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君子
2023-12-18 00:52:12 作者: 唐嫿墨歌
聶鴻志講得這般篤定, 蕭蘭佐倒要側目, 然而聶鴻志卻不肯繼續深談,只是說:「你如今也沒個正經住處, 留著沈希冉也不方便, 不如就將他先放在我這裡。」
「瘋子胡言亂語, 留在你那裡也未必合適。而且還會給你帶來麻煩,他這個人,走到哪裡都是禍害。」蕭蘭佐平靜地說,「你要他幹什麼?」
「禍害麼? 」聶鴻志伸出手刀, 「最簡單的辦法,把他了結掉最好。那些陳年舊事不宜沾身,知道得越多, 反而不妙。太后又不是傻子,當年風雲人物,可不是鬧著玩的,蘭佐,可別引火上身。」
聶鴻志揮動著手刀, 看著蕭蘭佐, 「莫不是在一起久了,你捨不得了?」
也難怪,阿貓阿狗養久了都有感情,更別提人了。
蕭蘭佐說:「我當然不肯,他是太子的老師,教過太子,也教過我母親,我留著他,有用處。」
蕭蘭佐若是一口應下, 聶鴻志反倒不會輕易相信, 所以他說得七分真三分假, 讓聶鴻志把握不住。所有人都知道,他對母親的事情耿耿於懷,任何關於明月公主的消息他都不會放過,連一張紙他都要留著,更別提還有這麼個活人了。
聶鴻志知道他的執念,可是這樣下去不是個辦法,他不能一隻控制著蕭蘭佐不去調查,明月公主發生任何事情都跟他沒有關係,但是……蕭蘭佐現在做的事,已經影響到他了,所以就不能說跟他沒有關係了。
聶鴻志果然不再提殺人的事情,說:「你還想查明月公主的案子?早說麼,蘭佐,這點事情,至於瞞我這麼久?」
當年事情消失的一乾二淨,這是誰做的,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想查清楚那是不可能的?
「我幾時隱瞞過,」蕭蘭佐笑著提茶壺, 為聶鴻志斟茶,「這事情不是顯而易見嗎?母親的事情一起不查清楚,父親的罪名一日不能昭,我……無顏面對他們,也不敢跟南希郡主說話。」
「南希郡主又算什麼?你如今真是承認她身份了?當年明月公主生產之際,你我都還小,哪裡記得那麼清楚,你就說你妹妹手上有胎記,你當真看見了?」聶鴻志說,「你想看胎記,不能明面告訴她,只能可憐你,這事我只能勸你算了,說不清的!」
蕭蘭佐沉默著擱下茶壺。
胎記……他沒看見,而且他也只是聽說……翡翠說有,可也沒見過幾次。
聶鴻志見氣氛微沉,便又說:「況且,不靠她,你如今已經是正經五品錦衣衛,還在乎她嗎?她都沒幫你什麼,算得了什么妹妹,告訴你,別看南希郡主,往上瞧,這次你差辦得好,得升不是?」
蕭蘭佐說:「八字還沒一撇,南鎮撫我還沒坐穩,一味上沖未必是好事。」
安南不說話,自然有她的道理,她能做的事無巨細,讓人拿捏不住把柄,必然是有她的本事。
她不替他求位,也是為他好。
「這次你我都得小心行事,還真是玩命的勾當。」聶鴻志把狐裘掖好,說,「此次的事情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對方在暗我在明,查不清就會防不勝防。這次壓的是我,下回呢?你自個兒也留心吧。我今日也不便久留,蘭佐,過幾日府里見。」
聶鴻志說著起身,又環顧四周。
「我看這院子也可以,你那兒錢若不夠用,找兄弟知會一聲就行。今日的事情,就別擱在心上了吧?」
