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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8章 法司

2023-12-17 18:06:28 作者: 孤君道
  馬車裡,葉向高懷裡端著香爐,垂首,神色木然看著法司送來的案宗。

  昨夜掀起的株連,導致西長安街上一片清冷,唯有盛裝的軍士成排站立,等待著皇帝到來。入住南京皇城的宮人則在雨中打掃、擦拭著皇城周邊的1景1物。

  雨水能沖刷乾淨,可宮裡人還是要做。

  文淵閣,史繼偕登高撐著青花白底油紙傘,興趣昂然看著滿城濛濛細雨中的煙雨水霧。

  一旁半夜抵達南京的崔呈秀也撐著傘,披著皮裘大氅,南方夏季的雨,他1個北方人覺得陰冷刺骨。

  「太保公,相國來了。」

  崔呈秀出聲,他不知道史繼偕為什麼喊他過來一起看金陵雨景,到了這裡又1言不發。

  史繼偕哦了一聲,扭頭看一眼下車撐傘的葉向高,咧嘴1笑:「可曾發現南京的不同?」

  崔呈秀環視周邊1眼,努嘴沉吟道:「相對於急躁、嚴肅的北京,南京是一種閒逸、靜謐,山水相依,讓人不禁沉入其中。」

  北京城太嚴肅,整個城池對仗工整,莊嚴肅穆時就少了自然痕跡。去北京的人,可沒幾個是為了修身養性,都是奔著功名去的,自然人文氣氛急躁。

  「南京多嫵媚,奪人志氣。」

  說出9個字,史繼偕笑容不改:「故而南京為都,國祚難長。這裡靡靡聲樂,翩翩長袖讓好男兒志短。兒女柔情最是消磨鋼筋鐵骨,唉……南京如是,江南如是吶。故而成祖北遷,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君臣剛烈,方有我大明之剛毅國風。怕的,就是江南之嫵媚。」

  史繼偕頓了頓,繼續說:「邊塞軍民吃苦耐勞,性情果毅;閩粵之地多山,靠海吃飯也生活苦頓,也是剛毅性子。唯有江南,得天獨厚。這是上天賜予的好處,自然也奪去了江南軍民之剛毅心性。吳儂軟語,飲不得烈酒。」

  江南文人都是軟腳蝦?

  崔呈秀知道史繼偕不是這個意思,史繼偕說的是地區人口的根性,不是某1階層的寥寥數人。人的性情與生長環境息息相關,江南人性子相對於各處顯得柔軟,自然可欺。

  緩緩點頭,崔呈秀拱手道謝。

  性子柔軟,自然就是你硬他9退,你軟他就漲。論經濟繁華,巴蜀之地不差江南多少,但受限於交通,還有惡劣的交通環境,巴蜀之地則是剛柔並濟。

  生活環境的惡劣造就了剛毅,富裕人文讓人溫柔。而江南,只剩下了溫柔。

  崔呈秀很推崇史繼偕,史繼偕的擁護者也很多,誰讓他是1個傳奇,曾在滿朝1團渾水中,獨樹1幟?

  史繼偕開口說是江南可欺,那江南人就可欺。

  右臂撐傘,左臂負在背後,史繼偕望著雨幕繼續說:「江南之教化,天下無出其右者。這人吶,學得多想的9多,念頭多自然人心不齊。你呀,少了以前破釜沉舟的勇氣,像以往那麼1往無前,老夫的位置,就是你的。」

  崔呈秀以前就是1個瘋子,為了爬上去冒天下之大不韙,搞了鹽政改革,險些被貪污罪給搞死。問天下誰是乾淨的?他不服氣,也不願意死,認了魏忠賢做義父,成為閹黨核心智囊。正是因為他,才揭開了東林的下坡序曲。

  以前沒有崔呈秀不敢幹的,只有能不能想到的事情。

  可現在的崔呈秀,在史繼偕看來自己將自己束縛住了,崔呈秀被皇帝1系列的清洗嚇到了,擔心因為是曾經的帝黨核心,做的事情有了紕漏,而被皇帝洗掉。

  當官就是這樣,不做無錯,做了多少就有點錯。崔呈秀很矛盾,想爬上去,又不敢拿出太多的提議,導致性子越來越沉悶。

  史繼偕覺得完全沒這個必要,他把皇帝看的很透,皇帝雖然有很多需要改進的地方,可最難得的還是重感情,有胸懷,不計較小節。正因為崔呈秀為天啟衝鋒陷陣,崔呈秀才是最安全的!

  若崔呈秀再這樣下去,只會把自己毀了。

  史繼偕家裡是經商的,任期內他沒有給家裡拉業務,把手管的很好,畢竟他家缺的是已經不是錢,再多的錢也沒用。他家現在缺的是對士林的影響力,缺的是門望。

  整個相府只有崔呈秀的資質他看得上,因為崔呈秀機敏多變,還有塑造改進的可能。其他輔相都已定型,只能按著老路子走,走不出新路來。

  拉崔呈秀1把,他下去後給家裡弄兩個進士出來,門望什麼的就有了。以後的事情他管不了,只能在活著的時候給家裡鋪好路。後人能不能爭氣,只能看他們的。

  頓了又頓,崔呈秀俯身,艱難張口:「學……」

  「別,你我同朝為官,這只是同僚之誼,莫做他想。」

  史繼偕擺擺手,拒絕了崔呈秀拜師的稱呼,撐著傘,走了。

  崔呈秀站在原地,露出笑容哈出1口氣,受的恩情大了,於情於理該當個學生,可1個次相、1個輔相結成師徒,風險太大。

  但沒有師徒之名,可情分是真的。史繼偕拒絕師徒名分,則是在成全崔呈秀,為崔呈秀接位做考慮。

  若按著士林官場規矩,認下師徒關係,以後崔呈秀不拉史家,絕對為人所詬病,這是道德問題。

  史繼偕的恩情太大了,將江南人根性看明白的真沒幾個,南京各處都擔心查抄秦淮將江南人激怒。都在準備彈劾大理寺正卿畢懋康,將這個力爭清洗到底執法苛嚴輔相給廢了,以平息江南人的憤怒。

