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來者何人

  修竹林也算是天一樓後的一處妙地兒了，四周蒼翠青竹高聳，將碧落天際都遮了一半來，正是夏日好時光，修竹林里也是一片夏日的氣息。綠瑩瑩的斑駁畫影落在地上，倒是有幾分靜默出塵的味道。

  竹林的東南角有一處石台，石台上擺著一盤還未下完的棋，而石台下的翠竹搖椅上，此時是安靜的躺著一個人。

  容貌傾國，出塵絕色。

  「你就偏要在這裡睡麼？好好的屋子不待非要來這裡，哪有人自己給自己找罪受的。」李小九皺皺眉，看了一眼那安睡在搖椅上的慕容子息，心中是又氣又惱，可偏偏也不好說什麼。

  這人自從那日從山巔回來便染了風寒，折騰了幾日這才有些好轉，可不想自己今日端著藥前去房中尋他，卻被告知這人來了修竹林，當下就是氣的李小九扔了藥碗，提著裙前來找他。

  當真是要氣死自己！

  聽到李小九帶著埋怨的話語，慕容子息睜開眼，眸中一片清明，哪裡有一絲的睡意。

  「天地靈氣，臥佛參透。姑娘你這般動怒，可是不好不好。」慕容子息眨眨眼，緩緩地坐起身來，絳紅色落在地面上，還真有幾分出塵的味道。

  李小九嗤笑一聲，道：「我雖不信佛，卻也知道佛祖眷戀眾生，萬萬不會讓你這染著風寒之人待在這陰寒之地，趕緊給我回去。」

  慕容子息卻是搖了搖頭，道：「還有人未見，不得回。」

  李小九這才想起來似乎今日是有人要上門來，皺了皺眉頭，道：「見人在廳堂就好了，非要在這裡，難不成是怕隔牆有耳？」

  慕容子息卻是一臉諱莫如深的搖了搖頭，道：「非也非也，只不過要見的這個朋友，是個棋痴，若是在廳堂內，倒是少了那麼一股風雅之氣，不如這裡來的自在。」

  李小九聽到慕容子息這般言語，也只得無奈的搖了搖頭，道：「但願如此。」

  見慕容子息面色仍然有些蒼白，李小九伸手倒了一杯茶，摸了摸茶杯溫度，方才伸手遞給了慕容子息。

  慕容子息伸手端過李小九遞來的茶，抿了抿之後對著李小九道：「重新拿一盒棋子，只要黑子，不要白子。」

  「不要白子?」李小九有些奇怪的問道。

  「對，不要白子。」慕容子息眼風掃過棋盤，道：「這盤棋，若是有白子，恐怕就不好玩了。」

  「當真是奇怪，黑白兩棋自古有之，若是只有黑子，那這棋該如何下？」李小九不免質疑道，這慕容子息葫蘆里究竟是賣的什麼藥？

  「你只管去就好了，自然有場好戲等著你看。」慕容子息輕笑笑，卻似是不願多說。

  李小九隻好答應著去了。

  李小九前腳剛走，後腳靜默的竹林里便傳來了一陣徐緩的腳步聲，聽聲音不像是李小九的，慕容子息挑了挑眉，唇角一絲笑意露出，隨手扯了扯蓋在自己身上的絨毯，卻並不回頭。

  只伸手在已經重新布局的棋盤上落了一子。

  一襲明黃色的衫子出現在慕容子息的視野中，慕容子息偏頭，卻是看到了一個弱冠上下的青年站在自己的面前。

  劍眉星眸，甚是英俊。

  慕容子息並未起身，只道：「當真是稀客，若說起來，大概我們也有十年未見了吧，哥哥。」

  這一聲哥哥倒是驚到了來人，卻只見那人眼睛掃過慕容子息，苦笑一聲，道：「你這一聲哥哥，當真是叫我有愧。」

  修竹林下，兩人一站一臥，極為相似的眉眼對視一番，彼此間心緒萬千。慕容子息無奈的搖了搖頭，道；「哥哥還是坐吧。」

  風清朗點點頭，坐在了石桌前，看著自己的弟弟，心中有些感慨。

  皇家秘聞，又有幾人能夠得知？

  當年秦皇后有孕，其實這宮中，還是有一位皇子的，只不過這位皇子是皇帝一夜風流寵幸宮女所生，而其母地位低下，實在入不得皇后的法眼。此時又恰逢皇后有孕，這皇子便索性跟著其母親生活，後來被送出了宮。若不是慕容子息曾經見過這位兄長，恐怕這輩子都不會想要去找尋他。

  也算，芸芸眾生之中，好歹是讓自己找到了他。

  「太子修心，清雅自在。倒是讓我有幾分羨慕。」風清朗坐在慕容子息的對面，微微挑眉笑道，面目上的笑意十分溫柔。

  這話音倒是十分溫柔，讓慕容子息有一分感慨，當初自己還是個三歲小娃的時候，這個哥哥曾經帶著自己走遍了皇宮的每個角落，白日讀書夜晚看星星，雖然年紀小，但是兄弟感情頗深。只不過後來，他還是被秦皇后送出了宮。

  從此，便再未見過面。

  一晃十二年過去，慕容子息再見到自己的哥哥，也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朝中多事，比不得這山中清閒。太子殿下也不過藉機，跑出來悠閒罷了。」此時李小九已經取了黑子回來，慕容子息伸手接過黑子放在風清朗的面前，微微笑著道。

