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1章 校友
2023-12-17 18:06:28 作者: 孤君道
從奉先殿朝官邸走的盧象升與葛麟閒聊著,兩人都是練武的文人,是克制的人。凡是真正的武人,飲酒節制,對自身的控制力很強。
葛麟這個丹陽的舉人,簡直就是個奇葩,1個人可以和十名禁軍甲士對打不落下風,武技超群、氣力綿長拖到後期可以壓著結陣的甲士打,戰鬥力強的不像話,即將轉任將府7品虎賁郎。
兩人身後,跟著兩名甲士護衛。
奉先殿的酒宴,葛麟還不夠資格,雙手負在背後打趣:「今日置辦便服時,聽京里的人閒聊,說是這場雨毫無徵兆,是昨夜風波過甚,河神落淚所致。」
他孤零零1個就遇上盧象升,到現在正式的職務沒任命,官服又沒發下來,不得不借錢置辦1身新衣裳。
「河神?」
盧象升哪會信這些,笑著說:「想來秦淮的河神不頂事,遼王那邊摺子遞來,說是要加封嘉陵江靈濟侯為長江龍神。龍神的心思,可是在朝廷,管1個秦淮河神不在話下。」
葛麟搖頭笑笑,見盧象升眉宇間有憂色,他本9不是什麼善於言辭的人,否則也練不出1身好武藝,搖搖頭不再言語。
南京要安排的事情多了去,很多官員所需的官邸不夠,目前像他們這樣無家眷的只能擠1擠。
皇城東,廢棄的漢王府臨時充作官邸。
盧象升抵達時,他堂弟盧象同已經鋪好被褥,正在銅缽里生著竹炭燒水。
葛麟性子慵懶,搓了1把臉就盤坐在床榻上打坐運氣,也不要想的太複雜,就是靜心禪定,引導身軀放鬆,為加強睡眠質量做準備。
披著外袍,盧象升坐在桌前看著摺子,看不進去。
一些事情涉及到他父母,他就無法靜心。他祖父盧立志,萬曆十三年舉人,考了半輩子沒中進士就參加吏部會選,歷任南康、儀封兩知縣。他父親盧國霦,宜興秀才,母親李氏。
現在皇帝推恩加官,給他父親盧國霦加官上元知縣。上元知縣,想著就恐怖,今日這事在奉先殿,相府的1名同科行人給他提及了一聲,已經選了人選,就差明日制好官職告身後去宜興通報。
他打算明日一早請求皇帝收回這個推恩,藉口都想好了,父子同朝為官雖是美談,可他在侍從司,父親在上元縣,等於是他父親上司(應天府尹)的上司(應天巡撫)的上司(通政使司)的上司(侍從司),於孝道、父子綱倫不合。
畢竟3生不幸,知縣附郭;三生作惡,附郭省城;惡貫滿盈,附郭京城。
所謂的「知縣附郭」,就是知縣和知府在同1座城裡,這樣他的1舉1動,都要受到牽制,「疲於奔命」,完全沒有了「父母官」的威風。「附郭省城」就是知縣、知府、巡撫同在1城。附郭京城就不用說了,真的就是孫子命,裝孫子也要挨打。
他父親又是個急脾氣,對很多事情過於天真,他很怕自己父親興沖衝來上任,就『造5色棒』,捧著1本《大明律》將上上下下得罪到底。
很不巧,相府將這件事情看的比較重要,準備派個重量級的翰林官去宣讀官職任命以及對盧象升母親的誥命。
這個任務下達翰林院,作為宜興人,又是翰林院的實際負責人,周延儒覺得自己責無旁貸呀,結交盧氏,順便回家鄉顯擺顯擺,解解鄉愁誰能說不合適?
今日在奉先殿,周延儒尋盧象升套近乎,盧象升反應平淡,這讓周延儒急了。有朝1日(小螃蟹威武)他的事情敗露,能救他的人在侍從司,相府絕對不會有人給他說話。將府專業不對口,法司又是把他往死里搞的,能救命的稻草就在侍從司。
他眼中,幾乎各處的眼中,相府的官員都變了,鐵了心跟著皇帝走,實在是狠辣無情。
很久以前,盧象升中2甲進士時,周延儒接觸過盧象升,盧象升也是如此反應,周延儒堂堂狀元公哪能受得了這種冷淡反應?現在形勢比人強,放著盧象升這個同鄉、宜興明道書院的後來校友的大象腿不抱,和自尋死路沒區別。
明道書院屬於東林書院的分院,東林人崛起後,明道書院的山長就是東林人。這裡出來的,自然就是東林嫡系。但也有不是東林身份的,如周延儒9不黨,明面身份不是東林人。盧象升也不是,他考中舉人前在宜興默默無聞,還不入擇人挑剔的東林視線。
東林書院在常州,早先時候無錫人顧憲成、高攀龍等人在常州的龍城書院講學,這是官學。在這裡立下大旗匯聚人手,傳播名聲。當時常州府知府歐陽東鳳就是東林傾向者,在龍城書院這個官學不好繼續講學後,歐陽東鳳9湊錢在南宋東林書院原址上重修,成為東林人大本營、新據點。
常州地區人文薈萃,科舉成績顯赫。為了進1步發展常州教育事業、培養文化英才,建立專門的書院,延請名師講學,十分必要。
常州有條玉帶河,按風水說,有關常州文昌文運。隆慶年間知府施觀民以地方政要須「拔士之秀異者親課之」,疏浚玉帶河、建龍城書院。
疏浚玉帶河,認為以後這裡會人文日盛。建龍城書院,選諸生之秀者、大儒講課。入選者,人人以為殊榮。
