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二章 如夢似幻影（上）

  夜色已神，舒適柔軟的婚床上卻並不是鴛鴦交頸的曖昧畫面。一身華服的年少新娘摟抱著同樣年輕的王，嬌嫩的面龐一片蒼白，水靈的美目中一片霧氣，顯得十分迷茫驅無助。

  苗王已經奄奄一息了，他靠在新娘懷裡，嘴角的黑血不斷地溢出，臉上卻帶著輕鬆的淡笑，吃力地伸出手抹掉沐時臉上的淚水，虛弱的聲音輕若無物，「別哭了。」

  沐時輕輕地搖了搖頭，華麗的流蘇晃得叮噹作響，聲音有些顫抖，「為什麼，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如果是假的，可這十二年的生活朝朝暮暮如此逼真；如果是真的，那北夜為什麼又一次出現在她的生命里。

  沐時心中又寧願這是假的，至少她沒有親手殺了北夜。

  「咳咳.」苗王版的北夜用力地咳嗽著，隨著呼吸嗆出黑血，每一下都重重砸在沐時心口。沐時心知這毒藥的厲害，只能輕撫北夜的背部讓他好受一點。一直到北夜將血咳盡了，呼吸才順暢了些，同時也虛弱了很多。

  喉嚨里沒了血液的阻礙，北夜終於可以說出話了，他抬起灰敗的臉，望著迷茫的沐時，輕聲道，「這是真實，也是虛幻，這是你成聖道路上必須經歷的劫難。」

  「劫難？渡劫？」沐時微微側頭感受著北夜冰冷的手，忍不住握住它，「那你呢？你為什麼會出現在我的劫里？」

  北夜勉強呼吸了一回，原本灰敗的臉頰像是枯木逢春、泛起了柔和的紅暈，他竟然慢慢坐起來，雙手將沐時佩戴的流蘇別到耳邊，捧著沐時的臉仔細地擦拭著沐時眼角的淚水，語氣溫柔而凝重，「因為，如果我不來提醒你，你就會迷失在這如夢似幻影的鏡花水月中。」

  「沐時，答應我，無論你經歷多少世，都不要忘記我。」北夜握緊沐時的肩膀，呼吸越發艱難粗重，他知道他的時間要到了。

  「可是，可是那你呢？你怎麼辦？」沐時急切地抱住北夜，「你到底付出了什麼代價才跟過來的！你告訴我好不好？！」

  北夜沒了力氣，靠在沐時肩膀上微微搖頭，喘息了片刻，才慢慢伸出左手移到沐時的左手上，與之十指緊扣。

  沐時怔了怔，低頭望著兩隻手指上隱約閃爍的魔紋，「這是.你沒有解除契約！」

  「無論你在哪裡，我都會找到你的。」北夜對沐時又驚又怒的責問避而不談，而是輕笑著將緊握的手放在沐時心口，「所以你要做的，就是在這眼花繚亂的世界中，守住你的心。」

  說完，他像是用光了所有的力氣，腦袋垂下來，慢慢的閉上了眼睛。生命的氣息飛快地從他身上流逝，即使沐時知道這是她的劫了，可是心中還是如刀割一般地疼。

  眼淚一顆一顆砸在北夜安詳又毫無血色的臉龐上，沐時慢慢地收緊胳膊，將北夜冰冷的身體緊緊抱在懷裡。

  軟乎乎的毛衾還是那麼溫暖，沐時貪婪這份溫暖，將臉埋在其中，任由淚水打濕了這些毛茸茸的暖毛。

  一直到北夜的手失去了主人的力氣，緩緩地鬆開滑落，也證實了這隻手的主體徹底失去了生命。

  沐時身體顫抖著，終於忍不住哭出聲來。什麼不要驚動人、計劃好的逃跑全都拋棄在腦後。沐時跪在床上緊緊地抱著苗王的身體，發泄似得喊著北夜的名字，那心碎的聲音猶如失去伴侶的仙鶴哀鳴，令聞之者泯然。

  沐時的哭喊驚動了守在外面的侍女，匆匆推門進來查看的俏麗奴婢在看到靠在王妃懷裡一動不動的苗王后怔了怔，隨後就看到了床上的血跡，驚叫一聲，「來人啊！王上遇害了——」

  大批苗兵立刻湧入，因為涉及苗王妃不敢輕舉妄動，只能將婚床團團圍住。

  沐時像是沒看到這些驚動的人，卻也停止了哭聲，拿出手帕小心翼翼地給北夜擦著嘴角下巴上的黑色毒血，並且安靜地用手指沾了一點，含在嘴裡。

  因著苗王大婚，苗疆大將軍和王叔都留在王宮休息，聽到消息後急匆匆地趕進來。二人功力深厚，一眼就看出了苗王已經回天乏術。

  「找死！」大將軍氣血湧上心頭，直接運起內力渾厚的一掌要拍碎沐時，被冷靜心善的王叔攔住，雖然他也很心痛王侄驟然去世，但是從小將苗王帶大的他深知苗王有多喜愛這個盟主之女，在看王妃傷心欲絕的模樣，也許有什麼隱情呢？

