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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 那個男人

2023-12-18 20:53:38 作者: 汐灣
  顏小茴點點頭,這百里朝文書上通用的字體相當於現今的篆體繁體字,白銀的「銀」左邊的部首應該寫成一個「金」字。可是這兩張紙上,「銀」的部首卻是一個「人」字。

  顏小茴不禁有些奇怪:「九殿下,這個字怎麼是這個寫法,是不是錯別字啊?」

  百里葉肅細看了一眼,搖了搖頭:「不是錯別字,這字是『銀』字的簡化寫法。一般當過帳房的人,都習慣這麼用,上帳的時候可以少些幾筆,比較省事。」

  話音剛落,兩人不約而同的對視了一眼。人總是會在無意中暴露些自己的小習慣,體現在字跡上也尤為明顯。無論模仿王金生字跡的假文書,還是那張兩千兩白銀的收條,白銀的「銀」都是用了這樣簡化的寫法。那麼,那假文書很可能也是出自那李明仁之手。而且,更為重要的是,這個人應該十有八.九是個帳房先生,或者,曾經當過帳房先生。

  可是,人海茫茫,即使知道了他的身份,又到哪裡去找他呢?這陽穀縣本來商旅就多,鋪子也又多又雜,幾乎家家都有帳房先生。曾近是帳房先生的人,也多了去了,一個個排查起來,要找到什麼時候?況且,他現在得了銀子,很可能早就偷偷藏起來了,哪裡會傻乎乎的坐以待斃呢?

  好不容易有點兒發現,到這裡又出現了瓶頸!

  正在眾人灰心之際,縣衙門口忽然傳來隱隱約約說話的聲音。

  出了丟了兩千兩白銀這樣的大事,幾乎縣衙里有點兒身份的人都在這大堂里一籌莫展的開會想辦法。為了怕打草驚蛇,這裡面眾人商議的內容連一點兒風聲都不敢對外吐露。這時候究竟是誰這般大膽,這般沒有眼力見的挑戰眾人的僅剩的一點兒耐心?

  見百里葉肅眉頭蹙了起來,王金生連忙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向外張望,對縣衙院兒內的小卒沉聲冷喝:「什麼人在門口吵吵鬧鬧的,不知道這衙門重地,不許旁人隨便靠近,擾亂官威嗎?」

  門口開門的小卒連忙對王金生恭敬的垂手侍立:「縣令大人,外面不是別人,正是令夫人。」

  那小卒將緊閉的偏門打開,王夫人帶著個丫鬟手提著大小好幾個食盒走了進來。

  王金生連忙走了出去,接過她手上的東西,一面把她迎進來,一面問道:「你怎麼來了?」

  王夫人攏了攏耳後的碎發,邁著小碎步跟在他身後,本就纖細的身材顯得更加嬌小:「縣衙里出了這麼大的事兒,剛剛你們慌慌忙忙就走了,我怕你們一忙起來就忘了吃飯,特地送過來一點兒。」

  她看著王金生和丫鬟將食盒放在桌案上,伸手將他拽到一邊,不禁開口詢問:「那丟了的兩千兩銀子查的怎麼樣了?有沒有線索啊?」

  食盒被小丫鬟打開,食物的芳香頓時溢散在空氣里。早就飢腸轆轆的眾人,一下子就擁了過來。

  聞見香味兒的顏小茴也跟著走了過來,拿了一塊芙蓉糕剛要往座位上走,就看見站在角落裡的王金生夫婦。

  偏巧,她耳朵尖,正巧聽見王夫人的詢問。

  自己丈夫的縣衙里出了這麼大事兒,如果徹查不明,很可能會被追究責任,先別說頭頂的烏紗帽保不保的住,但是這些失職人的命都有可能被搭上。這王夫人關心關心,也是可以理解的。可是,現在畢竟案子還沒有破,作案的又極有可能是親近的人,即使是王夫人也不得不妨。

