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二章:蘇離姑娘
2023-12-17 22:24:25 作者: 別部大司馬
陳諾背著袖子,讓旁邊親衛敲開了小姑娘蘇離的房門,將身走了進來。
他身後還跟著一人,手裡捧了一個罈子,突然就這麼莽撞的閃了出來,把小姑娘嚇了一跳。
蘇離微微錯愕,眼睛盯著那個罈子好奇的看了一眼,然後又將目光投向陳諾,連忙說道:「陳哥哥,這罈子里的是酒嗎,你莫非是想請我喝酒?可……可小女子我無功不受祿,陳哥哥你如此客氣……」
「莫慌!你自己打開看看!」
陳諾打斷了她的話,微微一笑。
「哦……」
看陳諾弄得神神秘秘的,蘇離倒是沒有絲毫猶豫,伸出一隻細嫩的小手兒,五指搭上,輕輕去拔開那壇上的封泥。泥蓋揭開,壇檐處黑洞洞一片,不見酒水。蘇離小鼻子往前湊了湊,使勁嗅了嗅,奇怪,也並沒有酒香啊?她再次好奇的將眼睛投向陳諾,有向他詢問的意思。陳諾就知道她有此困惑,嘴巴輕輕一努,小姑娘立即將目光回掃。
嗖!
陰涼涼的一股氣息遽然降臨周身,片刻周身只覺置身於萬森的冰窖之中。這種感覺不過半個呼吸,卻足已讓蘇離這個小姑娘全身顫慄。而一旦她目光再次掃到酒罈,她整個人如被馬蜂追上,暴跳而起,望著陳諾身後躲去。
酒罈檐處那黑洞洞的一片,突然間,有一物勃然而出。先是一隻頭,後是那有如雙指粗細的斑斕的身子。是物抬頭而起,身子動如弓弦,就在這片刻間張口吐信,望著蘇離猛的撲來。
「啊蛇!」
剛才那寒森森的氣息,就是從這蛇身所發。那小姑娘蘇離,也幸好跑得快,沒有被立即纏上。她那一聲慘叫,有如雷打在耳,陳諾搖了搖腦袋,耳鼓仍有震動之感。片時,他腰背之處有如綑紮般被那小姑娘一雙手臂環扎住,而小姑娘的身子幾乎跟他後背貼得嚴絲合縫,沒有一絲縫隙。小姑娘的腦袋死勁的埋在他後背處,緊急呼出的熱氣,灼打著他的脊樑。而她整個身子的顫動,居然是那麼的強烈,作假不得。甚至,到最後居然還發出了輕輕的抽噎之聲,這是害怕的聲音。
陳諾僵硬的身軀,稍稍寬鬆,便是眉頭上也是一動,心裡跟著輕噓了一口氣。
他右手始終縮在袖子裡,手心處緊緊握著一個東西。這個東西為鐵鑄,長不過寸許,卻是一個殺人的利器。
器身如蛇,蛇頭處吐信如絲,刃芒就在這裡。如果單單從外形上判斷,不妨叫它蛇鏢。
就是這支蛇鏢,在戰場上,曾救了他一命。
昨晚上,潘璋提前完成了他交給他的任務,回了偃師。只是,誰也沒有想到,潘璋會在半路上遇到張濟,以及他那支正準備開往偃師,夜襲偃師的人馬。這也許是天意吧。第一,若周昂沒有突然收兵從陽城到轘轅關駐防,那麼潘璋勢必還要繼續趕往陽城,也絕對不能連夜回來。第二,潘璋回來,若半路上沒有一個叫霍二的傢伙突然馬失前蹄,且摔下馬立即死了,那麼,他們也不會因此耽擱時間為同伴掩埋屍體,也就更加不可能在所耽誤的時間內恰巧遇到張濟的人馬。
