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1章,宴會
2023-12-18 00:52:12 作者: 唐嫿墨歌
唐安南坐在另外一端。
羋越英旁邊的太監正在斟酒,宮裡的杯器料精式雅,盛著琥珀色的酒水煞是好看。
唐安南只抿了一口,拒絕了宮女的添酒,實在不是那麼好喝,你這非要我硬著頭皮喝下去,我怕是要吐了。
羋越英轉著酒杯,邊端詳邊道:「邊郡催得急,早該走了,可是慶都的雨遲遲不停,我也發愁。」
可不是麼。
楊盟心下冷笑,事情沒完,內閣怎敢讓羋越英走?
寇修賢這些人的身家性命都系在烏蘇守備軍身上,就盼著能在羋越英留守慶都的這段日子裡把自己撤掉。
安分幾天而已。
怪哉怪哉,換做平時早就去要錢要糧,這幾日到時平靜的很,莫不是找到什麼別的法子了。
楊盟隔著些距離,對羋越英說:「沿著南意校場出去,往南有直達沁州的馬道,這是新修的道,跟著貝爾加河跑的。大帥回頭跟兵部談談,從這裡走更快。九黎部的仗打完了,還有別的部,烏蘇五郡守備軍都等著大帥調令,我聽著就著急。」
唐安南扭頭,覺得這人還是可以的,至少在這些層面上還沒有小人度心,不過這不是可以原諒他殺人的理由。
羋越英知曉唐安南殺心漸起,但不知什麼時候開始,這場宴會遲早是要出事的。
楊盟雖然為人褊狹,但見多識廣。
他能跟匡倝幾個坐到一張飯桌上,肚子裡也有貨真價實的東西,地方外勤他去得多,對路都熟悉,羋越英在這上面瞞不過他。
「等個時機吧,」羋越英把酒杯擱下,「都是說不準的事。」
兩個人交談間,他注意到一直沒有說話的唐安南,她換了副容貌,怕是羋越英不仔細瞧瞧怕是都認不出來了。
「這位是……為何從未見過。」
能做到這個位置的,想必身份也不一般,但是為何從未見過此人。
羋越英說:「這是我家………的朋友,陸三小姐從鳳城帶來的。」
陸三?
「楊指揮使。」唐安南微微頷首,「在下南安。」
「南安?」楊盟回味著這個名字,實在想不到在哪裡見過,可是這模樣又實在熟悉不起來,不過既然是陸三的朋友,那自然不可小覷。
「哪裡哪裡,不必見外。」
「楊指揮使見到我很意外?」
「哪裡哪裡。」楊盟飲了些酒,「只是沒想到陸三小姐還有你這號朋友,倒是沒在慶都見過你。」
「正常。」唐安南側頭,「我年幼就離開慶都,到如今才回來,不像楊指揮使,自小長在慶都的。」
唐安南眼神越是平靜,羋越英就越是覺得嚇人,她長嘆一聲,終於肯正視楊盟,說:「指揮使。」楊盟忙傾身做出傾聽狀。
羋越英神色凝重,說:「餓了。」
這才險些沒讓唐安南破功。
楊盟當即哈哈笑,道:「大帥往年不在慶都,不知道開宴前得墊墊肚子。」他壓低聲音,「寒食宴都是冷食,還是中秋宴更有吃頭,那會兒有好酒和螃蟹,坐在御園內賞月就花,美得很。」
兩個人就此相談甚歡,倒是忽略了唐安南最後看他的眼神,越發冰涼無比,本就清冷的酒杯在她手裡化作了一層薄薄的冰沙。
直到殿外的太監清亮地宣太后玉駕,他們才起身,退到小几後邊,跪地伏身,跟著寇修賢齊聲請安。
太后戴著金累嵌寶珠十二龍鳳斗冠,耳墜東珠排環,打扮雍容華貴,絲毫不見受損的疲態,端莊落座後只道了聲「起來吧」,便不再言語。
朝官們再度行禮,待禮停後,常靖玲才跨入殿內。
唐安南細細看著她,倒是沒看出來她的畏懼,或者其他想法。
能在太后手下拿出點女帝的樣子,看來瞿飛翮是下了功夫的。
羋越英酒量一般,在席間跟楊盟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幾次敬酒都被楊盟婉拒了。
楊盟沒有帶刀,心裡謹慎,時刻留意著殿門口,那裡有他布設的近衛。
又忽然留意到唐安南,一直覺得心裡不安,南安南安,為何從未聽過陸三認識一南家人。
可能就是不認識吧。
寇修賢率領百官朝太后和儲君依次敬酒,席間氣氛正酣,紅堂指揮著太監們上菜。翰林院的官員們妙語連珠,幾個笑話講得席間官員都前仰後合,就連太后都緩和了神色。
羋越英不著痕跡的看向唐安南,她倒是沉得住氣,不過也好,別在這時候發作就可以了。
常靖玲適時起身,端杯敬太后。
太后慈愛地看著她,道:「好孩子,像先祖一樣,以後江山交給你打理,哀家放心。」
常靖玲都這個歲數了,哪還有「以後」呢?
