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6章,掏心
2023-12-18 00:52:12 作者: 唐嫿墨歌
霍長澤沒有就此收回手臂。他翻手抬近唐安南的下巴,在雨里,垂著眸,和唐安南額頭相抵。
低聲呢喃的述說著這些年來的思念。
兩個人深陷雨中。
唐安南斂起眼眸,雨水沿著他的睫毛滴在霍長澤的鼻樑,她緩緩笑起來,逐漸笑出聲。
「好久不見,延鈺。」
「好久不見。」
像這樣深切而又凝望的眼神,已經許久都未曾看見,雨水掛在他的眼睫毛上。
唐安南只是小聲說了句:「我回來的太遲了,如果我能早一點的回來,或許你們就不用面對這麼多的困難。」
霍長澤說:「你不必充當我們的保護神,我才應該是那個保護你的人。」
唐安南笑起來。
喬郗策馬而來,到半途就勒馬停下了,歪身瞧著他們,說:「哪兒去?」
濮墨說:「等娘親。」
蕭蘭佐抱著濮墨站在城門前,看著相柳馳近。
「也不知道郡主啊這麼久才回來,到底是人還是鬼啊。」
蕭蘭佐沒說話,濮墨倒是生氣了。
「我娘親是人,你怎可這般胡言亂語。」
喬郗哈哈大笑:「我就開個玩笑,像郡主這麼厲害當初就沒人相信他死了,如今回來倒是全了他們的願了,小主子,快去抱抱你娘親吧,再不抱,你爹爹可就不讓你抱了。」
唐安南坐在霍長澤身前,霍長澤從馬背上俯過身,蕭蘭佐抬起右臂,跟他輕輕碰了一下。
「哥哥。」
蕭蘭佐點點頭:「回來就好。」
一個人不是害怕等待,而是害怕等待的人即使用一輩子去等也不能等到他的歸期。
「我本想著一回來就先去見你們,誰知道在路上就碰到了小傢伙。」
濮墨從蕭蘭佐懷裡掙脫,一骨碌就爬到唐安南懷裡去。
「隨後就得知父親去世,一時傷心,做了件壞事。」
蕭蘭佐不用想都知道,這都是她的輕描淡寫。
翡翠在通道門口站了半晌,把手裡的氅衣扔給藍紹祺,看著雨幕。
「這麼久,也該輪到我們豐收了。」
藍紹祺把氅衣罩到自個兒身上,道:「郡主,當真是回來了,當初二爺就不願給郡主立碑,心裡頭堅信郡主一定會回來,王爺也由著去,想來也是不願相信郡主離去。如今看來,倒也是真事,王爺泉下有知,也當瞑目了。」
翡翠仰頭望天,雨水濺到眼睛裡。良久後,他說:「明月照我心,你也且放心吧。」
翡翠笑了笑。
柳賦背過雙手,轉身長嘆,不再看蕭蘭佐,說:「你趕緊去叫大夫吧!」
翡翠愣神,「郡主在這,還需什麼大夫。」
柳賦:「……」
* * *
雨停到翌日卯時才停,庭院裡的竹筒「叮咚」地敲打著青苔岩。花洮裹著小襖,和濮墨守在廊下,看大夫進進出出。
爹爹說,娘親要給他和舅舅治傷,不方便進去,現在外面自己玩會。
濮墨說:「我口渴。」
花洮攥著本子,小聲說:「那你自個兒去倒水喝,我要守在這兒。」
濮墨面露難色,他堵著廊子門口,過路人都不方便,但也沒人敢讓她離開,使勁搖頭,不肯單獨去。
裡邊的人掀簾,神色凝重。
胡燃才睡醒,前來輪值,看人出來,馬上來接,讓屬下把大夫往偏廳帶,問:「翡翠,殿下如何?」