而這兩個條件一旦符合,那麼因緣際會,該發生的也就發生了。當潘璋猜到張濟有夜襲偃師的可能,也立即是與身後數騎人馬拼命趕回偃師,將消息及時的報告給了陳諾。也幸好,張濟屍鄉一戰精騎損失殆盡,來的基本都是步兵,速度上自然比不得潘璋等,距離自然拉下。加上他們不敢引起陳諾方的主意,也不方便多打火把,而在漆黑的天色下,路不明,行軍自然遲緩。而這些有利的因素迭加起來,也正好是讓陳諾有了充分的時間讓他調動全城的人馬,以先一步做好了準備。
在一番思考下,陳諾決意親自帶領千數人馬守城,另外讓潘璋領騎兵,朱靈領步兵,兩路人馬埋伏於城外。只是平時他身邊少不得典韋的,奈何典韋身負重傷,不能麻煩他,故而將他留下,沒有通知。只他也怕典韋半夜醒來聽到聲響就要亂來,故而刻意請了小姑娘蘇離去典韋房中看著他。
這一切安排雖然緊蹙,時間也不是太多,但好在張濟大軍到來之前,一切都已準備就緒。而一旦張濟派遣先頭精銳準備借著夜色掩護爬上城牆偷襲城門,這些早已經埋伏在城上的甲士也全都殺了出來,給了張濟人馬一個措手不及,片時羽箭交射,打擊了他城下前頭部隊。其時,陳諾親自在城上督戰指揮,他俯視城下,看清本來潰敗的賊人前部,因為有人指揮,又即恢復秩序,發動了進攻,且聲勢浩大。
在火光之下,他看清,在前督戰的將軍不是別人,正是那就號稱『北地槍王』的張繡。
張繡,張濟的侄兒,無名老者的徒弟,趙雲的師兄,陳諾名義上的晚輩。雖然,張繡與陳諾年齡相仿,但因為陳諾曾在無名老者手中學了一套槍法,他欲執師徒之禮,而無名老者不許,但以『小友』相稱。而這個老者既然是張繡的師父,那麼說張繡是他晚輩也不為過。
尤自記得當初野王城外的那個不知名的山上,還有山上那個不知名的老者,以及他口裡超脫生死的『一別之語』,陳諾細細思來,不禁身為之震,氣為之嘆。
「……小友,你我今日就此別矣!」
老者之語言猶在耳,而斯人已逝,能不為之悵然?
老者身前雖然說他臨死前因結識了『小友』陳諾,傾訴了平生事,臨別之際再無憾事。其實,老者言語豁達,真正的憾事又有幾人知,幾人懂?不說苦練半生,等到有所成就想要找宿敵一決高下,奈何敵手先他而去,從此高手寂寞,是其憾事一也。而單說他,自己親手教出來的徒弟張繡,卻因為急於求成,誤會他沒有將平生絕學傾囊相授,以至憤恨而去,從此與他天涯路人,此其憾事二也。
雖然老者無名,他陳諾到現在都不知道他本姓,但老者既然以『小友』相待於他,那麼他豈能不報之以友禮?他既然去了,那麼就該他來彌補他此生兩大憾事。只是那個老者口裡那個姓周的槍之高手既然已去,他身前不能與其一決高下,死後他更是幫他不上。雖然這第一憾事不能幫他,但眼前第二大憾事他卻是可以相幫的。
偃師城上下,戰火紛亂,陳諾卻一直將目光盯著城下那個叫張繡的身上。
抓拿張繡,將他帶到老者墳前叩頭認錯,讓死者真正心安,就算再大的危險,他也要嘗試去做!
