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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三章  風暴之前

2023-12-18 01:48:24 作者: 十年臥雪
  是啊,距離上一次,「漢」字大纛飄揚在敦煌城頭,已經過去了整整三十年了。可以說,敦煌的年青一代,自打生下來開始,就已經不知道,「漢」究竟是何物了。

  「姑姑,這敦煌,可就是西境?」梁茂立在敦煌城的西牆上,望著城外,雄厚的大漠,迎著颯颯的秋風,心中也不可避免地,生出一股豪情。是啊,這遼闊的西域,不正是男兒展翅翱翔之地嗎?

  雖說自幼長於塞北,但這大漠風光,黑齒影寒也是第一次見,因此她也不禁像梁茂那樣,用左掌輕輕地摩擦著滿是滄桑之感的城磚,良久才點頭道:「敦煌之外,便是西域。既當年班定遠,揚鞭之地。」

  梁茂情不自禁地,道出了當年高帝劉邦的那句豪言:「大丈夫,當如是!」

  「若為臣子,足矣。可若為人君,遠遠不夠。」

  梁茂一愣,但隨即他便明白了,黑齒影寒是在嫌棄他膚淺,畢竟梁茂現在的身份,是五官中郎將,魏王世子。不久之後,便是魏王,乃至普天之下,無人能及的魏帝。而在這個高度,他眼中所應該看見的,也確實不應該只有這西垂的大漠,還應該有北地的雪原,東疆的碧波,以及南境的山澤。

  「姑姑說得對,若不知這天地之廣。又如何,能替生民立命?」

  黑齒影寒螓首微點,而後道:「宋君之語,你可還曾記得?」

  那天,宋建跟梁茂和黑齒影寒談了整整一個晚上,之所以他能如此滔滔不絕,是因為黑齒影寒向他保證,只要他能言無不盡,她便用魏王賦予她的權力,寬恕宋建的妻兒。

  因此,宋建方才會將自己這一生的感受,全盤道出。而梁茂從中,自然也是受益良多。畢竟這人生之事,是只有已到生命盡頭,且既品嘗過功成的喜悅,又硬咽過失敗的酸苦的人,才有可能說清道明的。

  那晚,宋建說了很多話,其中最發自肺腑的那一句是:「建年少之時,心比天高,總覺得,能掃清污濁。但到了,方驚覺,建不過一俗人耳。所做之事,亦不過是止增笑耳。」

  不錯,少年人眼中的世界,是純粹的,萬事萬物,要麼是黑,要麼是白。而在他們眼中,扭轉世風日下之法,便是將黑的事物徹底剷除。為此他們拼命地成長,試圖攝取權力,而後一展胸中抱負。但當他們真的身居高位之後,卻又往往發現,這世間之事,哪有他們想得這麼簡單?

  就拿這涼州諸人來說,年少的時候,韓遂認為,天下之所以傾頹,皆因宦官亂政,於是他建議何進盡誅宦官。被拒之後,他便順勢投了北宮伯玉等人拉起來的叛軍,而後一步步地,成為了坐斷雍涼,虎視關中群凶之首。

  但即便如此,韓遂卻還是難以施展拳腳,去建立一個,他理想中的涼州,為什麼?因為他的部下,都不可能贊同他的觀點,並乖乖地,讓出自己的既得利益。

  韓遂如此,宋建也是如此。他即便以眾望所歸之勢,在枹罕稱王,廣置百官,

  割據該地三十餘年,但到頭來,這枹罕的日子,跟三十年前相比,亦是沒有絲毫變動。為什麼?因為支持他登基的人,跟阻撓他實現心中抱負的,是同一群人。

  梁茂想起了荀紹,想起了崔琰,想起了郭淮,想起了梁憲,以及一大堆被大人所提攜,但卻並不委以重任的人,他知道,這些人都是大人給他留的,用來替代華歆等一幫老臣子的新才。但這些人,卻都有一個顯著的特點,那就是他們的背後,都有著盤根錯節的關係網,而這,正恰恰應了宋建的那句:現在支持你的人,就是你想要改變現狀的最大障礙。

  想到這,梁茂心中登時沒了底,因為他實在想不起,類似的問題,教他的先生,或是他的大人,乃至他的姑姑,有給過他明確的答案:「姑姑,此事可有破解之法?」

  黑齒影寒罕見地搖了搖頭:「人生苦短,故不可貪多。秦皇不懂此理,在一生之中,掃六合,修長城,拓南疆。故身死不過一年,六國皆叛。放眼當下,大人與霜,能做之事,便是平定北方,重建綱常。至於其他,只能看公子了。」