殿下是蕭蘭佐,郡主是唐安南。
翡翠搖頭,跟他再往屋裡走,低聲說:「一會兒進去,別吵著殿下。都正吊著心,待在裡邊一宿沒睡。郡主盡力了,傷的重。」
胡燃不敢再多話,跟著翡翠進了屋,看裡間垂著竹簾,卸了甲的霍長澤正在看藥方子,唐安南就坐在這,輕聲說著:「……日後就不便再握刀了,那雙指……治好了你也是這樣,不如就這樣吧,哥哥。」
胡燃聽了這麼兩句,就覺得不好。他沉下心,看霍長澤神色冷峻,壓得屋裡服侍的人都噤若寒蟬。
「腰間……小腿……」
還有差點被巴倫卸掉的右臂。
蕭蘭佐昨天剛回來,人看著還是好的,等把臉洗乾淨,才能看出面色煞白。
右手雙指原本是腫的,在跟巴倫對打時掉進了濠里,抓爛了,又泡髒水,最後的武器都靠左手提,右手根本動不了。抱著濮墨已經是他最大的力氣了,可是他也沒有鬆手。
他沒上馬回城,裝得風輕雲淡,實際上是腰間的傷口在挺身時撕裂了,上馬這個動作對他來說太難了,只能強撐無事,讓喬郗牽馬。
蕭蘭佐緊繃的神經一放鬆,淋過的雨也要發作。
他以為自己是睡著了,其實是半昏迷。
翡翠盯著他:「還能養好嘛?」
這個誰能說得准呢?
除了唐安南。
「自然能。」
昨夜的燒來勢洶洶,到現在都沒退下去,吃什麼吐什麼,胃裡塞的都是硬饅頭,吐乾淨以後就吐酸水。
唐安南給他用了不少藥,這才好些。
「他……太苦了……」無論是之前還是現在,都太苦了。
垂帷不透光,翡翠待大夫走後,掀條縫看蕭蘭佐。
他的發鋪在被褥間,整個人蜷不起來,壓著沒傷的那面半躺著。側臉露出些許,上挑的眼角也沒有平時的誘惑,也只有這時候才會老實點。
翡翠內心苦笑,仿佛尋常地在睡覺。
翡翠摸摸他的眼角,他沒動,只要翡翠或者唐安南在身邊,他就敢這樣不設防。
他看著很小很小,幾乎被翡翠的身影完全籠罩。
她呼吸困難,胸腔里哪兒都疼。他俯身過來,吻他的鬢,指尖的動作輕得像是在撫摸還帶著絨毛的幼獸。
「舅舅還好嗎?」
濮墨太小了,他自然的害怕舅舅醒不過來,就跟爺爺一樣。
「好。」唐安南蹲下來,好好的看著他。
「那……小濮墨還好嗎?」
濮墨點頭。
唐安南不擔心,偏偏偏廳里擠滿了人。劫後餘生的欣喜勁沒過,府上就被陰雲籠罩了。
申時交戰地的軍報到了,跟邊郡的軍報堆積在一起,都催著霍長澤看。
霍長澤沒敢離開唐安南,全部讓送到偏廳去,趁著喝口水的功夫站在偏廳,一邊聽大夫們七嘴八舌的講方子,一邊看軍報。
唐安南擔心蕭蘭佐,他擔心唐安南,沒有人可以去說或者看唐安南,這感覺讓他惶恐,生怕是夢。
濮墨就算被寵的不太懂事,也不敢在這會兒鬧,牽著唐安南的衣袖,說:「娘親,不去看看舅舅嘛,爹爹也在這邊。娘親看什麼。」
唐安南腳沒動,默默地盯著旁邊,巴倫的人都死了,軍中應當沒人有這個膽子傳出她的消息。
濮墨拉不動唐安南,納悶道:「娘親,怎麼了……」
唐安南沒吭聲,搭載濮墨頭上的手有下沒下的動著。
她看洞門那邊來了人,胡燃正帶著新到的大夫往裡走,眨眼過了廊子,掀了帘子就進屋了,屋裡還有翡翠等先生在外間守著。
