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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四十一 北境邊城戰事烈 廟堂雲譎天下變(

2023-12-18 01:59:48 作者: 我是蓬蒿人
  這日夜,李從璟召集了軍中諸將,在軍府商議軍情。爭對目下戰事,眾人研討半宿,越是討論越是覺得形勢不容樂觀。李彥超在說出以上這番話時,眉頭皺成一個川字,頷首片刻,旋即又道:「軍帥,我軍人不滿萬,兵力本就處在劣勢,現又分守營州城、土城、河岸三地,在契丹蠻賊奮力開戰渡河戰時,兵力劣勢被大大放大了。依末將之見,不如抽調營州城、土城駐軍協防河岸工事,再加上河水天險,又有工事為屏障,契丹蠻賊就是插上翅膀,料他也飛不過來!」

  李彥超的意見很是中肯,貼切眼前現實,李從璟聽後也覺得有幾分道理,認真思考此中細節。

  在諸將思索間,李紹城進一步為眾人解說眼前戰事,他道:「幾日來,契丹蠻賊渡河戰未嘗停止,此事諸位都知曉,但其間細節卻也有諸位不盡詳知的。契丹蠻賊初次渡河時,毫無陣型可言,防禦手段只大網、木遁、大樹枝而已,首戰可謂損失慘重;而其第二次渡河時,陣型已不復之前緊密,且前窄後寬,呈鋒矢之狀,速度大增,不僅如此,契丹蠻賊還在船前堆迭了橫木,讓弩矢無法穿透;到得契丹蠻賊第三次渡河,雖木船之間陣型並未有太大變化,然其進退之間,已經頗為有度,尤其是單船防禦,可謂堅如龜殼,弩-箭已無法對其造成太大傷害,唯有巨石能予其殺傷。但因其陣型疏鬆,巨石威力亦是大減。」

  說完,李紹城對李從璟肅然道:「軍帥,耶律敵刺非常人也,其用兵高明至此,三戰三變,使契丹蠻賊三戰三進,實是勁敵!」

  李彥超見李紹城如此長他人志氣,怫然不悅,道:「照李副帥此言,耶律敵刺這般善戰,那契丹蠻賊應該已經渡過白狼水,在南岸登陸了才對,為何此時仍舊龜縮在北岸?」

  李紹城對李彥超老是膈應他已經習慣,淡淡道:「我軍以火箭攢射,方使契丹鎩羽而歸。」說完,又對李從璟道:「然而以耶律敵刺之善戰,對此戰準備之充分,想必其不久便能尋得破解火箭之法,屆時我等再要退敵,就要難得多。敵九變而我九變,然九變亦有終結之時,勝負總是要分出來的。除此之外,末將有感覺,耶律敵刺似乎是在以戰練兵!」

  「以戰練兵?」

  「不錯。草原人本不善水戰,歷朝歷代但凡草原軍隊侵入邊境、中原,莫不是選在秋高馬肥,或者寒冬河水凍結之際。耶律敵刺,一代名將,今親至營州,見我軍沿河工事堅固,明知強行渡河會給契丹蠻賊帶來莫大傷亡,不思出奇計,而是一意孤行,以最粗暴、愚蠢的戰法開戰,其因在何?依末將看來,唯有以戰練兵四字可以勉強解釋。另,契丹三戰三變,由此也可見耶律敵刺卓越的軍事才能,以戰練兵於常人而言或許荒唐,但於他而言,似乎正在成為一種可能!」

  李紹城是白狼水南岸唐軍防線主將,這幾日阻擋契丹的渡河戰役,都是他親在前線指揮,最能知曉戰事情況。他這番話說出來之後,諸將反應不一,有人怒喝耶律敵刺狂妄,有人深為耶律敵刺的膽量、才能所震驚,亦有人為目下情景感到深深擔憂。