張居正主持內閣時變法,為防士林議政誹謗,盡毀天下書院。歐陽東鳳繼任常州知府時,不以為然。萬曆31年,常州復建龍城書院,讓專咬張居正而起家顧憲成等人來講學。次年,因為官學敏感,有專門學政官來管,故而在無錫復建東林書院。當時在歐陽東鳳的保護和倡導下,龍城書院掌教錢1本,與顧憲成、高攀龍、顧允成,及宜興明道書院玉池先生連成一體,常州府就是東林大本營。
先有龍城後有東林,這是公認的;明道書院就是東林書院有力的補充。
不管他們的提倡如何,這3處的教育能力十分強。最強的是龍城和東林,明道書院也不差多少。周延儒是明道書院正經的科班生,盧象升也算是。
不過盧象升幼年是跟著祖父在外地學習的,少年時期回鄉入明道書院時,周延儒已經是天下聞名,正火的燙手的狀元公。
正因為明道書院出了個狀元公,也間接促成盧象升返鄉進入明道書院求學。當時的盧家還沒到城裡,盧象升要走7里山路才能抵達城中書院。
不要以為現在的江南山地好走,虎豹之類的東西可不少。
正是這樣的環境,盧象升練下了一身好武藝。
前後因果關係就是如此,周延儒就要借同校校友關係與盧象升拉上關係。話題,就是明日去宜興公幹,問問盧象升有沒有要給家裡人捎信之類的事情。
他相信盧象升不傻,應該能理解他的心意。
他對自己的官聲還是滿意的,不認為盧象升會疏遠他,防備他。兩個是老鄉,又是校友,沒道理成不了朋友。成了朋友,自然朋友有難就該兩肋插刀……
沒錯,周延儒現在的名聲的確非常好,在翰林院清養沒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又主持3朝實錄修編工作,自然是心向當今的。
盧象升自然尊敬周延儒,親自出門迎接,1口1個周公。
讓周延儒十分的受用,入房看茶後,神態隨和,帶著對盧象升父親的崇敬與對盧象升的尊敬,提及來意。
盧象升現在也是常州燙手的人物,小時候的事情自然也就被挖出來。周延儒還潛心研究一番,對皇帝口中『文武忠孝』4全之才的盧象升也是表里如1的推崇。
對盧象升小時候的事情朗朗上口,講述著,感嘆著。9差說一句生子當如盧建斗……
盧象升小時十分孝順,7歲時母患心病,他晝夜反側,熬著自己以分擔母親的痛苦,直到母親病癒。
盧象升幼年時隨其祖父爺孫倆去江西南康赴任,他祖父不慎失足跌入江中,盧象升向船艙里的大人物求救,扶著當時兵部尚書蕭大亨出來,蕭大亨指揮隨從拋下木板,才救了他祖父1命。
萬曆4年,十三歲的盧象升在宜興城中明道書院就讀,有1天傍晚,聽說父親生病,隨即單身匆匆忙忙往家趕,出宜興城到茗嶺山區的路十分危險,是虎豹出沒之地。
後世建國後,宜興茗嶺山區還有打死幼豹的記載,盧象升毫無懼意,到家時已經雞鳴天亮了。
「周公……」
盧象升面有難色,這個問題他為難了1日,難的不是推掉皇帝的封賞,而是開口。這與他的理念衝突,與盧家的門風衝突,他可以自置險境為朝廷流血拼命,可他不願意自己的父親冒險。
他很清楚自己父親的性子,得到上元縣的任命,保准挽起袖子,帶著棺材來赴任,立志要當海瑞第2。
他真的不願意自己的父親冒險,可這個口怎麼開?與自己的理念衝突,他推掉後搞不好回家都要挨他老子的揍。
為朝廷而死,是他父親的夙願,於理應該成全。於情而言,他真的不願意,十分的矛盾。
周延儒現在還沒有惡跡,名聲很好,又表現出了對盧氏門風的推崇,盧象升對這個老鄉、校友前輩也是親近的,更不好開口。
「建斗莫非有為難事?儘管給愚兄說說,興許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周延儒神情誠懇,很是關切,他是真的關切盧象升的一切,這是他以後的救命稻草,敢不關切?
嘆一口氣,盧象升說出了為難之處。
聽了盧象升的矛盾,周延儒頓時覺得盧象升挺可愛,是個純粹的人,心中感嘆或許就是這份純粹,才得到先帝與當今的信任、看重。他也想純粹起來,可他沒了退路,那麼大的把柄被人握著,只能讓自己兩面化,複雜起來。
「建斗,君父何等睿智?豈會將令尊推入險地?容愚兄說句不好聽的話,令尊那宜興紫砂壺在,令尊是安穩的,無人敢放肆。」
「再者,人活1世總要有所樹立,當不愧此生。在愚兄看來,能死得其所,也是一種尊榮。建斗,你這是關心則亂呀,好好想想,是不是這個理?」
拍著盧象升骨架極大,消瘦的肩膀,周延儒微笑著,雙目滿是赤誠看著盧象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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