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六章 人心難測
2023-12-18 01:48:24 作者: 十年臥雪
既然關羽沒有辦法提供兵力上的支持,魏諷就只好自行解決了,他將目光投向了時任長樂衛尉的陳禕。長樂,是一座宮殿的名字,西漢時,高帝劉邦曾居於此,劉邦死後,接任的皇帝移居未央宮,而長樂宮則成為太后的寢宮。此宮之中仿照中 央諸卿,設有長樂衛尉、長樂太僕、司馬和戶將等官。長樂衛尉秩二千石,掌領衛士,守衛宮殿、門戶,所屬有長樂司馬、長樂戶將等。
當年為了讓天子在中牟定居,梁禎曾下令依照長樂宮的布局,在中牟城郊給漢帝築起了一座新的宮殿,仍然稱為長樂宮,並且置長樂衛尉,統領數百衛士拱衛在天子身側,當然了,這拱衛只是委婉的說法,直白的說法叫監視。
監視是一種沒有贏家的行為,無論是對監視的執行者,還是被監視的對象,甚至是對下令進行監視的人而言,都是如此。因為既然是監視,監視的執行者就必然是下令監視的人的心腹,而且這監視的執行者是必須日日夜夜與被監視對象呆在一起的。若被監視對象只是一個泛泛之輩,問題或許還不大。但若被監視的對象,是天子這種天下共主,就另當別論了。
開始的時候,梁禎自然是派自己的心腹來監視漢帝的。但後來,梁禎又收到風聲,稱漢帝加冠之後,面容俊美,風采高雅,待人彬彬有禮,無論是跟何人,都能相談甚歡。
梁禎一聽,登時嚇得面無人色,事關他知道,漢帝展露的形象,分明就是下臣夢寐以求的好君上!換句話說,就算漢帝無意收攏人心,時間一長,他身邊的人,也會被他的魅力所折服,進而做出一些無形中對漢帝十分有利的事情來!
大驚之下的梁禎,不是沒有動過廢立之念,但這想法尚未成型,便被董卓一家悽慘的下場,給嚇得無影無蹤了。無奈之下,梁禎只好下令,縮短役期,即漢帝身邊的童僕衛士,由原先的一年一換,變成半年一換。長樂衛尉、長樂太僕等官員,也是如此。
只是,這官員、衛士、童僕的更替,畢竟是十分耗時費力的一項工作。因此,當梁禎北敗鮮卑,南滅袁氏後,就下令停止了這頻繁的更替。而且,拱衛在漢帝身邊的官員衛士,也不再是梁禎的心腹了,而是改為官員由尚書台舉薦,梁禎批准,衛士童僕則從冀州各郡國之中徵募,役期三至五年或許更長。
陳禕就是在這「改制」之後,被華歆領導下的尚書台,推舉為長樂衛尉的。當然,華歆舉薦他的理由,也不是什麼德才兼備之類,而是背景乾淨,履歷無可挑剔。原來,這陳禕是在靈帝朝開始,就擔任議郎後,而後就一直陪同在天子身側,無論是十常侍之亂,還是董卓遷都,都沒有離開過宮廷。
所以,對漢帝而言,他是一名資歷很老,且也算得上忠心的老臣,在華歆看來,他的履歷之中,也明顯沒有結交天下豪傑的可能,與現在割 據一方的劉備孫權,更是毫無瓜葛。因此,由陳禕來擔任長樂衛尉,是既能緩和漢帝與梁禎關係,又能使梁禎放心的兩全之舉。
陳禕到任後,工作也確實出色,幾乎找不到一絲紕漏,因此梁禎即便有心,也因無錯可挑,而只能聽之任之,就這樣,陳禕在長樂衛尉這個位置上,一干就是七八年。
建安二十四年,魏境幾乎是全線起火,梁禎手頭縱使有二十萬大軍,但仍然抵不住東、南、西三線同時開火的驚人消耗。無奈之下,梁禎只好不斷地從腹地調兵以填補防線上的漏洞,這其中,就有原先負責守衛中牟外城的部曲。而在外城的守軍離開後,整個中牟,就只剩下負責拱衛漢帝的羽林軍這支軍事力量了。
因此,時任長樂衛尉的陳禕,就是這中牟附近,方圓兩百里內外,唯一享有軍權的人。故而,魏諷才會打起了他的主意。在魏諷的心目中,只要能夠拉得陳禕一併起事,再加上有漢帝在手,除非梁禎親至,否則,別的梁軍還真不好打進來。
但問題,就出在了這陳禕身上。魏諷高看了陳禕的膽量。當初在魏諷看來,陳禕服侍漢帝,完全可以算是忍辱負重了一輩子,如此大的付出,是必然有著更大的索求的。但反觀陳禕到任以來,對財帛方面,卻是一點兒的興趣都沒有,而根據魏諷「世人所求,無非名利」的理論,陳禕對財沒有興趣,那就必定是對名有所求了。
