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微臣和您不熟

  「怎麼樣？」後面莫懷煜催了一句，太醫這才退到莫懷煜後面，確定軒王伸長手也不會把自己脖子擰斷之後，才開口問，「軒王最近可是受過外傷？」

  這話一出，莫懷煜的目光就變得意味深長了，誰讓他受的傷，獨孤顏嗎？

  莫懷寧一如既往地淡定，只是眉宇之間露出幾分不悅，不滿地看了太醫一眼。

  太醫來之前流言蜚語聽多了，這會不由自主地將皇上和軒王兩個人之間聯繫了一些陰謀論的東西，因此莫懷寧那平常的一眼，在太醫理解下就變成了「你知道得太多了」。就像他不經意間揭開了軒王隱藏的某種秘密似的。

  然而沒等他害怕多久，莫懷寧就收歸目光，自己伸手把被子拉開，露出了身上纏著的繃帶。

  莫懷煜驚訝，「這是怎麼回事？誰傷了你？」

  莫懷寧沒說話，重新又把被子拉上來，直接無視了莫懷煜的關心。

  「皇上。」夜鷹見王爺如此不給面子，只好上前打圓場，「王爺這兩天心情煩躁，昨天晚上非要命令屬下陪著比划拳腳，屬下不得不從命，誰想到王爺心不在焉的，一不留神就……都怪屬下下手沒輕沒重，還望皇上恕罪！」

  夜鷹雖然平時憨了一點，莫懷寧說的話他十句有五句都聽不懂，不過那也僅僅是在莫懷寧面前。此刻一致對外，他腦子立馬回了籠，謊話說得毫無負擔。臉上心疼、自責、遺憾、後悔、不敢置信，甚至還有小小的怨恨，種種複雜的情緒表現得淋漓盡致，儼然就是一個雖擔心王爺卻又無能為力的無奈下屬形象。

  說完，夜鷹直接跪地抱拳，請求皇上降罪責罰。

  這一通語言動作行雲流水，若不是莫懷煜本身存了幾分疑惑來的，他差點就信了。

  但有些人就比較單純了，莫凌雲面對這個曾經在自己重傷的時候上門探望的皇叔，此刻頗有一種世事無常，命運沉浮，惺惺相惜的感覺，因此對皇叔挨刀子的心酸似切身感受一般，忍不住愛心膨脹，正義感爆棚，開口道，「皇叔，您真是受苦了！不過您下次心情不好的時候可以來找我，我武功也還行，而且絕對會讓著您不讓您受傷的，既能保證您出了氣還能保護您的安全，您看看您手下的人，實在是太不懂事了！」說著，還情到深處不能自已，抹了兩把眼淚。

  這單純到傻氣外漏的形象，直接讓莫懷煜嘴角猛抽，後悔自己怎麼沒在宮門口發現這臭小子，然後把他一腳踹下去。

  他猜測莫懷寧十有八九私下裡見過了獨孤顏，此刻看見他身上有傷口，便更加確定了。畢竟皇城中有理由跟莫懷寧動手的人，幾乎沒有。

  他對莫懷寧的縱容已經放到了明面上，誰跟莫懷寧作對，就相當於是跟他作對，皇城中可沒有這等作死的。

  獨孤顏他聽說過一些，年少時鋒芒畢露，各方面都有很高的天賦，為人也謙恭有禮，上到皇帝，下到大臣，都十分看好他，甚至他還未弱冠之時就已經有人猜測他是未來的太子人選。

  只是沒想到這位出色的皇子似乎並沒有太大野心，相比其他皇子來說，不能說是懶散，總歸不是太勤奮，那初露的鋒芒也漸漸被磨平，如今也只是眾多皇子中最普通，最不起眼的一個。

  對他寄予厚望的大涼國皇帝難免有些失望，漸漸地都不怎麼關注他了，這件事在各個國家之間有一些傳言，無論是誰，聽到時難免產生一些仲永之殤，跟著惋惜一通。

  但惋惜過後也跟著慶幸，若是在大涼國勢頭正猛的時候出現這麼一位新國君，恐怕他們還得再過好多年才能翻身。

  莫懷煜比其他人想得多些，總覺得這其中有什麼內情，若是莫懷寧知道什麼有用的消息，那就再好不過了。

  探病不過走個形式，接下來才是重點，莫懷煜自然也沒有處罰夜鷹，直接赦了平身，又叫太醫上前檢查一下傷口。

  莫懷寧沒有拒絕。

  太醫抹了把汗，又小心翼翼地檢查一通，突然發現此舉純屬多餘，明擺著人家軒王已經處理好了，而且看樣子處理得十分得當，傷口沒有化膿，漸漸有好轉的趨勢，如果是昨天晚上受的傷的話，那他不得不感嘆一句軒王的身體實在是太好了。

  檢查完畢，太醫又恭恭敬敬地回過來稟報，把「軒王身體好得很，我們來這趟就是畫蛇添足」的話用委婉不著痕跡的方法描述了一遍，同時附贈兩條馬屁，一雲軒王體格強健，二雲皇上體恤臣下，兩邊都沒得罪。

