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四章 消散

  蒼老的靈魂從腳底開始一點點化作了星光，他的眼中卻滿是釋然，眼神溫和地望著他一手養大的睡蓮，想要為其拭去眼淚，卻因身體限制而變得徒勞。

  「想看你自己看，我不會替你看的！」妖蓮瑰麗的臉龐微微扭曲，是恨也是慌張，咬牙切齒地道，「你別忘了，我有多恨你，多恨律時族！等出去了，我一定要將律時族屠殺殆盡！」

  時天琅輕輕一笑，他已經無力支撐這具在消散的神魂說話了，只能用慈愛地望著妖蓮，眼中充滿包容，似乎在告訴他，這是律時族欠你的，無論你選擇怎麼做都可以。

  妖蓮後退兩步，看著胸口以下都已消散的主人，這個似父似兄的男人，這個他恨了幾千年的男人，終於要在他眼前灰飛煙滅了。

  這是他夢寐以求的事情，可是真的發生了，為什麼感覺不到任何快意呢？

  時天琅吃力地將腦袋轉過去，看向了靈池這對小情人，無論他們這邊說了多少，那個魔族青年的視線都未從他的後代身上離開，這個小小的舉動令他十分欣慰。

  北夜似乎感受到了時天琅的視線，微微一動轉頭抬眸，看到時天琅只剩一顆腦袋時，不由一驚，下意識地道，「先祖，你怎麼」

  時天琅含笑搖了搖頭，這個搖頭的功夫下巴也化作了星光，他已經徹底不能說話了。但是對他來說，這是一種解脫。唯一遺憾的，是不能知親眼看著這個後代是成功還是失敗了。

  不過，一定會成功地吧。畢竟，這個孩子不是一個人啊。

  時天琅的意識逐漸模糊，眼前的視線也慢慢化作了光暈，直到最後一縷髮絲消散在空氣中，星星點點的光滿便充斥了整個墓碑空間。

  「混蛋.」妖蓮無力地跌跪在地上，那一直困住他的那份契約羈絆伴隨著主人的死亡徹底消失了，他失神地望著漫天的星光喃喃自語，「為什麼，你總是這麼自私地決定我的一切.」

  北夜臉上也露出動容，雖然也有猜測這個律時族的先祖活不了多久了，但是沒想到在將骨髓和血脈給了沐時後，就直接消失了。

  魂飛魄散，再無生還的可能。

  即使他知道是這樣，還是義無反顧地成全了沐時，斷掉了他幾千年的延續。北夜為這位先祖的大義欽佩，默哀了片刻，重新將注意力投到靈池中的沐時。

  「轟隆隆——」就在這個時候，一陣地動天搖，仿佛天柱傾塌。

  「怎麼回事！？」北夜立刻站起來，因為承擔沐時的痛苦而透支了不少精神力，此刻竟然感覺到一陣眩暈。

  妖蓮散漫地靠在一旁，聞言嘲諷一笑，「還能怎麼樣，他是這座海底夢境的根源，他沒了，夢就要醒了。」

  北夜皺了皺眉，「會對沐時有影響嗎？」

  「誰知道呢？也許吧。」妖蓮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懶散地道。

  北夜眼中閃過一抹怒色，為了沐時的安危輕輕吸口氣壓下了心頭的悶氣，冷靜地道，「雖然不知道你和先祖是什麼關係，但是我們不成功，你也無法離開這個世界，就不能合作共贏嗎？」

  妖蓮抬眼看了眼北夜，然後又重新靠回去，「隨便吧，反正活了這麼久，也沒什麼意思。」

  「轟轟轟——」崩塌的聲音不斷傳來，頭頂也掉落了不少灰塵碎石，顯然這個墓碑世界也要崩潰了。

  北夜心系沐時，立刻施展一道結界籠罩靈池，這才閃現到妖蓮面前，抓住妖蓮的衣領拎起來，語氣冰冷，「如果你想死，我成全你。我只可惜了時天琅的一片苦心。」

  「你說什麼！」妖蓮激動地尖叫起來，「你懂什麼！他一片好心！他不過是想要我再保護律時族的唯一希望罷了！我偏不如他的願望！」

  北夜見狀眼中露出輕蔑之色，鬆開了妖蓮，語氣帶著一絲憐憫，「如果你這麼認為，我真替時天琅感到不值。」

  說完，北夜不再理會妖蓮，走到結界裡加固結界，防止聲音影響到沐時。

  妖蓮後退兩步，怔怔地望著時天琅消失的地方發呆。

  「嗚嗚嗚——」無數哭喊之聲從墓碑外響起，此起彼伏，像是十八層地獄般。塔外的夢境碎了，那些活在時天琅編織的美夢裡的靈魂被迫醒過來，知道了殘忍的真相，傷心欲絕地大哭著。