況且,這麼久了,連蕭姓都沒想過為她取個。
大抵是她自個都沒在乎過這些吧。
常靖玲躬立著把酒水飲盡,雙頰隱約紅起來,看著靦腆。她跟太后母慈子孝,說:「皇孫愚笨,對政事一知半解,不知何時才能頓悟,須得皇祖母日日督促。」
常靖玲還沒有參政,鳳城田稅案以前,她在太極殿聽的都是內閣呈報的官樣文章,許多政事確實一知半解,但寇修賢幾個人私心教授,在講課時給她剖析解讀,所以這話也只不過是場面話而已。
她不需要這些。
太后同常靖玲飲了。
儲君沒有登基前,一切政務都該由輔政大臣寇修賢率領內閣來裁定,太后代行的天子之權本來只有象徵性的批紅權,但太后憑靠世家和都軍左右朝政,早已偏離了常靖玲說的「督促」二字。
唐安南想著,太后的想法,就是想把人就是這麼壓著。
這麼久都沒能從太后手裡喘口氣,唐安南望向太后,只覺得這個人,一心只想長生的人,怎麼就沒注意到這些。
常靖玲躬身退下,在酒滿後敬了寇修賢,師生兩人相互行禮。
她依次往後,終於敬到了楊盟身前。
此時殿內笙樂正響,門口的垂帷放了下來,把殿門罩在了陰影里。楊盟還禮,待他飲盡後,聽常靖玲說:「指揮使是先帝的左膀右臂,兼領都軍總督,辦事仔細,勞苦功高,讓我很是敬佩。這些年,也多虧了你的幫助,在這慶都才沒亂套。」
她言語間,身後的紅堂就再度把酒滿上了,楊盟見狀趕忙道:「殿下折煞老臣了。」
唐安南在她的眉眼看到了死氣,常靖玲被下毒,卻沒法子,想來是自己開始發現太后已經忍不住了吧。
她的氣數盡了。
常靖玲笑了笑,她眉間病倦沒有散盡,這麼一笑,意外地有些柔婉,玩笑道:「老師是內閣元輔,指揮使是錦衣衛元老,我怎麼能厚此薄彼?」
楊盟聽常靖玲把他和寇修賢放在一起,言辭間都是奉承自己的意思,便料想儲君是被上回的事情嚇著了,想要兩頭討好,做個和事佬。
楊盟雙手奉杯,迎著常靖玲,說:「臣乃一介武夫,怎敢與元輔相提並論。殿下,請。」
常靖玲看著楊盟,掩袖把杯中的酒飲盡了,紅堂緊接著又倒滿了。
她拿的酒樽與酒杯不同,斗深量大,兩場下來楊盟已經出了些汗,不欲再喝。
唐安南望向羋越英,在這涼意習習之處,她竟被嚇出了一身冷汗。
楊盟今夜必死,那女帝呢?
莫不是,唐安南連女帝也要殺嗎?
冷汗……
「殿下,」楊盟酒量尚可,但是微醺後想起這殿外都是自己的人,不禁放鬆了警惕,對常靖玲說,「殿下年紀尚輕,政務都聽從內閣的裁定施行,難免疏忽查詢軍務。今年內閣要削減都軍軍費,殿下,這是不成的,我們都軍兼領巡防重任,如今連個像樣的校場都沒有,還要削減軍費,這……」
寇修賢站在常靖玲斜後方,聞言皺眉,制止道:「宴席不談政務,女帝之前就說了,你跟殿下抱怨這些幹什麼。好不容易空閒一時,就不能讓我安靜地吃個酒嗎?」
楊盟吃了酒,把酒樽握在手掌里,朝寇修賢皮笑肉不笑,說:「倒也不是這個意思,只是……你們把票子擬好了要我就範,我只有面見殿下才能陳述難處。這幾日都察院把永春侯逼得緊,他是個老實人,叫匡老罵得沒了體面。罷了,殿下,殿下聽聽罷了。」
匡倝從自己的小几前站起來,先拜了太后和常靖玲,才對楊盟說:「都察院主掌彈劾,俗稱『言官』,所呈之事皆為朝廷弊害。溪城緊挨東北糧馬道,又貫通水路,稅務上有問題,我們言官就得說。沒有藏著掖著這一說法,再說了,溪城案還沒開設會審,內閣也沒有真較永春侯罪,怎麼就能說是我把他逼得緊?我看反倒是他把溪城百姓逼得緊哪。」
殿內的樂聲漸漸停下,在座的朝臣們鴉雀無聲。
唐安南表面毫無波瀾,內心卻會心一擊,這匡倝說話著實不留情面,只是……楊盟怕是沒受過這樣的奇恥大辱了。
楊盟覺得面上掛不住,他就是看不上寒門朝臣這副清高樣。以前他沒熬出頭便罷了,現在他手裡握著慶都性命,匡倝還敢這樣公然頂撞他,讓他火冒三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