終於,等到張濟將人馬都添到前面攻城了,在他後面兵力空虛之際,陳諾讓人舉火為號,讓埋伏在他們身後的朱靈所部先行殺出。而等到張濟再次分出一支人馬去應對朱靈,他則又令潘璋率領騎兵殺出。而一旦張濟人馬前軍攻城不利,後面又被人包抄了,軍心自然崩潰,焉能有久持之理?也正是對方出現鬆動之時,陳諾知道,他的時機到了!他片刻不猶豫,當即大開偃師城門,親自帶隊出戰。
賊人前軍指揮官張繡的所在陳諾早已經在城頭上看熟了,甚至在未戰之際都已經算好了他的幾個可能撤退的方向。一旦偃師城門打開,陳諾立即是直撲張繡,追著張繡的屁股殺出,堪堪將他攔截住,不讓他走。
本來,在當初與他交手時,因為他使出了整套的百鳥朝鳳槍槍法,加上最後一擊凌厲的殺手鐧『槍花出海』,的確是起到了出其不意的效果,很快將張繡刺退,使得他灰頭土臉,狼狽不堪。不過,也正因為是出其不意之下,這才讓陳諾一擊得逞。而陳諾呢,因為槍法到手學習時間不長,自然不是張繡這樣常年使槍之人的對手,而一旦被張繡一擊暴起,同樣給了他一個狼狽不堪。
張繡槍法精湛,一槍.刺出,雷厲風行,陳諾知道他到底是小覷了他。且他一擊就是百鳥朝鳳的終極殺手鐧『槍花出海』,當時面對無數的槍影,陳諾是面色如死,早已忘記了抵擋。
他知道,他就算勉強還手,也斷然不能找到關鍵,更不可能一擊而破。
但是,世間的事並沒有絕對,不然當時陳諾很可能就被張繡這一槍給掃落馬下。
而他到最後沒有倒下,卻是因為恰時從他身後飛出一支蛇鏢。
不錯,也就是他此刻緊握在手心的這支蛇鏢。蛇鏢寸許,光芒內斂。
當時,這一鏢突然破風而出,毫無兆頭,徑直射向張繡腹下。而張繡,因為抬手一槍,往上便刺,希圖一擊破陳諾面門。只可惜,因為他求戰心切,一心要暴起殺死陳諾,卻不想因此腹下空門大露。而也就在舉槍之際,這一鏢猛然打到,風聲咋呼,轉眼可至。如果說,張繡殺了陳諾,卻最終要以一命相抵,張繡絕對沒有這個覺悟。
所以,當這一支鏢飛到半途時,張繡一擊『槍花出海』忽然往下一摔,及時將這一支蛇鏢給打落,險險的避開了這一擊。只是,在張繡長槍慌忙掉頭失去重心之際,陳諾當然抓住了機會,手中那個授自老者的貔貅鐵槍忽然抬起,砸向張繡。他這一擊來勢凌厲,不過因為槍起倉促之際,加上陳諾氣力不足,重重的打在張繡身上,卻並沒有起到很好的效果。張繡也不過是肩上戰袍被這一槍挑飛,甲片震下幾塊,最終還是讓他打馬走脫。
張繡這一走,陳諾並沒有繼續追趕,他只是掉過頭來,要看看射出這一支蛇鏢的人到底是誰。轉過頭來,只因身後人太多,根本找不出是誰。但當他重調頭時,忽然間看到一條纖細的背影,也立即怔住了。雖然他一身士兵裝束,卻是盔歪甲斜,背影矮小瘦弱,人家往前他卻調頭往後。這個飄然往後走的身影,在陳諾腦際稍稍重組,卻讓他立即聯繫起了那個叫蘇離的小姑娘。
張繡打馬狼狽而走,陳諾尋找先前被張繡長槍打落的方向,居然找到了那支蛇鏢,將之帶在了身上。
張濟夜襲偃師一戰,因為人馬潰敗,勉強在胡車兒和張繡的保護下再次收兵回了鞏縣。陳諾經過此戰,斬敵千數,俘虜賊人七八百之數,更有兵甲無算,再次大勝了一場。
偃師城外的戰場丟給朱靈、潘璋二位將軍,讓他們派人打掃,陳諾則直接回了偃師城。
到了住處,看著手中這支蛇鏢,聯繫上戰場上那個轉身的倩影,陳諾不能不懷疑了。雖然,在這之前他有過懷疑小姑娘蘇離,但因為身份核實並沒有什麼可疑,他也就將疑慮暫時放下了。可現在,手中的蛇鏢,轉身的倩影,終於無法讓他釋然。這小姑娘突然的出現,也幾乎跟洛陽城內那個紅衣女子的出現前後相差不過一兩天,如何不讓他將她二人聯繫在一起?
