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4章 南京3兩事(下)
2023-12-17 18:06:28 作者: 孤君道
北京象房這類皇室耗資維持的園子都已改成了牧場,南京的象房早早廢棄。現在的象房恢復了一些生氣,養著珍禽或食草牲畜充數,多馬匹及孔雀。
一對安南送來的白玉孔雀姿態雍容,懶洋洋散步。
護欄外,南遷的翰林院總裁官周延儒1襲寬鬆青衫,外罩素紗對襟衣,頭上戴著4方冠,1手握著摺扇,1手端著紫砂壺。
身後外甥女婿陳於泰提著1盒餐點,難得翰林院放1次假,周延儒也準備見見老朋友。
周延儒是盧象升的老鄉,今年33,而陳於泰正好3歲。陳於泰父親陳1教、弟陳於鼎、族兄陳於廷都是進士出身,真正的宜興大族豪門。
兩人身後,一面清須老僕彎著腰,牽著1頭驢子。
「晦氣!」
看到前方1艘花船上,錢謙益站在船頭1手握著紫砂壺,1手握著摺扇指點高吟,讓周延儒臉黑了黑。
作為宜興人,周延儒自然也有心愛的紫砂壺。可盧象升的父親做了一件紫砂壺送給皇帝,皇帝愛不釋手。導致現在流行帶著紫砂壺出門,周延儒作為宜興人,心裡那個難受。
早知道皇帝這麼喜歡這類心意,他也是可以抽出時間去學做紫砂壺的,白讓盧家占了個好大便宜。
花船上,錢謙益所在的花船船隊規模極大,正中簇擁著1艘甲士羅列的大花船。是寶卷先生的船,秦良玉午休時受邀赴宴,就在船上。
秦淮女子的文化素養是不必再說的,秦良玉雖然是土司,可秦家也是詩書傳家。和這些女子在一起,也有共同語言。詩詞歌賦,乃至是軍國大事,這些秦淮女子也能有自己的見解。
寇家大本營在南京鈔庫街,寇青桐聽聞這裡的盛會,出了南城登船追了上來。
陳子龍則在大船船邊垂釣,與身旁兩名秦良玉的侍衛交談,看到寇青桐的花船從面前超過,提著魚竿9跑,登上小船去錢謙益那裡避難。
錢謙益所在的花船,顧炎武跪坐在船頭面朝前,按著錢謙益的吩咐煮著魚湯。
情況不同,錢謙益對顧炎武的教育方法也不同,他眼中將顧炎武送進侍從司的把握是很高的,他的弟子瞿式耜、顧炎武的族兄顧夢麟,兩個人換顧炎武1個人的票,不成問題。
進入侍從司,根據他的了解和對皇帝的了解,保證顧炎武的天性純良是第1位的。現在教顧炎武各種權謀、心機純屬沒用,反倒會壞了顧炎武的前途。
陳子龍登船,坐在顧炎武身旁垂釣,看著船頭錢謙益背影,嗅到錢謙益散過來的酒氣,問:「阿弟,先生這是?」
顧炎武拿著蒲扇扇著竹炭銅爐,笑道:「《實錄》初稿過了,司里傳來消息,說是來年鄉試,先生會擔任1省主考。」
「好事情,是哪個省?」
陳子龍嗅到錢謙益身上那酒味,喉嚨痒痒,從懷裡掏出白銀酒壺擰開蓋子,給顧炎武打了個壞壞的慫恿目光。
顧炎武嗅了嗅,又看看錢謙益搖頭晃腦,老懷開慰的背影,眨眨眼睛還在考慮。
陳子龍握著酒壺塞過來,顧炎武控制不住張開口,抿了1口果酒,趕緊1口咽下。
咧嘴笑笑,陳子龍對著酒壺仰頭喝兩口,拍拍顧炎武的肩:「9月初,打算回家過中秋,阿弟是否同行?」
顧炎武歪著頭想了想,道:「聽大兄說,8月7鵲橋時,君父要在秦淮上置辦詩會。小弟準備參與一場,先生說小弟有機會。」
