟也不想林氏的春光被太多人目睹,那樣的羞辱沒有任何意義和必要,他返身走出帳篷,也帶走莫離、孟松柏等人,只留下桑維翰,「有何手段,盡可施為。」
桑維翰拱手肅然。
天空明月高懸,李從璟在帳外負手仰望,心裡頗有思緒。林氏的模樣固然淒涼,卻沒什麼好同情的,大家各自為主,誰也犯不著對誰客氣,這不是李從璟思考的點。
他想的是,軍情處的事務的確危險,桃夭夭也常身處險境,他不想桃夭夭日後也遭遇類似不測,所以讓桃夭夭離開軍情處,的確是個不錯的選擇。
帳篷里依稀傳來桑維翰的聲音,很沉穩很正常,並無不妥之處,似乎問的問題也很直接,李從璟實在想不出,桑維翰這樣的審問能有何種結果。
林氏能布局到蓮花寺去,這不僅說明她背後的勢力不簡單,也說明這個勢力對李從璟實在是很不友好,這樣的對手,秦王府必須重視,尤其是在即將進入江陵的時候。
不到半個時辰,桑維翰走出帳篷。出乎李從璟意料,一直沒鬧出大動靜的審訊,桑維翰竟然滿頭大汗,臉色蒼白,腳步虛浮,顯得極為疲憊。
更讓李從璟沒有想到的,是桑維翰拱手行禮說出的話:「啟稟殿下,有幸不辱使命。」
這回不止李從璟,桃夭夭、莫離都驚訝的張了個圓型嘴。
接下來,桑維翰將審訊的結果盡數告知了李從璟,李從璟與莫離相視一眼,眾人臉色肅然回到王帳議事。商討半夜,針對這份情報,眾人做了詳細應對和嚴密布置。
天色將明之際,眾人退去,桑維翰尤其疲憊,早早抓緊時間歇息了。
計議已定,李從璟、桃夭夭、莫離三人卻面色嚴肅,全無半分輕鬆之意。
「真就如此打算,再不作其它計較?」桃夭夭首先發問。
李從璟沉吟不語。
莫離的摺扇不停拍打手心,眉頭極為鮮見的鎖在一起,「錄事參軍能審訊出結果,我等自然沒有不用的道理。」
桃夭夭沒那麼深沉的穩重,「桑維翰進去審訊的時候,應他要求,並無旁人在場,他又沒鬧出什麼動靜,如此輕易得出結果,即便不懷疑,也該謹慎一二。」
李從璟揉著眉心,「實話實說,孤也不想不出他是如何做到的。」
莫離道:「錄事參軍所得之結果,若說並非出自林氏之口,而是他根據形勢揣測推斷的,倒也並非沒有可能。然則若是如此,則錄事參軍堪稱膽大包天,為表功勞不擇手段。離竊以為,此等可能性並不大,離不信錄事參軍會如此施為。」
沉吟半響,李從璟最終道:「放了林氏吧。」
「為何?」
「林氏作用已盡,留著也是無用。露個破綻,讓她走,遣精銳暗中跟隨,自可追蹤出她背後之人,此舉也算對桑維翰結果的檢驗。」
半夜前。
李從璟等人走出帳篷,內里只剩下桑維翰。
桑維翰看著奄奄一息的林氏,手心漸漸有了汗水,他的精神極為集中,眼神中全無不該有的色彩,忽的,桑維翰眼神恍惚了一下。
他走上前兩步,在林氏面前肅然而立,看向林氏疲倦無神的雙眸,平靜而又認真的問道:「請問小娘子,姓甚名誰?」
林氏想笑,卻沒什麼力氣,只能在嘴角勾起一抹不太明顯的弧度,「江南林氏。」
「小娘子前往蓮花寺,所謀何來?」桑維翰的發問顯得四平八穩。
林氏回答道:「尋機接近李從璟,再伺機除之。」
「秦王與爾無冤無仇,小娘子為何要如此害人性命?」桑維翰繼續發問。
林氏虛弱的回應:「各為其主,各謀其政。」
「小娘子受命於何人?」問這個極為關鍵的問題時,桑維翰的聲音依舊是平穩的。
林氏嘴角又動了動,哪怕是在連笑都笑不出來的時候,她仍然沒有拒絕回話的意思,約莫是覺得自己時日無多,能說話的機會寥寥無幾了,她很珍惜還能與人說話的機會,「閣下何不猜上一猜?」
「小娘子這等絕代人物,若說受命於庸人,還如此甘於奉獻生命,至死不悔,在下是無論如何都不會相信的。小娘子效命的人,必是一時人物。」桑維翰不緊不慢的說道。
林氏的氣息越來越弱了,疲軟的軀體雖還魅力無限,卻已不再那般具有光華,脆弱的神經,已經讓她不能再維持分外集中的精力,「庸人與否並不重要,能使人效死命者,唯能得人而已,而世間得人之法,可謂有千萬種。」
「高季興,反覆無常而貪鄙膽小之輩,此人能得死士效命,卻不足以讓巾幗英豪俯首;孟知祥,頗有雄才,亦具膽識,奈何風華已老,又怎能讓小娘子傾心?楊吳徐知誥,倒是頗有本錢。」桑維翰條條分析。
他這番話,看似頗有道理,實則無異於放屁。他說出來的範圍實在太狹隘了些,季興差了,高季興的臣子中便沒有能人?孟知祥年老了,他的子嗣便沒有英俊風流的?徐知誥頗有本錢,焉知南漢便不會來攪-弄這趟渾水?
然則桑維翰既然說出這些話,自有他的道理與用意。
林氏不說話了,或許是知曉言多必失,她已不打算開口。
桑維翰又問了許多問題,說了許多話,林氏卻再也沒有答話。
桑維翰覺得異常,上前細看,才發現林氏口中有血流出,這才驚覺,林氏不知何時已咬舌自盡了——咬舌自盡還是頗有難度的,技術含量很高,並非隨便咬斷一截就會死。
桑維翰渾身一震,從虛幻之境中掙脫出來。
他走上前兩步,在林氏面前肅然而立,看向林氏疲倦無神的雙眸,平靜而又認真的問道:「請問小娘子,姓甚名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