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創傷後應激障礙

  他做過最血腥的事，便是在大學解剖課上，解剖些脊蛙、兔子、小白鼠什麼的。

  連手術台都沒正式主刀過。

  他哪兒殺過人？

  而他現在面對的，是比單純殺人更為血淋淋的現場。

  此時的安市城內外，已成了人間煉獄，血淋淋的修羅場。

  淵蓋蘇文對周顯、李明達動手，徹底觸怒了大唐軍士！

  張士貴更是下達了必殺令。

  無論從哪個方向看，都能看到驚恐的畫面。

  一陣陣慘叫聲，更是無孔不入，鑽入耳朵。

  那些死不瞑目的樣子，音容猶在。

  所有人都在以人間所能想到的最慘烈的方式，向周顯展示著死亡的殘酷。

  目光所及的每一個方向，都有活生生的人，就此了無生機，歸於塵土。

  周顯一直筆直的肩膀，垮塌了。

  一向神采飛神的眼，m失了氣韻。

  他茫然地靠在樹幹上，看著遠方發生的一切。

  周顯這時候，腦子已經不能正常思考了。

  若是平時的他，一定能很快看出來，自己這是得了嚴重的創傷後應激障礙。

  這種病有個英文縮寫，為PTSD。

  指的是某些人像他如今這樣，經歷過巨大的刺激之後產生的精神障礙。

  武將們見他和李明達脫離了危險，此刻都去忙著絞殺殘餘高句麗軍。

  雖留了人保護他們，卻也沒人去特意關注周顯的精神狀況。

  在他們這些武人看來，活著才是最重要的。

  杜仲走過來，拍了拍周顯肩膀。

  周顯下意識往後退了一下。

  等看到來人是他，周顯才站住沒動。

  杜仲便將手放輕，重新拍著他背，安慰道。

  「小師弟，你可比我和苟杞當年強多了。」

  倆人都意識到，周顯有些狀態不對。

  只是，周顯沒意識到自己得了創傷後應激障礙，而他們倆則是完全沒那個意識。

  他們只是覺得，周顯第一次經歷這種事情，肯定極不適應。

  給他點時間便好了。

  苟杞也道。

  「師弟，頭一次上戰場，都不好受，等過一段緩過勁來就好了。」

  隨即他也拍拍周顯肩膀。

  「師弟，你剛剛那幾下可真厲害。」

  「要不是你，今天就完了。」

  周顯勉強咧了下嘴，看著滿地的傷兵。

  他強忍住噁心的感覺，嘴唇發白。

  「師兄，你們不用管我，先治傷員吧。」

  這時，李治也發現周顯有些異常。

  他便將明達交給一個胡服打扮的婢女照顧，自己則趕了過來。

  「他怎麼了？」

  杜仲搖搖頭，到底怎麼了他也說不出來，只道。

  「恐怕是受了大刺激，得緩緩。」

  李治也發現周顯的眼神沒有焦距。

  哪怕眼睛在對著你，卻什麼都沒看。

  他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周顯，心裡很是不安。

  在他心裡，周顯一向是自信灑脫、飛揚拔扈的。

  他分明是個能把人氣死，卻又不得不服的人。

  可如今的周顯，卻像失去了精神支柱一般，茫然無措地站在這一片血海一樣的戰場上。

  這讓李治心裡極不是滋味。

  周顯眼輪動了一下，強打精神，扯了扯嘴角。

  他想沖李治笑笑，只是這笑容在李治眼裡比哭還難看。

  「我沒事。」

  他只說了這三個字，便一個字都不想說了。

  李道宗等人稍後也趕過來，同樣發現了周顯的不對勁，便囑咐手下副將。

  「派人護送周校尉等人回營。」

  隨後又囑咐李治。

  「你先陪著周校尉和明達先回去，這邊戰局有我們在就行。」

  李治也知戰局已定，剩下的不過是些失了主心骨的殘兵而已。

  用不了多久，這場戰事便會結束了。

  因此，他辭別李道宗，在重重護衛下，帶著周顯等人回了營地。

  一路上，周顯一直很沉默。

  回到營地，他強打精神守在李明達的帳子裡。

  第一時間打來一盤溫水，用絞濕的毛巾把她臉上和手上的血污擦乾淨。

  然後，讓那婢女給她換了身乾淨衣服，隨後便一直守在明達身邊沒有離開。

  李治讓他去休息，他也不肯。

  非要留下來守著。

  就連餵飯、餵藥、擦臉、梳頭，都不假他人之手。

  李治嘆息不已。

  妹子有這樣情深意重的男子愛護著，他這個做哥哥的應該感到高興才對。

  可他現在實在高興不起來。

  周顯精神明顯不對，眼圈也變得越來越黑。

  原以為緩兩天就能好轉，可事實並非如此。

  李治跑去請教杜仲和苟杞。

  他們倆只說受了刺激，其他的倒也說不出所以然來。

  三日後，明達精神好多了。

  傷口開始結痂，情緒也開始平復。

  此時，她也發現周顯不太對，受的刺激貌似比她還要嚴重。

  看著周顯憔悴下來的臉還有下巴上來不及刮的鬍渣子，李明達心裡有點慌。

  「周郎，你想開點。」

  「一切都會過去的，想點開心的事吧。」

  李明達知道，周顯是因為戰場上的事才會變成這樣。

  那些細節，她也不敢提，生怕激起周顯不好的記憶，只好如此安慰。

  周顯感覺自己陷到了泥沼中，想走卻走不出來。

  除了他自己，似乎沒人能幫到他。

  他不想李明達跟著著急，便擠出笑容。

  「不用擔心，還好戰事快結束了。」

  「我還來得及回長安參加科舉。」

  然後，他又檢查了李明達的傷口。

  並無發炎症狀，結的痂再過幾天開始脫落便能長好了。

  見李明達仍然憂慮地瞧著他，他便試圖轉移話題。

  「你這個傷口雖然長了點，不過我有藥，肯定不會讓你留疤。」

  「方向，有我在你不會有事。」

  李明達笑著揉著他的眉心說道。

  「嗯，有你在我不擔心。」

  這時李治來了。

  見李明達已恢復得很不錯了，便將周顯趕去自己營帳休息。

  周顯走後，李明達仍然一臉憂色。

  她叫來護衛。

  「你晚上去周校尉房間探探，看看他情況到底如何？」

  那護衛想起周顯一槍戳死淵蓋蘇文的畫面，心裡十分驚懼。

  萬一周顯半夜誤會他心懷不歹怎麼辦？

  他打不過周顯啊！

  不過，他不敢跟李明達爭，只好按著李明達的吩咐，天一黑便潛到周顯營帳附近。

  讓他意外的是，周顯不僅絲毫沒有察覺到他的到來，還說了不少夢話。

  次日凌晨，李明達一醒來便把他叫了過去。

  「昨夜周校尉可有異常？」

  李明達心裡有些忐忑。

  「回三娘子的話，周校尉夜間驚醒過幾回，似被噩夢纏身。」

  聽了護衛的話，李明達難免憂心忡忡。

  可她又不敢讓周顯多想。

  眼下唯一能做的，也就是時時跟周顯說些關懷的話，試圖用一些雜事來轉移周顯的注意力。

  可是看著周顯那樣，沒有絲毫好轉。

  李明達只覺得，她所做的這一切都是徒勞。

  周顯的噩夢，每個晚上都沒停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