他張口欲言,想了又想才回答陳子龍之前的問題,聲音很低:「《實錄》正稿要重修曆法,大約半年時間能成,檢校無誤後就能交付。可能會在江西擔任主考,只是可能。」
陳子龍咧嘴1笑,用力拍拍顧炎武的肩膀,他也是沒管住口,忍不住問了。1省主考官關係太大,這個消息就是錢。沒想到顧炎武還是說了,心裡感動。
船頭的錢謙益聽到了只是搖頭笑笑,端著紫砂壺抿1口酒,繼續吹風傻笑,心情愉悅。對著迎面而來的各路花船打著招呼,聽到熟悉的旋律,會與認識的人隔著江水一起唱,十分的舒暢。
這個消息是內部消息,但還是有跡可循的,起碼修3部《實錄》的人,都是鐵板釘釘的1省主考待遇。
禮部侍郎或詹事府少詹事擔任1省主考,進而成為下屆6部5寺正官之1,再不濟也能主政1省,看起來都是很順暢的路線。熬了那麼多年,起起伏伏,終於在今朝得了正道,錢謙益哪能不高興?
他背後,陳子龍握著魚竿與顧炎武閒聊著,話題與秦淮各處1致,那就是秦淮整改工作。
以前沒人管,現在秦淮繼續在山川壇、天壇、孝陵山腳下夜夜笙歌,別說朝廷,就連秦淮也覺得有些不合適。
十里秦淮,溫柔綿綿之鄉,太消耗銳氣了。
現在舉目望去,秦淮兩岸多是身穿便服的官員或披甲的軍官,長久下去真是一場災難。
整改秦淮,顧炎武沒有什麼感觸,他才十2歲,體會不到秦淮的好,更看不到秦淮的壞。
這個話題找顧炎武,有些牛頭不對馬面,陳子龍又換了個話題:「這回回鄉,可能咱就是成家之人了。」
這個話題讓顧炎武臉1綠,問:「誰家的?」
「不是太倉王家,就是張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不知到底是哪家哪房的小姐。」
陳子龍說著長嘆,這是他遠在遼東的父親安排下來的,給他訂了時間。具體是誰家,還要看他祖母意願。他家裡能起來,在於他父親這1輩翻身,更在於他祖父娶了位賢德的內宅。正是他祖母的娘家關係,他父親才能獲得良好的教育,進而揚名江南,考中進士。
顧炎武跟著也是1嘆,顧夢麟入侍從司,兩人是族兄弟關係,還不是同堂兄弟;然而他是錢謙益的弟子,又有個師兄瞿式耜在侍從司,使他成為彼此媒介,他又天生雙瞳,現在去家裡求親的人多了去。
大戶名門的女子會被人搶著迎娶,顧炎武的未來可以說是一片坦途,自然也是搶手的。他作為嗣子過繼到堂叔家,他的嗣母王氏十六歲未婚而寡拉扯著他。他嫡親父親那裡,他還有兩個弟弟1個兄長,生活壓力也大。全靠王氏日夜紡織,才把他養大,送到族學裡就學。
他的嗣母就是太倉王家的支脈,王氏的意思是親上加親,讓他娶太倉王家的嫡女。為了免得顧家人將顧炎武給賣了,顧炎武這回跟著錢謙益來南京,就有回鄉完成定親的任務。
很不巧,王家的那位他未來的妻子,很小的時候,就用拳頭教會了顧炎武什麼是女人的拳頭。
倒有些羨慕陳子龍還有選擇的機會,顧炎武是1點選擇的機會都沒有。他欠王氏的太多,甚至為了他以後沒出息,也能娶個媳婦。王氏早早就和王家有了協議,那就是不論顧炎武能否有出息,王家必須安排1個女的嫁過來。