  一時間，哀鴻遍野，海底死城徹底化作了一座鬼城。

  城市結界也開始動搖，似乎也再承受不住海水的壓力，發出了咔嚓咔嚓的聲音。那隻巨大的人魚被這異變驚動，不安地在結界外遊動著，眼中滿是焦急和後悔。

  不該帶那兩個人來的。

  屹立在城市中心的黑色高塔慢慢地從外表開始腐敗，開始破碎剝離，碎片從高處墜落，砸在城市中，毀壞了不少建築。

  黑塔是時天琅肉身所化，神魂藏於塔底維持整個城市的運轉。如果神魂以消，肉身自然開始腐敗。

  對於這些從美夢中驚醒的靈魂來說，這跟第二次體驗世界末日沒有區別。這些靈魂本能地朝著黑塔撲去，希望他們的信仰能夠救贖他們。黑色的塔身碎片不斷砸落，被砸中的靈魂直接破碎，一道微弱的靈光從中飄出來，仿徨地在空中徘徊。

  這樣的場景不斷重複，很快黑塔周圍就漂浮了密密麻麻的靈光。那是神魂的本源，也是萬物的本源。

  忽然，一道紫色的光芒從塔頂綻放，迅速地覆蓋整個塔身，原本崩潰的塔身竟然慢慢地平靜下來。紫色的光芒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量，這個靈光受到牽引，朝著黑塔凝聚，撲進黑塔了破碎的缺口，將腐敗的黑塔一點點修復。

  墓碑中，北夜靜靜看著終於行動的妖蓮，他飛到了墓碑空間的最上空，做出了雙手托天的姿勢，渾身冒著紫色的霧氣，一縷清甜的幽香繚繞，原本震動崩潰的空間神奇地逐漸平靜下來。

  「多謝。」薄唇微張，北夜淡淡吐出了兩個字，但是語氣無比的真誠。

  妖蓮冷哼一聲，閉上眼睛冷冷道，「我只是想離開這個鬼地方。」顯然，他心中對北夜對自己做的事情還是耿耿於懷。北夜也不在意，坐在池邊看著水底逐漸恢復人形的沐時，為防意外並沒有撤去結界。

  等到黑塔徹底穩定下來，妖蓮這才落下來，瞥了一眼靈池底的沐時，一想到時天琅消散的直接原因就是她，便有些不爽地一拂袖，嘲諷道，「希望她能成功，也不枉我費這麼大力氣。」

  「她會成功的。」北夜語氣堅定而自信，仿佛靈池中躺著的是他自己。

  妖蓮嗤之以鼻，找了個角落坐了下來，抱臂蜷縮著閉目養神起來，但是看起來，十分的落寞和可憐。

  而沐時對周圍發生的一切一概不知，甚至都沒有送先祖最後一層。她在洶湧的大海奮力地劃著名，努力地朝著看似近在眼前實則遠在天邊的海島努力前進。

  時間久了，沐時疲憊不堪，開始懷疑那是否是海市蜃樓。

  一個巨浪襲來，沐時被浪花拍出了很遠，意識逐漸模糊，竟然朝著深不見底的海中沉了下去。

  沐時感覺自己的身體很輕，輕到她施展不出一絲力氣；但是又感覺自己身體很重，重到無法漂浮在海中，朝著越來越黑暗的海底沉去。

  咕咚咕咚。

  一串水泡自沐時口中吐出，沐時望著一片寂靜的黑色海域，模糊地想著，她這是回到元界的海里了嗎？還是這只是她的幻境。

  如果是幻境，這感覺也太真實了吧。

  如果是幻境，那是否意味著她沉入海底也不會死，那就不用掙扎了吧。

  太累了，真的太累了，她好想休息一下，就休息一下下，不會出事的。

  沐時迷迷糊糊地想著，身體越來越沉重，眼皮也越來越沉重，眼前的黑暗包裹了她，伴隨著冰冷窒息的海水，沉入了無邊的深淵。

  現實中，原本恢復了人形的沐時，身上的光芒急速地閃爍起來，氣息越來越微弱。這個變化太突然了，令北夜有些措不及防，猛地站起來死死盯著池底的沐時，喃喃道，「你要放棄了嗎？你這就放棄了嗎？明明我與你一起扛過了換血抽骨的痛苦！」

  妖蓮問訊睜開眼，瞥了一眼水底的異變，搖了搖頭，「她的意志開始消散了，畢竟太勉強了，可惜了。」

  「我不信。」北夜搖了搖頭，眼睛發紅地死死盯著即將成功凝聚出嶄新肉身的沐時。沐時現在的狀況可以說是集結了宮化和那個魔皇的所有情況。一個肉身不夠神魂成聖最終崩潰，一個肉身成聖神魂不足徹底潰爛。

  而沐時，不僅身體條件不足，神魂條件也未突破天境。所以時天琅才會說，沐時的成功機率不到九成。

  能夠捱過換血和抽髓，雖然是沐時的意志堅毅，但是分擔了一半痛感的北夜也是功不可沒。

  「我勸你還是早點解除契約，以你的天賦，慢慢吸收這裡的能量體也能突破。」妖蓮勸道，「大不了再待個幾百年。」

  「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