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二章 番外篇：月華篇

  雪，鵝毛般的大雪下個沒完。

  鋪天蓋地的雪花無聲無息的落下來，落在樹梢上，落在草叢間，落在冰冷的地面，不消多時整片針樹林早已是蒼白一片。

  雪地上走來個人，他右手拿劍支撐著受傷的身體，艱難的一步步往前。

  紅色的鮮血猶如盛開的紅玫瑰一朵朵開放在潔白無瑕的雪地里。

  寂靜，死一般的寂靜。

  雪落的聲音是如此的寂靜。

  沐月華清晰得聽到自己粗重的喘氣聲和時不時疼痛難忍的呻吟聲。

  腹部的傷口刺穿了他大半個身體，大量的鮮血流出，令他清楚地意識到死亡之神在向他靠近。

  「怕是堅持不住了吧？」月華猛得一倒地，臉上的銀色面具掉落了，露出了真容。

  蒼白的臉上毫無血色，可依舊擋不住他那驚人的容貌。

  黑髮如墨，長眉入鬢，眉目疏朗，貌若潘安，望之嘆然。

  精緻的五官像是雕刻般搭配的天衣無縫，用驚為天人來形容也不為過。

  他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沐氏山莊少主人沐月華。

  傳言這位精通流水劍法的少主人武功極高，生性冷淡，向來以一副銀色面具示人。所以大家猜測沐少主可能是位相貌醜陋或是遭遇不幸容貌被毀之人。

  可事實上，月華只是怕麻煩而已。

  這世上容貌太美也是件極其麻煩的事情，至少在月華眼裡是的。

  好看的皮囊千變一律，有趣的靈魂萬里挑一。

  圍繞在他身邊那些無腦的花痴他已經受夠了，所以乾脆戴上面具省去麻煩。

  劇烈的咳嗽聲傳來，月華倒吸了一口冷氣，踉踉蹌蹌地重新站了起來。

  冰冷的雪花無情的襲擊著他，黏在他的睫毛上，鑽進他的眼睛裡，或是趁機進入他的鼻孔里，很是討厭。

  刺骨的寒冷令他忍不住渾身顫抖，傷口劇烈的疼痛差點使他身體麻痹，他用劍拄著地，踉蹌地朝前走。

  「前面就是懸崖了吧？」月華自言自語道：「既然遲早都是死，何不以自己的方式死去？」

  他不會就這麼悽慘的死在杳無人煙的雪地里的，即使死也要死得體面一些不是嗎？

  縱身一躍，跳下懸崖，無牽無掛，無影無蹤。

  臨近懸崖，風更大了。

  沐月華絕美的臉上浮上一絲笑意，毫不留戀的縱身跳了下去。

  就在一天以前，江湖上威名赫赫的沐氏山莊發生了一場滅門慘案。

  天干和地支兩門派，為爭奪流水劍法的繼承權斗的你死我亡。沐氏山莊一夜之間血流成河，幾百口人死於爭鬥之中，包括那些無辜受到牽累的老弱家眷。

  兄弟殘殺，家族爭鬥，陰謀詭計，勾心鬥角……這一切的一切血腥而又殘酷。

  在親眼見證了親人接二連三的離世之後，奄奄一息的沐月華從死人堆里爬了出來，漫無目的地行走在荒涼的雪地之中。

  跳下懸崖的一剎那月華眼角含淚，整個身子輕飄飄地往下墜落，心底的絕望在一遍遍告訴他：「從此以後他沒有姓！再沒有姓！」

  三天之後，當月華再次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身處溫暖如春的房間。

  鏤空的雕花紗窗，花梨大案，大紅梳妝檯，寶硯，筆筒，花瓶，字畫……一瞧便知是少女的閨房。

  一位紫衣姑娘大約十三四歲，睜著銅鈴般的秀目盯著他問道：「公子，你醒啦？」

  紫衣姑娘興奮的回頭叫喚道：「谷主，快來瞧瞧公子醒了！」

  月華這才發現房間裡還有一位白衣姑娘正笑顏盈盈地望向他。

  月華不由得一驚：「眼前的白衣女子好美，有動人心魄之美。」

  她眉如黛，眼若秋波，肌膚如雪，唇若朱丹，青絲如瀑，輕紗飄飄，美若天仙。

  行走似弱柳扶風，病若西子勝三分。

  月華向來不是以貌取人之人，可遇到這樣的世間奇有的絕世美女，也忍不住吃驚一回。

  「究竟是何地方？她又是誰？」月華小心翼翼的暗忖道。

  「公子你終於醒啦？都昏睡了三天三夜了。」白衣女子，聲音輕輕柔柔人的婉轉好聽。

  「這裡是哪裡？是你救了我嗎？」月華掙扎著想要爬起來，剛剛被包紮好的傷口處卻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

  「別動！」女子命令道：「才好一點，再動傷口裂開了又得重新包。」

  「你是誰？」

  「梅疏影。」

  「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真是好名字！」

  「那你呢？」

  「月華。」

  「從山崖上摔下來卻掛在大樹上沒死，也算你命大。俗話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好好養病吧，等過幾日我再給你施針。」

