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留飯

  她放輕了腳步進得門來，對上蔣婷詢問的目光後，輕聲道：「姑娘，到去正院請安的時辰了。」

  戀繡在去年五月份出嫁，如今已經懷了八個多月的身孕，就要生產了。所以，蔣婷身邊的大丫頭，就只剩了知畫一個。知畫去年時，也已經與趙喜定了親事。趙喜和知畫都沒有父母長輩，便由著蔣婷讓人算了個日子，定在今年十月份成婚。

  蔣婷收回了心神，對知畫點了點頭道：「嗯，我知道了。你去準備點涼水來，我擦把臉，精神精神。」

  知畫恭敬應了，出去安排小丫頭端了盆涼水進來，揮手便又讓小丫頭退出去了。她親端著銅盆，看著蔣婷臉色沉凝的取了裡頭浸濕的錦帕，只略微擰了擰水，便整個兒覆在面上，而後便是一聲長長的嘆氣。

  知畫聽到這一聲嘆，心裡跟著揪在一起，面色擔憂不已。她忍不住道：「姑娘，您的臉色很差，莫不是今天出去累著了？要不，我去正院裡傳句話，您今天就別去請安了吧。」

  蔣婷搖了搖頭，抹了一把臉，將那涼帕子又浸在水裡，一邊道：「我連著三日沒見到父親了。今天是沐休，父親這個時候應該在正院。我還是過去吧。」

  知畫目光中充滿憐惜的看著她，卻不再勸了。姑娘這兩年漸漸長大了，心事也藏得比以前更要深了。姑娘不說，她就猜不透姑娘的想法。當初，她知道姑娘心裡喜歡月季院，並不想搬到這芳婷軒的。可那時姑娘卻什麼也沒說，任由夫人將月季院拆了改建了……

  這芳婷軒，美則美矣，大則大矣，位置卻在內院深處，離得正院遠了不少。姑娘並不喜歡這個大院子，她都沒有認真逛過這院子後面的小花園。想想當初姑娘禍害府里後花園的時候，她那麼開心，那麼快樂。可現在，她卻甚至都不怎麼會對人笑了……

  蔣婷擦完了臉，知畫端著銅盆出了門，交給了守在門外的小丫頭。她輕嘆一聲，轉過身進了門，去幫蔣婷收拾衣著穿戴去了。去正院給長輩請安，自然要端正衣著，不能像在自己院子裡穿的這樣隨意。

  來到正房尚未進門，蔣婷便聽到了裡頭傳來蔣邕的「哈哈」朗笑聲，而後便是小蔣承咿咿呀呀的童言童語。她腳步頓了頓，心中不自覺的又划過一絲莫名苦澀。她低下頭深呼吸了一下，再抬起頭臉上便又掛上了完美的微笑神情。

  正房門口檐下守著的小丫頭們看到了蔣婷，便一個上前來迎接，一個進門去通報。蔣婷目光清冷的看著這一切，心中古井無波。想了許久，她還是決定先不要將事情告訴蔣邕了。

  一來，她不好找機會與蔣邕獨自見面詳談；二來嘛，她怕若是當著溫氏的面兒把心中想法說了，她不但不會幫忙，反而還來添亂。

  溫氏接連生了兩胎，對身體的損耗挺大的。目前，她身體狀況不太好，並不常出去與別府的夫人們走動。所以，蔣婷可以斷定，除非事發，否則溫氏不會知道皇家正在盤算著讓她去做太子的妾的。

  另一方面，她身為侯府嫡女，門戶身份並不算低。太子要納她，按常理講，便應該直接給她側妃之位。蔣邕身為她的父親，太子若真要納她做側妃，就非得跟他商議不可。所以，即便蔣婷現在不說，蔣邕到時自然也會知曉。只不過是早知道，還是晚知道的區別罷了……

  得了通傳，蔣婷滿面帶笑的進了正房廳堂。果然，進門後，她便看到蔣邕端坐在主位上，身上抱著實數還不足兩歲的小蔣承，正在說話。而另一邊，溫氏也正抱著剛剛出生才幾個月的蔣家二姑娘蔣嫻，一臉微笑的看向她。

  蔣婷的目光不過就在溫氏身上一掃而過，可看著蔣邕臉上面對小蔣承的慈愛笑容，她的腦中卻是一陣恍惚。蔣婷記起了當初她剛剛來到這個地方時，她也是如同現在的小蔣承一樣，被蔣邕抱在懷裡視若珍寶一樣……

  不過是一眨眼的失神罷了，蔣婷心中又恢復了冷靜。她恭敬地對坐上的蔣邕和溫氏行了禮，落了坐，然後便微笑著安靜的喝茶，看著他們一家四口互動。

  坐了一會兒，蔣婷便起身告退。眼前的幸福和溫暖，不太適合她此時的心境。她怕自己待會兒忍不住會露出嫉妒的神色出來。溫氏對她有多防備，她知道的很清楚。若是她稍有異色，說不定溫氏便又對她更遠上三分。那實在沒必要。