  「都是黑子？」風清朗看了一眼棋盤，摸不透慕容子息究竟想要做什麼，可是卻也伸手落了一子。

  「黑子如何，白子又如何？既都為棋子，何故分白子黑子呢？」慕容子息眉眼間略過一絲笑意，復而伸手又在棋盤上落了一子。

  自此，冰玉棋盤上已有三子落下。

  「太子說的在理，是我有些大驚小怪了。」風清朗頜首，頓了一頓之後道：「其實世人煩憂，也只因身處凡塵之中。太子殿下身在東宮，竟然還能有如此心性，當真是叫人刮目相看。若我也能有太子這般豁達心境。也一定少了諸多煩憂。」慕容子烈眉宇間似有些惆悵，白皙的手指捏起一粒棋子落下。

  竹林間一片靜默，只有些許竹葉飄落在地上。慕容子息自然聽的出風清朗話中有話，不由得道：「哥哥煩心的事，我也知道，只不過命運多舛，哥哥也不必太過難過。」

  恐怕此時最叫風清朗難過的事情，就是母親的過世吧。若不是他母親病重，自己恐怕在這風城也是找尋不到他的身影。他這性子向來和軟，若不是到了萬不得已的地步，恐怕他也不會開口求慕容子息一句。

  話音中幾分惆悵，風清朗並未講話，末了看了一眼竹林的落葉後道：「禍福相依。這興許不是什麼壞事。」

  慕容子息心下未想到風清朗會說出這話，一時之間氣氛變得略略沉默，只繼續在棋盤上落下黑子。

  慕容子息又伸手落了一枚黑子，道：「我在宮中十五年，東宮的日子可是不好過。許多事我也不願意做，卻又不得不違背所願。」

  風清朗知曉他心中意思，慢慢沉下心來，也知道自己的這個弟弟是個心思重的，也是伸手著了一子，「你有你的難處，我也是知道的，所以我和母親才會在這風城中不願露面，若不是你派侍衛尋到了我。恐怕我這輩子都不願意同皇家扯上一點關係。」

  李小九站在慕容子息的身後，剛剛看到風清朗那張同慕容子息有幾分相似的面容時她是真的嚇了一跳，隨即便想起了慕容子息曾經對自己說過的事情，這樣一連，李小九也是猜到了幾分。

  這皇家的事情，當真是變幻莫測。

  「此番，我並沒有讓你跟我回宮的意思，我只是想讓你跟在我身邊而已。」慕容子息伸手落子，掃過風清朗的面容，沉聲道。

  風清朗又閉口不言，一入風城事情必然有所變化，太子已然不是自己當年所熟知的那個小孩子，若他能夠容得下自己。那跟著他，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慕容子息見風清朗久久不語，只仿佛自顧自的繼續道：「哥哥也不必有什麼芥蒂，左不過我只是想將這些年虧欠你的補回來。我總忘不了當年你帶著我看星星的時光，我雖是東宮，卻也見不得自己的親人流落街頭被人欺辱。」

  聲音清清靈靈的，卻是一字一句重重的敲在風清朗的心上，讓他心神巨震。

  他原本以為東宮年紀尚小，不懂俗世，卻不想今日一見他竟然輕而易舉的就將自己的心事道破，當真是心思深重，反觀自己，風清朗也只剩了一絲苦笑，無奈的搖了搖頭。

  「弟弟玲瓏心思，哥哥今日，可算是有些丟醜了。」風清朗的手微微一抖，棋子落得有些偏了。

  慕容子息也不去攔他，只又在棋盤上落了一子，問道：「哥哥現在還記得自己的黑子在哪裡麼？」

  風清朗皺皺眉，抬頭瞥向棋盤，卻是看到一片黑子錯落，剛才自己心中還記著的棋子現在卻是一個也看不出來了。

  「世人往往作繭自縛，深陷在囹圄之中也是樂此不疲。哥哥執念太深，也不是什麼好事，若是執念入心，恐怕最後吃苦的還是自己。我尋你，只是想讓你幫我，也算對得起這些年父皇對你的虧欠。成與不成，都在你。」慕容子息起身，撫了撫自己的絳紅色長袍，剛剛邁出一步，卻忽然是想到了什麼似得，轉過頭來對風清朗道：「你我兄弟之情，從未變過，哥哥，也是好好想想吧。」

  「此番，倒是我這個做哥哥的有些太過緊張了，也罷。我只得回去收拾一番，太子這條船上，也終究是有我風清朗的容身之地了。」說完，便是輕輕一笑，對著慕容子息行了禮。轉身便離去了。

  李小九望著那人遠去的背影，有些訥訥的說道：「你這哥哥，當真沒問題麼？」

  慕容子息搖搖頭，道：「不會，他只不過不得志罷了。若我能給他一個平步青雲的機會，他只會謝我。」

  李小九卻還是有些不放心，道：「但願如此吧。」

  慕容子息輕輕一笑，剛想說話，眼眸卻是忽然一眯，有些沉沉的聽著竹林里的動靜，道：「什麼人，聽了這麼久的牆腳，還不出來？」

  李小九一愣，慌忙朝四周看去，卻只聽到了一陣輕緩的腳步聲。

  話音剛落，卻只見瀟瀟竹林里走出一人，青藍色長袍在碧綠竹林間更是清雅明透。

  正是慕容雲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