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讓人絕望的時代
2023-12-17 18:06:28 作者: 孤君道
「大人如何得知?」
摸著短短1層鬍鬚,何沖幽幽道:「本大人錦衣衛出身,本大人不僅知道你真實身份,更知道你為啥不在延綏鎮好好屠豬,卻要來給麻家當家丁。說吧,說些對本大人有用的,本大人不養沒用的人。」
張3心理防線被何沖沖毀,他自認掩藏的好,沒想到底細全在人家眼裡,也不再掩飾:「大人英明,小人的確是張3。麻家信回教,小吏為討好麻家不許小的在城中屠豬,小的當時糊塗,不該辱罵麻家,惹來了麻家家丁……」
「閉嘴,你的那點破事9別說了,本大人心裡亮堂。說點有用的,本大人沒心情聽你講故事。」
何沖一臉不耐煩,他不再是那個屈尊折膝的錦衣衛小旗,他現在是堂堂正4品大同鎮新設鎮虜城守備。以前,劉百戶家、總旗菅家驅使他如使家丁奴僕,現在,他只需要看1個人的眼色9夠了,這種變化,讓何沖格外的自矜清傲。
對於張3這種立志復仇的小人物,他看著順眼,這才親自審問。如果可以,他願意拉張31把。當然,他時間寶貴,沒興趣聽張3說些沒用的。儘管張3的故事,是張3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
「臘月29,麻承宣派親信文勇赴天成衛城,小的當時有勇力,也跟著去了。綁了參將府張廚子家眷,逼迫張廚子下毒謀害鎮虜伯。」
「哦?繼續說,我喜歡聽這個。」何衝起身,抽刀解開張3身上繩索:「那文勇何在?」
張3忍著激動,摸不准何沖虛實:「幾日前在麻府戰死,張廚子家眷年前就被文勇勒殺,現在只有小人能證明麻家謀害鎮虜伯……」
看1眼沉思的何沖,張3試探著說:「麻承宣心狠手辣,文勇就算不死,早晚也會被麻家滅口。所以勒殺張廚子家眷時,我等9立下了字據手印,1旦麻家過河拆橋,我們9和他們同歸於盡。」
「你立了大功,等我帶你見公子,你的家仇能報,公子必然感激你,這字據在哪?」何沖拍著張3雄闊的肩膀,笑吟吟道:「你可別拿假的來,你和麻家有深仇大恨,文勇既然已死,那麼這字據有可能是假的。再說麻家兄弟根基深厚,我家公子想要報仇,也不是容易事。」
待張3說出字據所在,精神放鬆之際被何衝突然1刀殺了:「來人,此人賊心不死欲行刺,已被本將軍手刃。」
張31時半會兒沒死透,捂著傷口直勾勾瞪著何沖,何沖擦拭刀刃低聲道:「麻家勢大,家眷4餘口被殺已經是大懲,你安心上路,麻家長久不了。」
親衛進來拖走張3,問都不問原由。
菅典標從屏風後面走出來,看1眼地上未擦拭乾淨的血跡,不解問:「為什麼不把他交給朱公子?陛下震怒,李家都快倒了,麻家算什麼?」
「現在不合適,若右衛城未破,這字據能使麻家滿門問斬。可現在長眼睛的都知道是我們東路在報復麻家,麻家已經受懲,若再追著不放,大同諸將也會心有非議。1旦日後追究起右衛城城破罪責,世子扣留諸將9成了罪因。」
何沖也是心有不甘:「只恨這消息遲了些,怎麼,你有高見?」
菅典標劍眉1挑,隨意笑笑:「你急著把人殺了,我還能說什麼?把這事掩蓋好,否則你家的主子,不會放過你這隱瞞不報之罪。」
見他面帶譏諷,何沖不以為意,輕掃菅典標1眼,插好刀,走了。
月末,錦衣衛千戶李墨軒帶精幹人選陪刑部右侍郎喬允升來大同鎮,喬允升是公認的能官幹吏。萬曆2年進士,初為太谷知縣,以治民手段、道德操守高潔為由征授御史。當上了御史這種清流官,官運自然亨通,歷經主政宣、大、山西、京畿,皆是好評。後調刑部為左侍郎,這次提小半級為刑部右侍郎。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鎮虜伯不幸,國朝社稷之失也。追封鎮虜伯父子前功,朕憐其子年幼,又愛其勇略。進爵樂安侯,另設家廟祭祀,以樂安縣稅賦為俸。望爾勤勉持孝,多思多想。孝期滿,再行重用,為國事分憂。」
喬允升將聖旨遞交朱弘昭,心中感嘆,朱以溯這1死,死的比所立軍功還要重,直接給兒子換了1個侯爵。
這傳旨的路上,大同鎮的信息不斷送往京城,喬允升自然看得出來朱以溯之死牽扯到邊鎮軍將派系之間的鬥爭。只是朱以溯太天真,著了道。
而朱以溯的兒子小小年紀更是狠辣,怪不得能率領8千騎直搗河套大勝歸來。沒有證據的情況下,9抄了麻家老巢。如果有證據,天子之怒足以讓麻家血流成河。
不過現在要安撫大同鎮內的將士,有嫌疑的麻家已經被報復,受害者朱弘昭也動了手,只能私了,不能再追究下去。麻家牽扯到邊鎮安穩,朱弘昭又有其父留下的精兵悍將,都不好追究。