  有將領道:「今我克營州,非為占營州,乃是以進為退,復求得以退為進,最終保住平州。既然耶律敵刺如此難纏,我等何必與之鏖戰,大可按照預定計劃,向南撤軍。」

  李從璟搖頭否定了此人的意見,「時機未到,如今南撤為時尚早。」

  「軍帥之意,我等該當如何?」

  李從璟思索半響,腦海中忽的靈光一閃,轉頭看向李紹城,「你方才說,耶律敵刺不思出奇計,而是選擇了最愚蠢的戰法?」

  李紹城不知李從璟緣何如此發問,點頭道:「是。契丹有三萬大軍,營州地勢廣闊,對於擁有萬餘騎兵的契丹蠻賊而言,戰法選擇餘地大得很,耶律敵刺卻捨棄自身優勢不用,執意硬戰渡河。故此末將有此言,不過……」

  李紹城話未說完,李從璟已經站起身,朝門外的丁黑道:「傳我帥令,召孫二牛、第五來見!」

  ……

  李從璟的傳令兵到孫二牛所部駐紮的營地後,並未見到孫二牛,留守將士告訴來人,孫二牛早已外出,親自打探敵情去了。

  此時的孫二牛,在一個李從璟和耶律敵刺都意想不到的地方。

  碧石山,彎弓月,樹影婆娑。孫二牛撥開一叢荒草,從茂密的草叢中露出頭來,精光閃閃的眸子在黑暗中發著光,映出不遠處燈火輝煌的營地。

  十多日前,孫二牛在親自放哨的途中,遭遇耶律赤朮游騎,最終一隊斥候全都喪命,只活下來他一人。這份幾乎讓他難以承受的恥辱,令他晝不能食,夜不能寐。在營州養傷數日,傷勢略有好轉之後,孫二牛就迫不及待出營,要洗刷這份恥辱。

  他是一名斥候,斥候有斥候建功雪恥的方式。

  契丹大軍至白狼水北岸已經五六日,前三日沒有絲毫動靜,這幾日打響渡河戰役,聲勢浩大。契丹主帥耶律敵刺,契丹名將,耶律阿保機所倚重的肱骨之臣,智勇兼備,是唐軍勁敵。面對如此情況,唐軍在五六日間竟然對敵營虛實、深淺一無所知,唐軍斥候更無一人渡過白狼水,來勘察契丹營地,這對孫二牛來說,幾乎是不能容忍的事情。李從璟征戰,素來倚重斥候,戰前、戰時皆力求對敵情掌握得儘量詳細,這些都是細節,而正是依靠這些細節處的優勢,百戰軍方能屢戰屢勝。

  因是,孫二牛今日潛行到了白狼水北岸,隱蔽在山林中探查契丹軍營。

  這樣的事情,在李從璟還是從馬直時,他自身便做過。那時候,李從璟還不是斥候,而作為百戰軍最專業的斥候,孫二牛覺得他自己至少要做到李從璟曾達到的標準。

  荒野寂靜無聲,不遠處的契丹大營此時同樣安靜。孫二牛扭過頭,對身邊的同袍比劃了一個手勢。

  「將軍,已至亥時。」那位同袍回答。

  孫二牛復又盯著契丹大營的方向,目光閃動,陷入沉思。片刻之後,他低聲道:「白日我等三次點數,無論營內營外,都只兩萬左右契丹軍士,現已然亥時,而另外萬人仍未歸來,由此可見,這萬人並非外出執行臨時任務,而應該是不會回來了。」

  「若是如此,又當如何?」

  「若是如此,那這萬人的去向便成了問題的核心所在。」孫二牛沉聲道,說完,再次陷入深思。須臾之後,孫二牛臉色微變,揮手示意身後斥候退出草叢。在回到隱藏戰馬的地方時,孫二牛道:「萬名契丹精騎,能做的事情著實太多,今番我等對戰耶律敵刺,兵力本就處於劣勢,又因困於地形,只能被動防守,而若是再有其他異變,恐大軍危矣。當務之急,需得在第一時間將此消息告知軍帥,請軍帥早作應對!」

  話說完時,隱藏在林間的數匹戰馬已經被牽出,幾人上馬,正欲離去,忽然身後傳來一陣異響,細聽之下,眾人莫不心驚——那是馬蹄聲!