而一旦聯繫起,陳諾終於驚覺出一件事情。紅衣女子能夠掌控靈蛇,而眼下這個小姑娘蘇離,雖然不能確定她是不是也會玩蛇,但若戰場上這支蛇鏢果真是她射出的,那麼,由不得他不將此『蛇』和彼『蛇』聯繫在一起了。
他讓人備蛇,故意帶過來在小姑娘蘇離面前舞弄,就是想一探虛實。
很顯然,如蘇離此時這個表情,以及她全身顫慄的程度,明顯對蛇害怕至極,絕不可能是裝得出來的。
陳諾暗暗吐了一口氣,蛇鏢收入袖子,手上一揮,讓那親衛將蛇收起,帶出門去。從人皆退,他則轉過身來,親自安撫起眼前這個小姑娘來。說實在的,剛才蛇頭勃然鑽出來的那一刻,他身子一緊,動也不敢動,就連看一眼的欲望也沒有。這種東西,實在一看就頭暈。
「陳哥哥,你壞死了,可憐我還以為陳哥哥你是要準備水酒犒賞我勸阻韋哥之勞呢,沒想到陳哥哥你會讓人弄這些噁心東西出來嚇唬離兒,離兒不理你了!」
小姑娘先前雙手死勁的圈著他的腰背,死也不鬆開,等到鬆開梨花帶雨亂哭一通,只陳諾怎麼也哄她不好。好不容易叫左右人都出去了,再哄了兩下,小姑娘受不了陳諾攻勢,倒是破涕為笑,埋怨了陳諾一通。
陳諾呢,努力裝作取她樂的架勢,也不將此事說開。不過聽她左一句『韋哥』右一句『韋哥』,都被她說蒙了,腦袋一時轉不過彎彎來。
「偉.哥?」
難道此女子也是穿越過來的,也能知道這玩意?呵呵,那還真是了不得了,小看她了!
「韋哥你都不知嗎,就是傻大個呀!傻大個他又死都不肯讓我再叫他傻大個,我也只好叫他韋哥或者典哥了……」
「偉.哥好,韋哥好,你以後就該這麼叫他。」
陳諾點頭說著,旁邊蘇離也是跟著點頭,說道:「是啊!是啊!我也覺得還是韋哥順口,想不到陳哥哥你也跟離兒有同樣的看法。那不如……你以後也叫他韋哥可好?」
「我?我看還是不必了,就算我這麼叫他,他也不敢答應。」
「也是……」
小姑娘蘇離手上撫弄著肩上垂下的青絲,低著頭,歡快的邁著步子,似乎很是快樂。陳諾看著她單弱的背影,仿佛看到了那個昔日的趙雪。他呆呆的看著,臉上不知不覺跟著洋溢起淡淡的笑意,一時間居然忘記再要跟她說些什麼。不過,片刻的呆愣,也因為她這個轉身的背影,立即又讓她想起了白天戰場上那個轉身而去的倩影。
如果將此女子一身青裳脫去,換成一副不合身的鎧甲,配合她這頭青絲,似乎更像了。
像極了!
他眉頭微妙的顫了顫,牙齒輕輕咬著,思緒紛亂沓來,百般情緒交戰著。他突然想起了那個叫劉瑩的女子,若非這個不明底細的女子,也斷然不會將她心愛的雪兒騙到了長安去,以至讓他有此分離之苦。而正是有劉瑩事在前,他今後做任何事情都不得不謹慎小心了。有如眼前這個小姑娘,他雖然已經證實了她的身份,也試探出她斷然不會跟那個神秘的紅衣女子有任何的聯繫,但本能,使得他暗暗下定決心,這事件情,絕不能輕易等閒視之!為了以防萬一,只可能是他負她,也絕不能讓她有機會負自己。
如果說是委屈,那麼這個『委屈』,也只能是讓她獨自領受了。
「陳哥哥……陳哥哥,你怎麼了,臉上還出了汗?啊,你不要緊吧?」
與她眼眸相觸,卻是如此的清純,剛剛下定的決心片刻又有所搖動。
「我……我沒事……對了,我可不可以問你一些事情。」
不知為何,他說話時,肉臉跟著僵硬了,根本無法恢復先前的自如,就連小姑娘蘇離看到也是微微一愣。但她很快輕輕一笑,一面請陳諾裡面坐,一面說道:「好啊,陳哥哥,你有什麼事情就請問吧,我蘇離保證知無不答、言無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