  顏小茴不禁對著王金生輕咳了一下。

  王金生看著滿眼擔心的妻子,剛要說話,不禁被顏小茴一個輕咳和告誡的眼神兒打斷了。他憐愛的用手拍了拍妻子的肩膀,勉強擠出一點兒笑意來:「會抓到人的,你就別擔心了。這大冷天的,你也別為了送飯這點兒事兒來回跑了。萬一中間摔著了碰著了,或者染了風寒,都不好。」

  王夫人還想再說什麼,王金生已經重新走回百里葉肅身邊了。她張了張嘴,視線在大堂內掃了一圈兒,終是沒說什麼。

  等到眾人用過餐,王夫人收拾了桌上的食盒,這才在眾人的道謝聲中離開了縣衙。

  她這一走,縣轄內立刻又恢復到之前緊張嚴肅的氣氛之中。

  一群人圍著桌案,桌案上放著那張臨摹了王金生字跡的假文書,還有那張欠條,都苦思冥想。

  忽然,一個衙役指著假文書和欠條的一處地方,大聲說道:「你們快看這裡,這兩張紙雖然大小形式不一樣,可是這紋路卻都是一樣的。」

  紙的紋路?

  見眾人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他對眾人招了招手:「你們站在我這裡看一看,這紙的紋路像是波浪一樣,一層一層推過來的。這種花印造紙法不是最近才從南嶺一帶改良推廣過來的嗎?聽說貴的很,普通人我還真沒見誰用過呢,都是筆墨坊比較多。」

  這衙役所在的位置正好背著光,冬日的太陽光從窗紙照射進來打在桌上這兩張紙上,將紙張上的紋路印的清清楚楚。

  眾人依他所說,走到他的位置上一看,果然是那種花印魚紋紙。

  顏小茴不禁抿了抿唇,提出一個大膽的假設:「這紙這麼貴,又剛經過改良沒有普及……會不會那賊人,就是筆墨坊的人?筆墨坊的帳房之類的人?」

  她說著說著,忽然覺得這個推理還真就比較靠譜:「一般筆墨坊的人也經營字畫生意,那裡會臨摹的人也很多。王縣令那封信,很可能就是被他們那兒的人臨摹的!」

  百里葉肅聽了,連忙轉身對眾人說道:「將整個陽穀縣的筆墨坊全都列出來,不論大小,只要賣這花印魚紋紙就一律去逐一排查。記住,要喬裝打扮,悄悄詢問,不可打草驚蛇。第一,看看有沒有與那畫像上的兩個賊人長相相似的人。第二,看看有沒有能臨摹王縣令字跡的人。」

  眾人領命,連忙出了衙門,直奔陽穀縣的筆墨坊。

  正在此時,派往京城的信鴿兒也飛了回來。據查,京城水利司不單沒有叫李明仁的人,甚至李姓的人也沒有。而且,據查,冬季為水利司的淡季,整個水利司的人除了每天點卯,根本就沒有外出辦事的人。

  那人,果然是個徹首徹尾的騙子!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派去的人也陸續回來稟報。可是,卻沒有一個能振奮人心的消息。

  縣內設路卡逐一排查的守城侍衛,也沒有關於賊人的消息。

  隨著時間的推移,氣氛更加凝重起來。

  正在眾人在大堂里躁動不安的時候,外面忽然氣喘吁吁跑進來一個身著便衣的衙役。

  王金生本就焦急,見他這般風風火火跑進來不禁面露不悅:「做什麼這般毛毛愣愣的,腳上安了風火輪了,還是後面有狗攆你!」

  那衙役抬手抹了抹頭上的汗,咽了口吐沫:「大人,您畫像上的那人,找到了!」

  仿佛平地一聲驚雷,一時間整個縣衙里苦等的人都瞪大了眼睛看了過來。

  王金生瞥了眼百里葉肅,焦急的催促那衙役:「找到了?怎麼回事,你倒是說啊!」

  衙役略微緩了口氣,這才開口:「大人您不是派我們去筆墨坊麼,我和小六子去的是勻染軒和藏寶閣,可是這兩家不巧如今都不賣魚紋紙了,而且,店裡根本也沒有您畫像上的那個人。我倆以為這趟白折騰了,誰知,大人您猜怎麼著?」