於是,魏諷便親自給陳禕送上了這「匡扶漢室」的可書於青史的美名。但怎料,當著魏諷面的時候,陳禕是一個勁地點頭,但魏諷走後沒多久,回過神來之後,陳禕卻是越想越怕,因為數日前,耿紀、金禕等人被滅族時,所流的血,都還沒有干透呢!於是,心驚膽戰的陳禕,將魏諷意圖謀逆之事,告訴了當時才剛剛率軍退出鄴城的梁武。
梁武立刻命令大軍就地換成商人裝束,將兵刃藏在載貨的牛車上,而後分成數十隊,或是潛入鄴城,或是埋伏在附近的林澤之中,靜靜地等候著,魏諷等人發難。
數日之後,對這一切仍然一無所知的魏諷,開始了行動,但沒有想到,他剛剛將合謀的諸人集結於家中,家門之外,就想起了嘈雜的腳步聲,接著府門便被人蠻橫地踹開了……
魏諷意欲作亂,而又被迅速平定的消息,只用了半個月,就傳到了梁禎耳中。據稱,大魏王得知這一消息之後,整整一個時辰,都沒有說一句話。一個時辰之後,大魏王登上了伊闕關的城樓,並在那裡,眺望荊州。
楊修是在申時前後登上伊闕關城樓的,此時,梁禎已經在城樓上呆了將近半個時辰。河南尹轄地地處中原,因此儘管是寒冬,風也遠不如塞北或涼州那般刺骨。故而楊修雖然沒有多加衣裳,也不會覺得寒冷到難以忍受。
魏王站在城牆邊上,右手摁著古老的牆磚,左手扶著刀柄,鷹隼一般的眼眸,凝視著荊州的上空,那似乎沒有盡頭的,陰灰色的鉛雲。
楊修雖然沒有開口,但梁禎已經聽到了他發出的動靜,於是先一步開口了:「德祖,依你之見,孤死之後,史家會如何評價孤?」
此時,作為臣子可以有兩種反應,一是立作驚色,對梁禎說:魏王乃萬壽無疆之人,為何要說這些折煞自己的話?這種說法,雖然比較保險,但卻是難以取閱魏王的,因為是人都知道,魏王能夠這麼問,想聽的,就絕不是這套敷衍之詞。
所以,楊修選擇了第二種,也是風險更大,但收益卻也可能更大的反應:「大魏王一統六州,讓萬千生民,免受戰火之苦,憑此一舉,便足以留名青史。」
「唉~」梁禎聽了,不由得長嘆一聲,因為熟讀史書的他,對自己的身後名,也是早有預料,「孤違制稱王,此乃滅三族之罪。縱使有平定北州之功,也難抵此罪。」
楊修心中一顫,因為梁禎這話,已經超出了他可以聽的範疇。畢竟,梁禎這麼一說,楊修可以選擇的言辭,就已經非常之少了。因為,楊修知道,梁禎此憂,只有一種方法,可以消解,那就是走完這最後一步,成為上天之子!但這一步,又怎能邁出?
先不提天意了,也不論功績了,單說最現實的一項——人望,梁禎也是不能滿足了。因為按照古來的規矩,想要成為上天之子,就只有一條路,那就是當今天子失德,自己為救黎元於水火,故取而代之。
但很明顯,這種上位方式,並不能套用在梁禎身上,因為梁禎這一生的旗幟,就是「奉天子以令不臣」。因此,若是梁禎此刻以天子失德的名義,取而代之,那不就是公開打自己的臉嗎?
當然,若是將王莽的例子也算進去的話,倒還有另一套說辭,那就是梁禎的賢能,已經大大超過當今天子,故而天子為了萬民的幸福,而甘願「禪讓」。只是,當年王莽接受禪讓之時,可是整個天下有能力上書漢庭的人,都上書表達了自己對王莽的支持。但反觀梁禎呢?孫劉暫且不提,單說中牟和鄴城,可是在一年之內,連續發生了兩次反對梁禎的叛 亂呢!
「回大魏王,以修之見,大魏王此生,於上,無愧於大義,於下,無愧於萬民。餘下的事,就交由世子去做吧。」
梁禎明白,楊修的意思是,一代人有一代人要做的事,切勿急功近利,以致適得其反。楊修自然是對的,因為梁禎自建安二十三年起,就開始暗示身邊幕僚,替他上書造勢,以暗示漢帝退位讓賢。只是梁禎暗示了兩年,錢也給了,官也封了,但這華歆、王朗、崔琰、蔣濟等人,就是裝聾作啞,就連一向最善揣摩上意的楊修,也沒有絲毫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