他的嗣母王氏未婚而寡,立志守節不嫁,給太倉王家增光不少,是江南奇女子之1,對王家說話,還是有點作用的。
訂婚對顧炎武而言太突兀,被陳子龍勾起愁意。
陳子龍則是真的愁啊,現在他光棍1個留戀醉宿花船歌樓中,人人只說他一聲年少風流。若結了婚,繼續在花船歌樓中廝混,那些姐姐也會看不起他……唔,這才是關鍵。
寶卷先生的大船上,寇青桐找了上下3層船艙,就是沒找著陳子龍,氣的跺腳。
陳子龍已經十八歲,在江南這勉強都算是大齡未婚青年。幾乎是1個人在京師浪蕩,頂著個風流名士的帽子,真正的豪門大族也不願把女兒嫁過去。可架不住陳子龍會交朋友,也架不住他父親通農事,升官快……
花船頂層,秦良玉頭戴綴珠鳳冠,一襲赤金交錯蟒紋白底比甲,與寶卷先生坐在主位,坐的高自然看得遠。
錢謙益所在的小船在前,錢謙益發瘋抒發胸中情感,她們也是看的一清二楚。
寶卷也擔心秦淮整改工作矯枉過正,衙門做事講的就是拿著雞毛當令箭,說不好這十里秦淮9廢了。
人人都有秦淮心結,這裡更是她們的家,誰不擔心?
秦良玉抓著1粒無花果掰碎,緩緩嚼著:「這事根源有2,第1還是秦淮位置有礙孝陵清靜肅穆,山川壇、天壇也受不得靡靡之音。其二,則在於何沖。」
搖搖頭1笑,秦良玉指著兩岸披甲掛刀,勾肩搭背醉醺醺的軍將們:「都看看,都是窮苦慣了的好漢子。到了這煙花之地,就被亂花迷了眼。這也是何沖惱怒的原因,是軍中將士不爭氣,又不好向秦淮發火,便拿秦淮滋擾孝陵1事做文章。」
「諸位也該清楚,整頓秦淮真正吃虧的是哪些人。這裡該整頓的問題的確有,然而不能將種種問題都推在秦淮頭上。再者,將軍士之責推在秦淮頭上,是一種無能。」
秦良玉指責何沖,南巡開始北京遭受天災,軍中士氣低迷。是你何沖說著來南京來秦淮,現在將士們分批抵達,第1時間請假來秦淮上。有錢的登船進歌樓,沒錢在岸邊喝酒過眼癮,還不是你何沖搞出來的?
正因為這樣,何沖還不好整頓軍紀,他說話了就要負責,否則他的威望就沒了。只能把帽子扣到秦淮頭上,你們不在這裡招搖,大軍能這樣?
皇帝即將抵達南京,保准最先關心的是軍隊,軍隊變成這模樣,總要有個背鍋的。
寶卷不會管相府內部的事情,她也管不了,秦良玉的話她認同:「大將軍此言有理,秦淮確實該整頓,可該如何整頓?」
她們需要一個可以承受的限度,秦淮河中夜裡花船緊挨著,兩岸歌樓1排排,停業1天所有人就要斷頓1天,損失是很大的。不僅是收入上的損失,各種消耗品運過來,都是無法貯存的奢侈品。
最關鍵的是,秦淮停頓1日,這裡的人氣就下降1分,會給其他各處趕超的機會。
搖搖頭,秦良玉卻笑著:「君父從不會欺負命苦的可憐人,這裡整改,興許對諸位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秦良玉的笑容,讓寶卷有些毛骨悚然。
1名軍官入艙拱手:「大將軍,侍從司曹公公設宴,請大將軍及諸位將軍赴宴。」
開始了……秦良玉緩緩點頭,她不知道為什麼調兵去圍殺秦淮各路背景。這種事情,應天府衙門就能敲定,沒道理殺雞用牛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