  王金生正是著急的時候,哪裡受得了他這般吞吞吐吐。當下抬手照他額頭就敲了一下:」老子正急著呢!你小子老老實實的說,別給老子賣關子!」

  那衙役被賞了個爆栗也不疼不氣,笑嘻嘻的繼續說道:「我和小六子剛要走,那勻染軒的掌柜忽然嘟嘟囔囔,說什麼剛開始是進了不少魚紋紙,可是後來大家都嫌貴,他們覺得不合算,就把這紙折價賣給一旁的字畫店了。我和小六子靈機一動,一問,原來是賣給了西街巷口的榮明軒。結果我倆驅車過去一看,您猜怎麼著?」

  這回他顯然沒有再吊眾人胃口的意思,一口氣兒都沒喘,緊接著大掌就是「啪」的一拍:「走到那兒一看,果然有個人跟畫像上的人長得相似。而且,正如顏姑娘推測的那樣,他正是這書畫店的帳房先生!」

  話音一落,眾人立刻都激動了起來。

  百里葉肅盯著這個小衙役仔細詢問:「你確定是畫像上的人,沒有認錯?」

  衙役肯定的點了點頭:「絕對沒錯,不光是我,連小六子見了,都是第一眼就認了出來!我和小六子怕他跑了,特意一個裝作買畫跟他們掌柜的閒聊,一個飛快的跑回來稟報大家!」

  頓了頓,他繼續說道:「對了,從他們書畫店走出來以後,還到他們店附近的一家湯水鋪子暗中打聽了下。這榮明軒開了許久,不過這帳房先生倒是今年年初新換的。原來那個年紀大了眼花,總算錯帳,恰巧如今這個從外地趕來落腳,就換成了這個。」

  百里葉肅點點頭,讚賞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嗯,打聽的不錯。還有別的嗎?」

  衙役轉了轉眼珠:「那湯水鋪子老太太羅嗦的很,我才稍微一提,就像竹筒倒豆子似的,全都說出來了。可是她年紀大了,刀刀旗鼓的,翻來覆去也就那麼幾句。」

  忽然,他像是猛然間想起什麼似的,將腦袋一拍:「對了,差點兒把最重要的忘了。聽說啊,這人姓宋,雖然不知道從哪兒來的,但是能說一口流利的京話。現在是一個人,住在西街不遠的巷子裡,離他們書畫店近的很!」

  說著,他覷了覷百里葉肅:「九殿下,怎麼樣,抓人不?」

  百里葉肅沒有回話,一旁的王金生倒是開口了:「抓?怎麼抓?雖然劉師爺見過這個姓宋的,可是萬一他矢口否認呢?又沒有證據能證明銀子就在他那兒,萬一他還有同夥,貿貿然就去抓人,萬一同夥把那銀子銷毀了或者埋到土坑裡,咱們一輩子都找不到!」他胖乎乎的大掌一揮:「不行,不能這麼匆匆忙忙就去抓人!」

  百里葉肅也點點頭,指尖在桌案上一敲:「王縣令說的對,那咱們就先跟蹤他,看看他都去什麼地方,跟什麼人接觸,這些人里,有沒有可疑的同夥!」

  說著,他點了幾個看起來身手矯捷的衙役,叮囑他們:「記住,別暴露了身份,一旦發現他的同夥和銀子的下落,立刻回來稟報!」

  衙役聽了,連忙領命出了門。

  他們一走,王金生走到百里葉肅身邊兒,小心翼翼的詢問:「九殿下,您看,現在基本上犯人已經有了,接下來咱們就這麼幹等著?」

  百里葉肅和顏小茴對視一眼,忽然站起身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不早了,咱們今天也沒事兒,還是先回府休息吧!」