  「有契丹游騎過來了!」先前和孫二牛對話的那位斥候道。這一路行來,幾人格外小心翼翼,依仗孫二牛的專業,之前避開了無數契丹游騎,只是沒想到,在眾人完成勘察敵營的任務,就要歸去時,卻還是碰上了契丹游騎。

  幾乎是沒有任何猶豫,孫二牛當機立斷,低喝道:「劉文,你速歸營州城,我帶餘者為你引開蠻賊!」

  劉文急道:「將軍,你是斥候將軍,斥候不能無將軍,百戰軍不能無斥候將軍,卑職願意為你斷後!」

  奔馳間,孫二牛抽出隨身攜帶的短刀,咧嘴一笑,對劉文道:「從今往後,你就是斥候將軍!」

  「將軍!」

  「閉嘴!這是軍令!」孫二牛怒喝一聲。

  他閉眼深呼吸一口,再睜開眼時,眸子裡儘是決然之色,「我曾答應過小方,戰後為他找媳婦兒,可惜他沒這個福分,前日折在了契丹游騎手裡。這些日子我常想,他該是死不瞑目的,或許到了那邊兒,也會罵我這個將軍沒有信義……但我曾更答應過軍帥,要為他做好大軍的眼睛。我可以失信於將士,不能失信於軍帥,不能失信於百戰軍!」

  「將軍……」劉文眼眶通紅。

  前方是岔道口。

  「劉文,斥候指揮就交給你了,望你不負厚望!」臨分道之際,孫二牛放慢了馬速,看著劉文單騎奔向前方,語氣緩和下來,笑了笑,最後近乎自言自語道:「告訴軍帥,我孫二牛,不回去了……」

  契丹游騎自道路盡頭拐彎處出現,孫二牛帶著其餘幾騎,奔向另一邊。前方,黑暗的深處,無路可尋,他們前進的背影有些孤單蕭索,卻毅然決然。

  正如,幽雲無數熱血兒郎,揮刀衝殺向契丹蠻賊一樣。

  ……

  李從璟派去給孫二牛傳令的人回來後不久,第五姑娘就到了他面前。孫二牛不在,他只能讓第五姑娘帶領軍情處銳士,奔往各要道,去尋找可能存在的契丹軍隊。除此之外,他親自給斥候指揮下令,調度他們行動。

  安排完這一切,李從璟又下令百戰、盧龍軍全體將士取消休寢,嚴陣以待,隨時準備投入戰鬥。兩軍中諸位高級將領,在軍府大堂沒有離去,李從璟帶著他們對著輿圖,研究耶律敵刺可能施展的奇計。

  然而,在對所有情況都不知曉的前提下,要憑空「計算」出耶律敵刺的打算,實在是難之又難。

  「哪怕是只知曉耶律敵刺派出了多少人,我們也能推斷出他大致會施行哪幾個方案,但如此兩眼一抹黑,如何推算?」李彥超又急又憂。

  李從璟雖有智慧,亦無法神機妙算,來回踱步不停。

  一個時辰之後,丁黑來報,斥候副將劉文歸來,帶回重要軍情!

  李從璟連忙讓劉文進門,在詳細聽取了劉文的匯報之後,他回身到輿圖前,手指在輿圖上來回滑動,沉思良久,最終手指落在幾個點上。

  「白狼水東西五十里之內,蠻賊萬騎精兵無法隱蔽過河,百里之外,可渡河之地有多個,該如何確定契丹精騎會從何而來?」李彥超焦急萬分,雙手不停相互錘擊。

  李從璟忽然在輿圖前轉過身,環視眾將一圈,沉聲道:「如今最壞的情況,是契丹萬餘精騎已經渡過白狼水,正奔我營州城而來!耶律敵刺如此布置,定是打得兩面夾擊的主意。一旦時辰到了,其以數日渡河作戰得出的作戰經驗,指揮契丹大軍正面渡河,而以精騎背後偷襲,則我等腹背受敵!」

  「這……這可如何是好?」

  「形勢危急,契丹大軍來勢洶洶,兵力又數倍於我,加之兩面夾擊,我等雖有城池可守,終是困守死地,難免受制於人!軍帥,撤吧!」

  「軍帥,放棄營州,南撤吧!」

  「硬拼難勝,自陷困境罷了,軍帥,撤吧!」

  「南撤吧,軍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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