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七 三個錦囊
2023-12-18 01:59:48 作者: 我是蓬蒿人
書桌前李從璟正在伏案寫著什麼,毛筆下的宣紙上已經布滿密密麻麻的隸書楷字,很工整,工整中透露著一絲不苟的嚴謹。
李從璟攻下懷州才月余,各方面的事務千頭萬緒,他要將懷州治理得好,要做的工作實在是太多。懷州雖然有莫離和衛道一個治州,一個治軍,但作為真正的執牛耳者,李從璟只會比他們更累。
寫完手中的東西,李從璟放下毛筆,拿起宣紙將墨跡吹乾,看著自己的勞作成果微微笑了笑。將宣紙折放好,李從璟大大伸了個懶腰,忍不住打了一個哈欠。
位置高了,總領軍政之後,李從璟再親自披掛沖陣的機會無疑少了些,一些小的戰役,只需要給交麾下的將領就能完成,處理政務的時候不可避免多了起來。
「也不知孟平在黃河邊上這一仗,打得如何了。」李從璟呢喃一聲,對孟平這個發小有些掛念,站起身,心頭卻突然沒來由狂跳起來。
心跳驟然劇烈來得如此毫無預兆,以至於勾起一絲痛意,李從璟皺眉捂住自己的胸口,一隻手撐在書桌上,深呼吸了好幾口氣,才慢慢平息下來。
他心中忽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李從璟走到窗前,推開窗戶。窗外,院中沒什麼景致,懷州城的月色也不比淇門特別,濃郁模糊而曠遠的夜色,稍稍撐開了一點李從璟的心懷。但他總覺得今日的夜,好似別樣壓抑。
彎月高懸,靜默無聲。
就在這個時候,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整個府邸,能不敲門就進來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董小宛。她端著一個盤子,盤子裡盛放著一碗雞湯。
「公子,時候不早了,喝了這碗湯早些休息吧。」董小宛將盤子放在桌上,端起雞湯走到李從璟身旁,柔聲道。
李從璟接過湯碗,卻沒有喝。昏暗的燈光下,長髮披肩的小碗楚楚動人,有一種隱隱約約的美,她安靜的注視著李從璟,似乎是在等他喝湯。
李從璟拿起湯勺,卻沒有喝湯的興致,他開口問董小宛,「你覺得孟平這回出征黃河一役,能勝嗎?」
董小宛一愣,意外道:「軍中之事,公子怎麼問起我來了?」頓了頓,似乎是感受到李從璟的不安,董小宛露出一個笑容,「孟平自小與公子一起長大,論武藝和韜略,跟公子最為接近了,若是他都不能打贏這一仗,還有誰能取勝呢?」
李從璟輕輕笑了笑,也覺得自己有些失態,竟然還要小宛來寬慰自己,不再胡思亂想,低頭準備喝湯。
就在這時,院中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不時林英的聲音在門外響起,「軍帥,孟將軍回來了。」
「孟平回來了?」李從璟聞言大喜,將還未喝過的雞湯還給董小宛,大步走出書房,「人在何處?」
林英低頭道:「已到府上。」
「好!」李從璟趕緊走出小院。
在廳堂看見孟平的時候,李從璟臉色劇變。
孟平躺在擔架上。
李從璟快步走到擔架前,俯下身來,將臉色蒼白如紙的孟平看了個清清楚楚。在孟平的胸口,包紮的布帶已被鮮血染得通透,成了黑色。
「公子……」看見李從璟,孟平掙扎著想起身,卻沒有力氣,李從璟連忙扶住他,雙眼通紅。
孟平笑了笑,費力的對李從璟道:「蒙眾將士奮勇,孟平不辱使命,燒毀梁軍連舫兩艘,水寨一戰,殺敵五百,共計殺傷梁軍三千有餘,現特來復命。」
李從璟低頭「嗯」了一聲。
「可惜……」孟平臉上突然布滿痛苦之色,「何小福死了……」
「何小福……」李從璟沉聲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聲音很低。
孟平咳嗽兩聲,掙扎著道:「本來,最後是我要指揮走舸親自去撞船的,但是我話說完還沒動腳,已經沖了一陣、將梁軍連舫燒傷的何小福……突然抱起我,將我扔上了另一艘走舸,自己帶著我的船,沖向了梁軍連舫……」
「他沖得太快,我來不及阻攔……公子,小福最後身重數箭,血流如柱,仍舊不管不顧咆哮著指揮將士向前……當走舸撞上連舫的時候,船上大火沖天,他就那麼被燒成了一個火人,卻還用身體擋住了一根梁軍毀船的拍杆……」
「公子!」孟平一把抓住李從璟,淚涌如泉,哽咽道:「我對不起小福……他本已完成任務,他本可以不死,他……是替我死的!」
李從璟頭埋得很低,以至於沒人能看清他的臉,他沉默了良久,問道:「小福,留下什麼話沒有?」
「有。」孟平幾乎已經不能說話,但他仍舊咬著牙拼命道:「他說,讓我告訴公子:何小福,沒有墜軍帥威風……」