聶鴻志說著笑起來,蕭蘭佐也笑,兩個人言歸於好,仿佛毫無芥蒂,適才不過是玩鬧而已。
假笑沒用。
翡翠送走聶鴻志,一回院子,就見蕭蘭佐背著身面朝正堂站著,正用帕子揩著手。
院外的斜陽橫渡,蕭蘭佐的衣袍被映得猩紅。他微垂的脖頸如玉白皙,仔細地擦著那修長無瑕的十指,上邊分明很乾淨,他卻像厭惡極了。
「走了?」蕭蘭佐側頭問道。
「如果真的討厭,為何還不動手。」翡翠停在蕭蘭佐不遠處,沒再往前,而是俯身從地上拾起被踩碎的落葉,端詳須臾,「一幫雜碎,江湖上的玩意,沒什麼本事。沒打起來,太傅沒有抵抗。師父也沒有暴露。」
師父若是動手,必然是暴露了。
「師父用火燒毀了容貌,為的就是隱姓埋名,沒有貿然動手才是上策。」蕭蘭佐把那方藍帕子迭整齊,「先生不能久留在聶鴻志的手中,得想個辦法。安南那邊你先別說,我怕她自己動手去了,如今安南懷有身孕,她不能動氣。」
翡翠啞然,一晃而去,安南也回來好幾年了,他們之間的關係也僵持了這麼久。
想不到她已然成親,現在連孩子都有了。
翡翠揉碎葉子,沒打攪蕭蘭佐的沉思。「安南,還好吧。」
蕭蘭佐忽然轉身,被餘暉晃得眼花,他卻不躲不閃,看向那巍峨皇宮。
「好嘛。還好吧……」
哪裡好了?
「你不放心嗎?你想到什麼了?」
蕭蘭佐呢喃著,問翡翠,「那裡邊住的人是誰?」
翡翠跟著看過去,說:「共主。」
「不對,」蕭蘭佐眼神冷淡,諷笑道,「是利啊——周若失其鹿,天下群雄皆可逐之,他不過是利益使然才成了共主,明日阿貓阿狗。也能踏上那巔峰龍椅,誰能坐下,誰就是共主。」
翡翠卻不想蕭蘭佐竟敢這樣說,驚愕之下,退後幾步,才回想起來,卻是如此眺望著皇宮,說:「君子之交淡如水,更別提這天下共主了。」
「你知道這世間君子無數,個個都是鐵骨錚錚、忠誠不二的好人。」蕭蘭佐把帕子收回袖中,說,「可是……煙臺江索馳身為邊城守衛,為守住邊郡散盡家財,雖然享有爵位封號,卻每日食的都是鹹菜芋頭。到了江元洲這裡,每遇戰事必定軍餉吃緊,因為與八大家素來不睦,所以即便戰功顯赫卻至今沒有封爵。若非知酒願意,暖著她的身。送去的情意讓他們輕易不敢接。痛快麼?好像也不痛快。」
「先問良心,再論快意,要做骨鯁之臣,就得舍小我、棄私慾。凡平一門忠骨全部戰死,這就是大義炳然。我原家一生光明磊落,還是落得個滿門抄斬的下場。若非母親……我也是地獄惡鬼。」
蕭蘭佐適才壓下的瘋狂再度席捲而來,他立身大笑,說:「翡翠,你根本不是害怕安南不認你,你是怕你做的事情,若是日後被她知道,怕她後悔、痛苦、難過,若是真的關心一個人,便不會想讓她知道這件事情。」
翡翠仰天嘆息,說:「蘭佐啊,有些事你也不的不信,現在你是蕭蘭佐,不是姚蘭佐了?」
是啊,他是蕭蘭佐。
天際的餘暉盡沉於夜,昏暗覆蓋,梨樹的枯枝張牙舞爪,在蕭蘭佐抬起的臉上映出陰影。
「但這世間總要有人做亂臣賊子。我不信命由天定,倘若來日刀架頸側,別說聶鴻志,就是蕭遠秋,我也不會刀下留情。聶鴻志嘴裡講的血脈正統,與我而言無異於痴人夢談,刀鋒過喉誰都要死,嫡出庶出無一例外。」
唯有安南例外。
寒夜淒清,昏鴉幾聲哀叫,蕭蘭佐回眸看著翡翠。
「我也不是什麼好人,睚眥必報是我的信條,今日之事,我要聶鴻志拿命來抵。」
風襲殘雲,刮落了枝頭殘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