  王金生不安的看了看百里葉肅,又看了眼一旁的劉師爺,抿了抿唇:「這就回去了?什麼都不管了?」

  百里葉肅瞥他一眼:「網已經撒了,就等著收網就行了,你還想做什麼?現在做什麼都是畫蛇添足!」

  他扭頭招呼窩在牆角紅木椅子上休息的瑞香公主:「香香,走了,我們回家再睡!」

  擁著睡眼惺忪腳步釀蹌的瑞香公主,剛要出門,百里葉肅像是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回首對跟在身後的王金生時候說道:「對了,差點兒忘了,竟然忘了下餌料了!王縣令你這就派人到陽穀各處張貼告示,懸賞抓人!弄的陣仗越大越好!但是,畫像不要用真的,隨便畫畫貼上去就行!」

  王金生狐疑的眨了眨眼:「九殿下,這是為何?」

  百里葉肅微微勾唇一笑:「想要粥快點兒開,所以多加幾把柴!」

  說罷,王金生自然依言吩咐了下去。

  顏小茴一行也回到了王金生的府邸,王夫人見眾人回來,連忙為辛苦了一整天的人擺了一桌好酒好菜。席間自然關心案件的進展,但是畢竟犯人還沒抓住,眾人都不願多說,只說按照證人的證詞畫了畫像,張貼在陽穀縣各處抓人。

  顏小茴坐在一旁冷眼旁觀,總覺得這個看著斯文有禮的王夫人臉色不大對勁兒。

  如果說她擔心夫君,關心事情的進展,這很正常。但是,不知為何,這王夫人總是有些心不在焉。明明是跟大家一起吃飯,可是只是扒碗裡的白飯,手裡的筷子就沒往菜盤子裡伸過。而且,好幾次,她的笑容都不自然,顯然是有心事。

  顏小茴不禁心下有些在意,但是,雖說女人的第六感很準,但是畢竟是沒什麼依據的,她想想也就罷了。

  吃完了飯回到房間裡往椅子上一躺,忽然就有些沮喪。

  從京城出來已經好幾天了,可是這短短几天接二連三的發生了好多插曲。雖然都已經過去了,或者說正要過去。可是,她還是覺得很是心累。

  每當這個時候,她總是分外想念戎修。

  如果戎修在,她就有了可以依靠可以傾訴的人,而不是這樣,即使身邊被人圍繞著,也覺得萬分孤單。

  不知不覺,夜色已深。顏小茴睜眼一看,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居然睡著了,而且是躺在床榻上,身上還蓋著被子。

  她明明記得自己是躺在椅子上的啊!

  視線在房裡搜尋了一圈兒,崖香還跟自己睡前一樣,坐在桌子邊趴著就睡著了,下巴上還墊著一本書。

  她蹙了蹙眉,伸手掀開被子,打算下床。誰知低頭一看,床榻邊居然沒有鞋子。真是奇了怪了,難道這些天發生的事兒太多,她夢遊著光腳回了床榻不成?不然崖香好好的睡著,連動都沒動,自己是怎麼來到床榻上的?

  忽然,她想到什麼,頓時後背發涼,連忙伸手在自己身上檢查了一番。可是,身上的衣服都穿的好好的,並沒有什麼異常!

  雖然這樣,但是這畢竟是個奇怪的事兒。她睡意一下子就全消了,連忙走到門口,推了推門。

  果然,門沒鎖!

  難不成是誰進了她和崖香的房?

  她將門開了條縫兒,探出半顆腦袋向門外看了看,竟然意外的對上了一雙漆黑的眸子!

  待看清那人的眉眼,顏小茴整個人仿佛被施了定魂咒一般,整個人立刻傻在了那裡,一動都不會動了。嘴巴也像是被蜂蜜黏住了一般,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原本依靠在廊下的男子忽而一笑,一雙桃花眼在月光下更加閃爍,仿佛無意間落入了星光。

  見到顏小茴,他倏爾站直了身子,踏著月光款款走來。

  直到很久以後,顏小茴依然記得這一刻,他身著一身黑衣蹁躚而來,和他身後的白雪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像是偶然間降臨到天地間的神靈,又像是要取走她心肝的夢魔。

  此刻,全世界好像都隨著他的腳步慢了下來,耳邊所有的聲音似乎也都消失不見了。

  唯有她的一雙眼睛,倒影出他的影像,正一步一步緩慢而堅定的向她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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