  「你是女大夫？」

  「這裡是藥王谷，人人都是大夫。」

  「江湖上神秘的藥王谷？」

  「是啊，你是十年來不請自來的唯一一人呢，咯咯咯……」

  梅疏影的臉上露出甜美的微笑，令人心神蕩漾，如沐春風。

  …………

  大半個月之後，傷好了大半的月華終於能夠自行下地了。

  月華打開房門走了出去，久違的暖陽灑在身上暖洋洋的。

  月華瞧著牆角的那一株紅梅，情不自禁的上前嗅了嗅。

  紫衣姑娘清脆的聲音響起：「公子，你能下床走動啦？」

  月華回頭淺笑道：「嗯，多謝紫林妹妹的精心照顧，月華感激不盡。」

  紫林咧嘴笑道：「雖說發現你的是我，但你的命是我們梅谷主救的，你該感謝的人是她。」

  月華溫和地笑道：「你們都是我的救命恩人。」

  「公子喜歡梅花嗎？」紫林開口道：「我們藥王谷東苑後花園的梅花園裡有成片的梅花呢，正值隆冬梅花開得可好看了。」

  月華施禮鞠躬道：「多謝紫林妹妹提醒，我這就去賞梅。

  梅花園

  走近梅園，撲鼻而來的淡淡梅香沁人心脾。

  一曲優雅動聽的梅魂曲在空氣中迴蕩，琴聲抑揚頓挫，清麗婉轉，如泣如訴，餘音裊裊。

  月華停下了腳步，陶醉在詩情畫意的美妙旋律中。他緩緩的閉上了眼睛，享受琴聲帶給他的愉悅。

  煙淡淡，月柔柔，脈脈鴛鴦，眠正穩。

  獨憐佢湘簾放下，曾為我悄含顰。

  數年華，閒中黯黯，記不清誰恩誰怨。

  月明花滿如天願，也終有酒闌人散。

  不如被冷更香銷，獨自去思千遍呀。

  ……

  一聲嘆息，似乎驚擾了彈琴人。

  琴聲嘎然而止，梅樹影收回縴手問了句：「誰在那？」

  一襲白衣的月華施禮道：「驚擾梅谷主雅興，月華之罪。因琴聲優美，月華不自覺被吸引過來，還望谷主切勿怪罪。」

  梅疏影欠身施禮道：「哪裡的話，小女琴藝不佳難登大雅之堂，適才獻醜了。」

  「曲高和寡，知音難覓。梅谷主的這曲梅魂猶如貞潔的少女冰肌玉骨，疏影清雅，堅韌不拔，凌寒獨開。又似堅貞不渝的戀人不畏世俗，始終如一，從一而終，令人敬佩。」

  梅疏影驚喜地淺笑道：「想不到公子也是個懂琴之人，都說知音難覓，今日我算是碰上知音了。」

  月華繞有興致地從腰間取出一玉簫道：「梅谷主不妨再彈奏一曲，月華厚顏伴奏如何？」

  「好啊！」梅疏影欣喜地坐了下來重新彈奏。

  東苑梅花園，寒風中，冰清玉潔的白萼白似雪，宛若玉女亭立。紅色的墨梅，鮮艷奪目，紅如朝霞，燦爛芬芳。粉紅的粉萼含苞待放，嬌羞欲語，散發著陣陣迷人的幽香。

  梅亭，梅疏影十指在琴弦來回撥動，美妙的琴聲如清泉般潺潺流淌。

  她的身邊站著一位白衣男子，美如冠玉，玉樹臨風。

  只見他手拿一隻玉色的長簫，與女子琴瑟和鳴，整個谷內頓時餘音繚繞，延綿不絕。

  四年之後，依舊是在梅亭。

  月華抱著氣若遊絲的梅疏影靜靜地坐在梅亭賞梅。

  梅疏影毫無血色的嘴唇輕啟：「月華，流星雖短卻掩飾不了划過夜空剎那間的美麗。你陪伴我的時間不算長，卻是我此生最幸福的時光。我的病治不好了，我身為谷主能治天下那麼多人的病，卻唯獨治不好我打娘胎裡帶出來的頑疾。如果可以，我多想再陪陪你，再陪陪你。我想品嘗和你親手埋下梅花釀，我想和你琴瑟和鳴，再彈奏一曲梅魂曲，我想親手給你做梅花糕……只可惜時間不夠了。」

  晶瑩的淚珠划過梅疏影絕美的臉龐。

  月華微笑的搖頭道：「不，疏影，夠了，光是這些美好的回憶就足夠我回味一輩子了。不用擔心，我們一起埋在樹旁的梅花釀還夠我喝上好多年。我會把你葬在梅亭旁，每年梅開梅謝或是想你的日子，我都會吹上一曲你最愛的梅魂曲以慰相思。」

  梅疏影悲傷地低泣道：「月華，忘了我吧。」

  「不！怎麼可能忘掉？」月華輕輕地吻乾梅疏影的眼淚傾訴道：「疏影，你是唯一，我的唯一。」

  氣若遊絲的疏影懇求道：「最後為我再吹一曲吧，我累了想閉眼休息一會。」

  「嗯！」月華拿出簫吹了起來。

  簫聲咽嗚，離人斷腸淚濕襟，萬念俱灰簫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