沒有墜軍帥威風……
李從璟緊緊閉上眼。
……………………………………
孟平被抬走了。他的箭傷是在回撤的時候掩護將士受的,沒有傷及心臟,雖重,性命無虞,只要修養一陣子便可康復。
孟平走後不久,莫離來了。
李從璟將莫離直接帶回了書房,坐下後,莫離望著臉色不太好看的李從璟,納悶道:「黃河水寨之役,孟平帶隊以不到五百的傷亡,燒掉梁軍兩條連舫,少說也讓梁軍折損了三千,可謂大勝,你怎麼這副模樣?」
百戰軍近五百的傷亡,主要還是走舸沖陣的時候付出的代價,不過斬獲的戰果卻是數倍於己了。
李從璟伸手使勁兒搓了把臉,將沒喝的雞湯丟給莫離,岔開話題,「大半夜跑過來也不容易,賞給你喝。」
莫離撇撇嘴,一臉惋惜之色,「這麼好喝的雞湯你都不喝,真是浪費了小宛頂好的廚藝。不過以她那倔強和護主的性子,要是知道這碗湯我喝了,你猜她會怎麼著?」
「當然是再給我做一碗了。」李從璟這話說的一點也不心慌,極為理所當然。
莫離呆了呆,不得不豎起大拇指,誇讚了李從璟一句教導有方。
「戴思遠出師不利,在黃河裡吃了一虧,你說他會有什麼反應?」莫離喝湯的時候李從璟問道。
放下碗,砸吧砸吧嘴,感嘆一句好湯,莫離撿起摺扇打開,輕輕搖動,「換成是尋常將領,遭了如此當頭棒喝,反應無非兩種。一者是惱羞成怒,於是大兵壓境;二者是吃一塹長一智,從此廣布游騎,謹慎推進。戴思遠則不同,他不屬於以上這兩者。」
「戴思遠向來自視甚高,也確實有幾分本事,行軍打仗有他自己的一套方法,自然不是尋常將領能比的。」李從璟點點頭,琢磨起來,「梁軍本是憋足了勁而來,刀還沒出竅,就被百戰軍偷襲,失了先手,戴思遠想必不會任由士氣低落下去。」
「所以,挨了打之後,戴思遠一定會遣偏師尋一處地方打回來。」莫離道,「關鍵是打哪兒。」
李從璟攤開軍情處特製地圖,對照上面的山川城池仔細打量,沉吟道:「戴思遠用兵速來詭異,不按常理出牌,接下來的行動想必還是會秉承他的風格,他要打的目標,著實不好猜。」
莫離呵呵笑了一聲,顯得有些陰險,「要選擇打哪兒,自然要看打哪兒有用。」
「兩種選擇。」李從璟的手指在地圖上滑過,眸子裡有精光閃爍,「一前一後,打前面為清掃梁軍來懷州的道路,打後面為斷絕澤潞對懷州的支援。」
「兵多將足就是任性啊,可以想打哪兒就打哪兒。要是百戰軍也有兩萬可戰兵力,你我也能想往何處就往何處。」莫離輕嘆口氣,感概一聲,補充道:「戴思遠若是要打,必然以雷霆之勢。」
「所以,我等該當如何應對?」李從璟看了莫離一眼,「你的鬼斧十手前兩手已經用了,難道這第三手,你也早就胸有成竹了?」
「那是自然。」莫離老神在在,正正經經道:「做謀士很辛苦的,做首席謀士就更辛苦。若是不能處處料敵於先,飯碗可就保不住咯。好在我們有軍情處,能讓我在謀劃的時候,清楚知道戴思遠這個人是什麼樣,甚至能知道他以往的戰績,要不然還真是不好分析。」
說完,莫離的手指向地圖上一點,篤定道:「接下來第一戰,一定會爆發在這裡!」
李從璟點點頭,一手環胸一手摸著下巴道:「所見略同。」說到這裡,李從璟忽然道:「這一仗,我親自去。」
莫離愕然,「你親自去?」
李從璟肯定道:「當然。不管怎麼說,我都得上前線去看看梁軍軍貌,這樣才能做到心中有數,接下來再布置戰鬥時,心中才有底。況且,我也想近距離看看戴思遠。」
「你出征了誰坐鎮懷州?」莫離問出這個非常關鍵的問題。
李從璟瞧了它一眼,眼神中的意味很怪異,似乎是在奇怪莫離的智商,「我走了,當然是你這個別駕坐鎮懷州。」
莫離懊惱道:「原來我還想去觀察觀察梁軍的。」
李從璟嘿嘿笑了笑,忽然想起一事,問道:「對了,你這鬼斧第三手,叫什麼?」
「空城計。」莫離道。
「好名字。」
「你此番前去,我不能相隨,實在是有些掛念。」莫離嘆了口氣,神奇般的從身上摸出三個錦囊,鄭重其事的交給李從璟,肅然道:「送給你三個錦囊,若遇需要抉擇的時候,依次打開,可保無虞。」
「我操!」李從璟這回是真的震驚了,「連我親征、留你坐鎮懷州這種事,你來之前竟然都能算到?」
莫離抖了抖眉,仙風道骨般搖起摺扇,「這有什麼,難道你不覺得,我能算到之後你會遇到什麼情況,才是真的有能耐嗎?」
李從璟啞口無言,不得不笑罵一句老子裝逼的本事都讓你學走了,「你還真是在向孔明靠攏啊!」
「活活累死的孔明有什麼好學的,我可不想像他那樣。」莫離一臉義正言辭,隨即嘆了口氣,幽幽道:「李哥兒,你也別奇怪,一直以來你才是跑得最快的那個,我要是不跟緊點,被你甩掉了,我找誰要飯碗去?」
李從璟苦笑搖了搖頭,拍拍莫離的肩膀,「都是這個世道逼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