  誰保畢懋康,誰就有大風險,若真保下了還壓住江南各種不服,絕對是大功。這種功勞是看不見,會給本人加分,是能力、眼界的一種體現。

  因為江南人好欺,絕不能退讓,朝廷該怎麼辦9怎麼辦,絕不能被嚇住。否則開了這個被動的退讓例子,絕對不是好事情。

  搞復社,是主動退讓,可以說是心懷仁慈;若被動退讓,積攢的威嚴可9不頂事了。

  其次,開解了崔呈秀,讓他丟下心理包袱,甩開膀子干,等於給了崔呈秀半次新生。

  南京的煙雨濛濛中,崔呈秀思索前後,升華著自我。

  文淵閣,東閣,葉向高入座,畢懋康入內:「拜見相國葉公。」

  臉陰著,葉向高緩緩抬起,看著堂前拱手的畢懋康,望著。

  畢懋康挺直胸膛,也望著葉向高。

  「孟侯,你雖為人苛刻,可也該知曉大局。」

  指著左首椅子,葉向高咬字極重:「廠衛雖放肆,必然也是有考慮的。點到為止,有利於江南整改工作。孟侯又何故無事生非,惹出這麼大的麻煩?」

  畢懋康、畢懋良兄弟是歙縣人,左光斗、阮大鋮的老鄉,這地方出來的官員都與東林有密切關係。這兄弟倆為官正直,1個刻板固執1個有能力,是葉向高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朝野以『2畢』來稱呼這對兄弟,類同『婁東2張』。

  給葉向高面子,這兄弟倆才齊齊入相府,俱為輔相成為1時美談。

  「進卿兄,天下事有可為與不可為。」

  畢懋康落座,雙手搭在腿上,鬍鬚抖著:「君父主張依法治國,依律治政。然法司空有其表而已,屢屢大案,天下人每多誹議。何也?法司難獨立公正是也。若法司公正,該死之人必死,不該死之人該活,試問各處誰敢違法犯禁?」

  「我法司不以懲惡為職責,使天下人畏法而守身嚴謹方是法司之本願,此乃大仁。」

  「執法不公,如何使天下人信服?民不信法之公允,法司存之何用?有廠衛足矣,要我法司何用!」

  畢懋康神情激動,他受夠了當傀儡的命,法司職責屢屢不能施展,實在是憋屈。相府各處進展喜人,人人都有大功績於國,而他沒有,只是1個線控傀儡。

  於國無功,又占居高位,還屢屢受氣,他受夠了!

  「進卿兄,3司分權而治,功在當今,利在千秋。我法司所求,不過是公正2字。為這公正2字,弟不惜性命。江南犯法,那就該罰,豈能包庇放縱!此1時之心慈,留萬世之大禍也!」

  「我法司雖為傀儡,亦有威嚴之名。此番若束手,休說公正2字,就連威嚴也是難保。法司無威,存之何用?弟身居大理寺正卿,又有何用?還不如以此身,為法司爭回公允嚴明之顏面。」

  看著葉向高,畢懋康哈1口氣,麵皮抽搐:「身可死,法司公明不可死。」

  葉向高看著廊檐雨珠幕簾,搖搖頭:「說完了?那我這個愚兄,給你說說。」

  「孟侯此舉固然慷慨,可孟侯看到的只是法司1隅之地。在本相看來,法司確實有委屈,可現今不得不委屈。告訴本相,公明嚴正的法司,想做什麼?又能做什麼?」

  「天下之患在於吏治,在於人人貪利而枉法,不在法司是否嚴明不可觸及。你靠法司嚴明去嚇人,是嚇不住的!大軍磨刀霍霍,又嚇住了幾人?」

  葉向高聽明白了,畢懋康要殉道,為法司真正獨立而殉道,根本是白忙活!

  「孟侯,法司之官吏也是官吏。地方上按察使司是個什麼德行,都是知道的。若按察使司有用,又何必派御史下放?」

  「君父所言依法治國,不是靠法司去治國朝之大患,你們也治不住。執法之人依舊是人,法司要監督文武,誰監督你們?」

  「君父何等英明神武?也不是置辦了侍從司以督促、砥礪自我?這天下人人各處衙門,都需督促。法司獨立,虧你想得出!」

  緩了緩,葉向高端起茶碗飲1口,放緩語氣:「走到你我這1步,什麼委屈沒受過?什麼陣仗沒見過?現在萬事從頭起,你要為法司打1個好頭,我也理解。可法司獨立,只是妄想,如同妄想天下官吏人人潔身自好一般!」

  「按劉一燝的話來說,每5年就該辦一場大案、要案以正視聽!真讓法司獨立了,恐怕雷聲大雨點小才是真。」

  見他沒反應,葉向高也理解這種牛脾氣,想讓他當面服軟是不可能的,道:「行了,法司壓力重各處也是知道的。回去休養一番,你惹出的麻煩,也是愚兄的麻煩。或許,你辦的也不是壞事。」

  面容哀戚,畢懋康點點頭,沒說話走了。

  對此,葉向高只能1嘆。

  法司獨立,符合全部官員的利益,這只是相對於皇帝握著的時候而言。可從皇帝手裡剝離法司後,法司真能獨立?

  開什麼玩笑?他可不相信失去皇帝後,法司敢自己搞事情。也怕法司失去調度,舉著《大明律》亂咬,破壞朝廷布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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