喬允升不得不感嘆多事之秋武人權重,延綏鎮那邊也出結果了,巡撫張之厚與總兵官杜文煥失職,還妄圖隱瞞軍情。文官張之厚去除官籍永不續用,武官杜文煥降職,許其率延綏鎮5千兵馬赴川平叛,再觀後效。
再看看小小年紀的朱弘昭,整個人面容清瘦,秀眉細目,看著輕柔未曾想卻是個心狠手辣的主。不過還好這孩子至孝,自古忠孝1體,孝順的人再惡也惡的有限,可以大用。喬允升暗自做著估量,然後介紹李墨軒給朱弘昭認識。
現在已經知道了朱以溯被毒殺的原由,但面子工程還要昨晚。必須推出幾個有分量的替罪羊給天下宗室、臣民輿論1個交代。
朱弘昭話不多,接完聖旨安頓好喬允升後9把剛換上的蟒袍脫了,重新白袍罩甲,回靈堂守孝。
而劉時敏留下來招待喬允升,解釋道:「二郎這孩子自從鎮虜伯被賊人謀害後,9沉默寡言。還請2位欽差體諒,孩子歲數小,不曉得朝廷規矩,並非有意怠慢。」
「不敢當,天子對鎮虜伯被害1事極為憤慨,我等也是心有戚戚。侯爺至孝純良,我等羨慕鎮虜伯教子有方,怎麼生出責難之心?劉公多慮了。」
1個成熟的政治制度通常都是老人執政,年輕人辦事。喬允升與劉時敏攀談幾句京城最近兩年的變化,點到為止並不深談,最後說:「邊鎮寒苦,天子特以山東樂安縣為侯爺食邑,希望劉公能了解其中深意。」
從山西最北調到山東腹心之地,很明顯要朱弘昭靜養,當然了,兵權也要交出去。朱以溯被害後,東路兵將的舉動也讓朝廷不安。
以往這種事情,通常都會推舉1名老將出來擔當。但東路諸將沒這麼做,反倒上下1心圍在朱弘昭身邊。這讓不少老成持國的大臣不滿,認為朱以溯父子善於收買軍心,不可不防。
天子要給朱弘昭爵位,大臣們建議給朱弘昭1個郡王爵位。但被天子否決,升伯爵為侯爵,作為升爵的妥協,東路精兵必須交出來,交給朝廷信任的將軍。這人不是別人,正是趙率教。
這些消息魏忠賢都會傳給劉時敏,劉時敏又會告訴朱弘昭。朱弘昭慶幸不已,還好天啟皇帝看重他。若真給了郡王爵位,他這輩子9完了。
郡王看著比侯爵高1點,實際上根本沒法比。朱弘昭的郡王爵位是宗爵,1旦他受封郡王,那他以後除了在家造人外,9幹不成別的事情了。
而侯爵是功勳爵位,並不妨礙他擔任官職。如果給全天下的親王們1個選擇,說不準他們寧可不要親王爵位,也會要1個自由自在同樣清貴的侯爵來噹噹。
李墨軒聽著兩個人打著玄機對話,感覺乏困,便藉口追查案宗,離開了宴席。
沒了這個錦衣衛小頭頭,劉時敏與喬允升都鬆了1口氣,繼續交談,話題開始深入,聊到了這件事情善後事宜。
劉時敏親身經歷,雖然處在漩渦中心,但也知道這個事情該做個了結。再拖下去,對朝廷顏面有損。喬允升則詢問起重整衛所軍制遇到的種種問題和處理方式,聽完劉時敏回答,喬允升搖頭忍不住1嘆:「鎮虜伯性格剛強,恐怕在整頓陽和、高山兩衛時9埋下了禍端。」
自知失言,而劉時敏一副充耳不聞的樣子,讓喬允升微微心安。
入夜,靈堂內朱弘昭打發走其他人,1個人盤坐在棺槨旁,堂內蠟燭成排燭火窈窕搖曳如同跳舞的幽靈,堂內白幡飄浮,冷寂,陰森。
朱弘昭內心充斥著絕望,父親在世時,不論他做什麼,都會給他遮風擋雨。而現在,卻被大同諸將合謀毒死。他卻不能報仇,其中的委屈和憤怒難以用言辭來描述。
還有1份絕處逢生的喜悅,聖旨來了,他不用重新回到宗籍去當豬。在他看來,親王級別和當年的奉國中尉沒區別,都是豬一樣的生活,不給自由只管你溫飽,不會管你怎麼想,更不管你會不會發瘋。
兵權?
他不認為3年後孝期守滿,他東路諸將還會認他這個曾今的公子。人心是很沉重的東西,恐怕3年後,早已物是人非事事休。
他這1世的父親朱以溯天真,他何嘗不天真?想著1步步發展,重整衛所制度有強軍在手,1步步改造邊鎮,只要9邊重鎮改造完善,邊防線穩固,內部再亂也不會給外人可乘之機。
可惜,他錯了,他和朱以溯都錯了。
斷人財路,猶殺人父母。整頓衛所制度,那些侵占軍戶耕田,役使軍戶勞力的軍官家族怎麼活?衛所軍強盛後,戰兵體系的將領怎麼活?衛所軍自力更生,朝廷怎麼控制?
這是個積重難返的社會,牽1發而動全身。除了貧窮的百姓,其他各行各業都是這個社會結構中的得利者。想要改造,就是要他們的命!
朱元璋將整個國家設置的分工明確,官員體系更是完善到極致。只要國家裡的每個單位各司其職,就能安穩運作。1個環節有問題,還有另1個環節督促。好像機器一樣,哪裡有問題修哪裡。
可機器整體報廢,所有環節都有問題,怎麼修?怎麼治理拯救?
所以朱以溯被毒殺後,朱弘昭除了傷心外,9剩下絕望以及絕望所衍生出來的狠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