  所以王叔眼疾手快地抱住了大將軍的胳膊，「冷靜！藏崽你冷靜點！如果是王妃殺了小蒼夜，她幹嘛傻傻地呆在這哭到引來所有人！」

  大將軍冷漠地看了一眼兼職他好兄弟的傻白甜王爺，冷哼一聲甩開了王爺的手負手背過去不語。

  王爺搓了搓被雄厚內力震得發麻的手，看向坐在床上一言不發的沐時，輕嘆一聲，「王妃，可以告訴我們究竟是怎麼回事嗎？」

  沐時已經冷靜下來，抬起頭看了一眼這個溫和的王爺，淡淡一笑。

  王爺感覺有些心驚，這王妃的笑容雖美，卻充滿了死寂，那雙清澈的眼睛也失去了光彩，仿佛已經死了。

  「是我殺的。」沐時冷靜地道。

  「這你為什麼要這麼做！」面對沐時毫不避諱的直言，脾氣溫和的王爺也怒了。

  「沒有為什麼，一命抵一命，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沐時低下頭，溫柔的凝視著懷中枯敗的面容，伸出手輕輕地整理他的頭髮。

  「她都承認了，還有什麼好說的！」大將軍回身冷聲怒喝，「還愣著做什麼！就地正法！」

  「是！」苗王得盡民心，如今被毒殺自然激怒了這些愛戴他的士兵，立刻舉起手中長槍朝婚床靠近，鋒利的槍刃在黯淡的燭光下閃爍著寒光。

  士兵們很警惕，暗殺苗王的魄力絕對不是常人能有，這王妃又如此氣定神閒，實在是令人生疑她是不是該有別的花招。

  「等唉.」王爺還想說什麼，剛吐出一個字就被大將軍瞪了回去，輕嘆一口氣閉上了嘴巴。

  當一圈士兵圍在婚床邊時，沐時依舊是一動不動。

  士兵們左右看了看，怒吼一聲，「殺——」鋒利的長槍應聲高舉，狠狠刺穿了沐時的身體。

  「滴答，滴答」黑色的血從沐時口中滴落，砸在苗王的臉上。

  「她早已服了毒.」王爺吃驚地道。

  「好一個誠意滿滿的和親，當初我就一萬個不贊同！」大將軍望著被十幾根長槍刺中的新娘王妃，冷哼一聲，甩袖離去，「我看你要如何解決！」

  「別罵了，別罵了」王爺神情恍惚，失去如親子的哀傷還在沖刷著他的大腦。

  接下來苗疆和大梵朝又會引起怎麼樣的混亂，沐時就不得而知了。她的意識隨著疼痛而遠去，逐漸飄忽，那種漂泊的感覺又一次出現了。沐時能感覺出，這一次她的意識沒有那麼散亂了，至少她清楚她「死了」。

  知道真相，沐時也沒必要在「活著」，聽北夜的意思，這劫不止一世的樣子，而且這第一次的驚艷告訴沐時，每一次輪迴都會強行刷掉她的記憶，只剩模糊的影子。

  第一遍就令沐時差點徹底忘記，如果再來幾遍，沐時真怕自己會徹底格式化。所以沐時能做的，就是在心中不斷默念北夜的名字，讓自己千萬不要忘記這個名字。

  在光怪陸離的混沌中不知道飄蕩了多久，沐時終於再一次陷入了昏迷。

  「醒醒——醒醒——」有人在搖晃她的肩膀。

  沐時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睜開了一條縫隙，刺目的陽光令她直接溢出了淚水，立刻再度閉上。

  那人還在堅持不懈地搖著，沐時終於忍無可忍地坐起來，不耐煩地低吼道，「吵死了！」

  「呃」那人嚇得往後一跳，隨即惱怒地罵道，「牧石，我看你是膽子肥了！你竟敢吼我！」

  沐時怔了怔，摸了摸腦袋睜開眼，勉強看清了眼前的人影，是個嬌俏的少女，嬌嫩的臉上寫滿了張揚跋扈四個字，一看就是不好惹的主。

  「這次又是什麼啊——」沐時下意識地嘟囔一句，然後怔了怔，她為什麼要說「又」？

  還來不及讓沐時細細品味，那個少女就衝過來抬起腳要踹，沐時本能地伸出手握住了對方纖細的腳腕，眼神一冷，「這些姑娘，我沒有得罪你吧！」

  「你你敢反抗？！」少女瞪大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

  沐時打了個哈欠，懶得理會這種自以為是的嬌慣小姐，手肘用力一甩，將這個傲慢的少女摔了個四仰八叉。

  「啊！——你敢打我！」少女尖叫著，又驚又怒地瞪著沐時，不明白一向唯唯諾諾的賤種為何會突然這麼厲害。

  沐時不耐煩地捏了捏拳頭，「你好吵啊——」這具身體素質還挺不錯的，不像之前弱的嫌棄了。

  等等，之前又是什麼？沐時陷入了迷茫。

  「不要過來！」少女尖叫著，「你你給我等著！」威脅完，少女趁著沐時發呆的功夫連滾帶爬地哭著離開。

  等沐時回過神來，眼前已經沒人影了。沐時搖了搖頭，站起來活動了一下身體，看來以後的生活挺精彩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