她不能露面太多,有些人還是要防著的。
這新來的大夫長得周正,是鳳城口音,說:「殿下這身體,淋不得雨,吐成這樣,藥定然是用不進去,」他顛起袖子,讓隨行的藥童把藥箱打開,拿出針囊,給站在一邊的郎京看,「我給扎幾針。」
翡翠不在,胡燃站起身,說:「先不忙,等二爺過來再做決定。」
大夫攤開手,接著道:「救人如救火,時間耽誤不得。要不這樣,你們趕緊派人催二爺過來,我把東西都備好。」
郎京連聲應著,往外走,走到門口發現唐安南堵著門。
「郡……」
大夫背過身,掀起些帘子,往裡間走,嘴裡還在叮囑藥童:「把箱子提進——」
胡燃在藥童收針囊的瞬間覺察到什麼,他猛地握住刀柄,喝道:「留步!」
然而那藥童當即甩手,針囊里寒光暴現。胡燃能躲,但先生們躲不掉,他只能拔刀格擋,在一陣「叮叮噹噹」的暗器碰撞聲撞開胡燃。
外間的桌椅「哐當」翻倒,胡燃沒站穩,跌在氍毹上時還伸著手,急喊道:「來人、快來人!」
大夫已經躥進了裡間,竹簾「唰」地墜下來,擋住了所有人的視線。
胡燃驚得冷汗直冒,才跨出去,就被藥童掄著椅子攔住了。
糟了!
胡燃失聲道:「保護殿下!」
廊下的近衛破窗而入都來不及,郎京陡然被撞翻在地,只見一抹白色身影而過,健步如飛,衝進裡間,一個猛子把大夫踹到在地。大夫撞到床前腳踏,垂帷驚動。
大夫夾在指尖的鋼針直取唐安南雙眼,唐安南探手擰住,一頭把大夫的腦袋磕回地面。
大夫磕得頭暈眼花,反手抱住唐安南脖頸,擰身把她翻到地上,卡住了她的脖子。
「娘親——」
兩個人撞塌了裡間的矮桌,茶壺跌下來,滾燙的茶「砰」地濺了大夫滿臉。
唐安南手抵著大夫的心口,大夫粗喘著,朝著唐安南面部揮拳,結果……
他們只聽見血肉蠕動的聲音,就好像有什麼東西在血肉里翻滾探索。
唐安南冷靜得可怕。
眾人包括藥童,被這一幕嚇得大氣不敢出,聞訊趕來的翡翠第一時間捂住了濮墨的眼睛,卻被唐安南叫開。
「好好看著。我的兒子,有何畏懼。」
驟然一沉,整個人直接被砸翻了出去,滾在地上。他捂著半面,用口中鮮血不斷,掙扎片刻後,就只剩下唐安南手中那顆心臟。
霍長澤猛地拖起大夫的衣領,對著地面就撞。
外間只聽「咚」地幾聲悶響,再沒音了。
近衛們摁住了藥童,胡燃氣還沒喘勻,竹簾就被撞得亂晃,被挖了心的大夫滾在外間的氍毹上,已經沒氣了。
唐安南面色冷厲,出去後將心臟扔到大夫心臟位置,強壓著怒火,寒聲說:「從庭院到大門,給我堵死。誰篩的人?自己滾出去!活了這麼久,是我哥哥太仁慈了嘛,這種廢物也被放進來了。」
庭院內外頓時跪倒一片。
滿府的近衛,竟然就讓對方堂而皇之地進了內屋。胡燃冷汗就沒停過,一頭磕在地上,一聲都不敢吭。
唐安南脾氣,不比霍長澤好很多,甚至可以說,唐安南能笑著把你頭擰下來,這不是玩笑。
今天,她掏了一個人的心,就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