  對溫氏，蔣婷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家和萬事興。溫氏防備她也好，疏遠她也好，只要不對她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她都不予理會。若她事事都與溫氏斤斤計較，那蔣府的後院就會亂。後院亂了，老爹還怎麼安心辦差？

  蔣婷對這一重看得透徹明白。為了老爹，她不想跟溫氏計較什麼，更沒心思跟她玩兒家斗。所以，有的時候，能退她就退了。這在她看來並不算什麼。

  然而，蔣婷起身想要告退，卻被溫氏喚住了：「婷兒，眼看著就要用晚飯了，今日你父親難得回來的早，你便留下與我們一起用飯吧。」

  蔣婷愣了一下，抬頭看了看溫氏，又轉頭看向微笑望著自己的蔣邕，只得點了點頭應了。

  到了晚飯時候，月份還小的蔣嫻被奶娘抱了下去。而兩歲的蔣承卻已經可以自己用飯了。桌上，小蔣承不時鬧出笑話，逗得蔣邕與溫氏大笑連連。

  蔣婷心情不好，卻也只能忍了，跟著一起笑。好歹混過了一頓飯，她簡直就像是落荒而逃一樣逃出了正院，回了芳婷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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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房裡，蔣邕讓人將小蔣承帶了下去，而後面色便陰沉了下來。他看了看一旁笑得溫婉端莊的溫氏，問道：「最近婷兒遇到什麼事情了嗎？」

  溫氏被他問得一愣，搖了搖頭回道：「婷兒？她沒有什麼事情啊。老爺何處此言啊？」

  蔣邕看著她不似作偽的神情，臉上陰沉之色盡去，笑了笑道：「沒有，我就是看她今天吃飯時似乎興致不高，所以有些擔心罷了。哦，對了，晚飯時我注意到，承兒似乎與婷兒不親近。我知道你身為繼母有許多難處，不過婷兒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孩子，讓承兒與她親近一點，沒有壞處的。」

  溫氏面色赤紅的看著蔣邕，一時說不出話來。她今日不過是看著蔣婷對他的一片濡沫之情，所以才出口留她跟他們一起用飯的。當然，她會這麼做，一方面也是想要蔣邕看到她賢惠的一面，讓他知道她其實很關心他的女兒……

  可誰會料到，不過就是一頓飯罷了，他竟然就能看得出承兒不喜歡她。而且，他說的這樣直白，簡直就是在直言斥她心眼兒小，容不得繼女與親子親近了……

  雖然她確實就是那麼想的，但被蔣邕這麼當著下人的面兒直接戳穿，她心裡的惱火便騰騰直冒。她為他拼命生下了一雙兒女，難道還抵不過那個死丫頭一頓飯的不開心嗎？

  她今天就不該發那個慈悲，讓那小丫頭留下來！是呀，她怎麼那麼傻？竟然讓那丫頭有機會在蔣邕面前上眼藥。對啊，若她不出聲留她，就任由那丫頭慢慢地與蔣邕疏遠的話，蔣邕的心裡早晚會被她生的一雙兒女沾滿，再沒了那丫頭的地位，豈不是更好嗎？

  溫氏心裡惱恨不已，也悔恨不已。她惱恨蔣婷竟然就藉由一頓飯，還是當著她的面兒就跟蔣邕上了眼藥。她更加悔恨自己竟會一時心軟，給了她這個機會！

  不過，無論溫氏心中如何想，她面上卻不透露分毫，反而滿是愧疚的對蔣邕道：「老爺息怒，這都是我疏忽了。老爺也知道，婷兒除了晨昏定省，平常也少有往我這兒走動的時候。我要照顧承兒和嫻兒，便對她忽略了不少。老爺息怒，日後我定然多注意一下婷兒，讓她與自家兄妹多多相處。咱們家孩子少，應該讓他們能擰成一股繩才好的。」

  蔣邕目光中的冷意真正消去了，對溫氏點了點頭道：「你能這麼想就好。承兒還小，婷兒卻已經十四歲了。明年她及笄之後便要開始找人家定親了。你要想明白，若是承兒與婷兒親近些，以後她這個做姐姐的也能多照顧一點兒弟弟不是？」

  溫氏聽得一愣，腦中突然閃過一道靈光。可她來不及細想，便直覺對蔣邕點頭道：「老爺說的是，妾身都明白了。」

  蔣邕似是十分安慰的點了點頭，而後起身道：「行了，我還有些事情，先去前院處理一下。若我回來的晚了，就去書房歇著。你身子還沒大好，不用熬夜等我，早點兒歇息就好。」

  溫氏腦子裡全是蔣邕之前說的那些話，聞言便點頭應了，起身行禮送他出了房門。待蔣邕的身影消失在影壁之後，溫氏忍不住陷入了沉思。她突然覺得，蔣邕剛剛的話似乎很有幾分道理啊。

  是呀，蔣婷身為侯府嫡女，以後嫁的婆家必定也是富貴人家。而且，她嫁妝豐厚，若能與自己的兒子親近，以後能為兒子添些助力，豈不是更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