  莫懷煜這才鬆了口氣，笑道，「十四弟沒事，朕就放心了。」

  莫懷寧也難得笑了笑，「有勞皇上費心，百忙之中還要抽身探望微臣，微臣實在惶恐，皇上公務繁忙，微臣就不多留皇上了，改日微臣一定進宮拜謝。」

  這是擺明了下逐客令了。

  太醫和蘇益都有些尷尬，皇上好歹也是特意來一趟的，不留個飯什麼的，也至少說說話啊。

  軒王已經討厭皇上到那個程度了嗎，多一句話都不願意說。

  皇上何時吃過這樣的癟？太醫和蘇益都替皇上委屈得慌，唯有莫凌雲捂住了嘴，眼睛裡還淚汪汪的，看樣子還沒從剛才的傷感中回過神來。

  實際上他已經憋笑憋得肚子抽筋了。

  莫懷煜被打擊兩次，已經習慣了，面對逐客令面不改色，並附和了一句，「確實出來得久了，該回去了。」

  然後掃了莫凌雲一眼，「你們幾個先回去，朕還有話和軒王說。」

  莫凌雲「哦」 了一聲，默默佩服父皇的厚臉皮，又怕被牽連，給太醫和蘇益使了個眼色，就自己趕緊出去了。

  太醫也走得腳下生風，恨不得飛回去，唯有蘇益還愣神。

  啥？

  別人就算了，他從小貼身侍奉皇上，怎麼可能皇上在外面，他還能不跟著？

  正在他猶豫間，莫懷煜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怎麼，你還想跟朕形影不離？」

  蘇益聽見這個詞，頓時頭皮發麻，說了一聲「奴才告退」，也腳底抹油了。

  形影不離沒什麼，皇上要是看他煩了，把他換了……畢竟他歲數也大了。

  蘇益胡思亂想地回去了。

  莫懷寧也猜到莫懷煜要做什麼，等到這幾個人走了，他又支開了夜鷹，只留下他們兩個人在屋子裡，沒了外人在，莫懷寧臉色更冷了。

  「皇上有什麼話直說吧。」

  莫懷煜目光複雜，看著莫懷寧，竟然沒有從他臉上找出一點除了冷漠之外的情緒。

  他不由得無奈地嘆了口氣，「十四弟，你就當真這麼恨朕？」

  「恨倒是不至於。」莫懷寧冷笑道，「若是皇上當年沒有送微臣去大涼國，微臣也只是個出身低賤，上不得台面的皇子，此後無論哪位皇兄皇弟登基稱帝，繼承大統，微臣可能都不會有什麼好下場。遇上一位心腸好的，可能會封微臣一個閒散王爺，庸庸碌碌地度過後半生；稍微與微臣生疏一些的，為了皇室顏面，除去微臣這個污點，也不是不可能。」

  「但皇上你這決定，讓微臣一個出身低微，沒什麼長處的普通皇子，一躍成為了水月國人盡皆知的功臣，還朝之後享受萬千榮耀，甚至以後可能會留名史冊，都是天大的功勳。微臣的母妃早已仙逝，闔宮之中能與微臣親近的，不過夜鷹一個貼身隨從，於微臣而言，在哪裡，做什麼，都沒什麼不同。」

  「由此可見，皇上此舉是成就了微臣，如今微臣大可躺在眾多榮光當中，安安穩穩，不理世事，這對於微臣來說，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莫懷寧不緊不慢地說著，除了臉上的表情冷淡，並沒有任何怨恨或者不甘，仿佛這正是他心中所想，他真心實意地感激。

  然而正是這樣的真心實意，燒灼得莫懷煜臉上發燙。

  他這是頭一次對自己說這麼多話，按照他的推測，如果莫懷寧能跟他說這麼多話的話，只有一種可能，就是莫懷寧指著他的鼻子大罵「昏君，冷血，毫無兄弟之情」云云，無論怎麼難聽的話，他都能接受，畢竟把自己的兄弟送到別國做人質，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

  誰想到他竟然脫口而出就是感謝，莫懷煜第一感覺就是莫懷寧在噁心他，用這種話讓他無地自容，羞愧而死。

  畢竟，他當初做了這個決定，只是因為莫懷寧的出身不好，沒有強大的母族勢力支撐，任他把莫懷寧搓圓揉扁，也惹不出什麼麻煩，就算他死在大涼國，也是乾脆利落，沒有後患。

  他的想法現實而冷漠，他自己也知道，並從來沒想過往自己臉上貼金。表面上對莫懷寧好一些，一來實在有些愧疚，二來更是不想讓其他為他做事的大臣們寒心。

  莫懷寧說的話，他當真是一點都沒考慮過。

  然而正當他心裡情緒翻湧之際，莫懷寧又嘲諷地笑了一聲，「不過皇上您犯了一個錯誤，您實在不該以為，一個人在骯髒的泥潭中浸泡了十幾年之後，還能有什麼澄澈的心思。」

  莫懷煜一愣。

  緊接著又聽見莫懷寧道：「我與皇上年少時並沒有見過幾面，離開水月國多年，不過是奉君命行事，當不起皇上一聲『十四弟』，皇上恐怕並不了解微臣，如今一口一個『十四弟』地叫著，外人看來可能是兄弟情深，但在微臣這裡，實在是令人作嘔，微臣也是顧念著和皇上之間的兄弟情分，不好戳穿，才沒有當著皇上的面吐出來。」

  如此直白的話，堵得莫懷煜差點一口血吐出來，他當真是一點面子都不給自己留！

  整個皇城中那麼多皇子大臣，公孫王侯，他有幾個真正情誼深厚的？有些甚至連名字和臉都對不上，只要把事做好，管你是張三李四王五。

  即便如此，那群人不還是一臉堆笑地整天喊「吾皇萬歲」，每逢生辰年節還不是馬屁拍上天，有哪個不怕死的會湊上來說「皇上，微臣跟您不熟」的，那不是找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