  這話既是規勸梁茂日後為君,遇事萬不可操之過急,亦是在委婉地表示,對於這個問題,黑齒影寒及梁禎,也都是無能為力。因為,人之心,都是爭強好勝的。要是他倆真的有辦法,哪怕是因不逢時,而不能施行,也是一定會傳授給梁茂,好讓他繼承自己的遺願,來驗證自己的辦法,究竟是成是敗的。

  「世間萬事,就有如這兵機,並無章法可言,唯有依靠自身,不斷去探求,從而找到答案。」

  「茂兒謹記。」梁茂見黑齒影寒將話說到這地步,便也死了從長輩口中,探得答案的心,只好接受了必須依靠自己,去尋覓解決之道的這一事實。

  梁軍克服河西四郡的消息,僅僅用了不到半月,就傳到了鄴城。據說,消息傳到鄴城之時,鄴城舉城沸騰,人人臉上,都洋溢著藏不住的喜悅之色。畢竟,在這瘟疫肆虐的年代裡,除了這等規模的大捷之外,已經實在沒有什麼事,能夠令人們展露笑顏了。

  不過,人群之中,總是會有幾個特立獨行的人的。華歆就是其中之一,他是在捷報傳來的當晚,連夜拜見梁禎的。因為他剛剛從堆積如山的案牘之中,發現了一條初看之時並不惹眼,但細看卻極易驚出一身冷汗的消息。

  尚書台主管的,是天下奏疏,其中也包括緝事曹每月上交的文冊。因為按照規定,緝事曹每月都需將天下十三州所發生的事,整理成冊,上報魏王,以便魏王在需要的時候,可以迅速查閱。

  而保管這些文冊的地方,就是華歆所在的尚書台。因此,華歆的工作內容之一,便是每月從這些文冊之中,挑出幾件他認為重要的事,上報魏王,以供魏王決斷。

  「子魚兄之意,劉玄德在益州鑄造新幣『直百錢』,乃大舉用兵之徵兆?」梁禎握著華歆遞上來的文書,皺著眉頭問道。

  中平末年以來,群雄並立,為了籌集軍費,不少人都將目光,投向了錢幣上,就比如董卓,就曾通過鑄造小錢,以兌換民間的五銖錢的方式,來聚斂民間的財富,以供養自己手中的軍隊。

  這種事,梁禎也曾做過,建安三年,梁禎下令鑄造建安五銖,新錢的外形及形制,皆與舊錢無異,但含銅量,卻僅有舊錢的一半,也就是說,當新錢發行之後,物價就直接翻了一翻。

  而劉備的直百錢,顧名思義,就是一枚新幣,抵舊錢百枚。可想而知,若是用這種新幣來置辦軍需,劉備所需付出的成本,必定是大大降低了。

  「以歆愚見,劉備極有可能在,在建安二十四年動兵。」華歆雖說不似賈詡那般,精通戰略,但對軍事也絕非一無所知。

  梁禎合上書卷,良久才嘆道:「我軍新近克服敦煌。此地離長安兩千里,若是劉玄德有心,此刻正是良機。」

  「劉玄德鑄造直百錢,有多久了?」

  華歆在心中一推算:「回魏王,前後估計,已有半年。」

  「舉兵十萬,百里而戰,光是糧草籌備,便需一年,由此看來,子魚之猜測,甚是在理。」

  跨有荊益之後,劉備麾下的軍力,也達到了他起兵以來的巔峰,根據賈詡的估算,共有步騎十二三萬,其中荊州步騎約五萬,益州則有七萬餘。而如果是以男子當戰,女子當運這種不顧後果的形式來徵兵的話,劉備軍的兵力,已近二十萬。

  那麼。雍、涼、荊三州的梁軍又有多少人呢?答案是不滿十萬。其中,雍涼共有步騎三萬,荊州五萬有餘。當然,要是也以極限動員的情況來計算,再算上羌氐義從,梁軍在這三州的步騎,也是有二十餘萬的。

  「不僅如此,據緝事曹奏報,建安二十三年八月,劉玄德秘遣周不疑出使吳地,面見孫權。兩人於屋中,密談一夜。內容無人知曉。」

  「竟有這種事?」梁禎差點沒從蒲團上跳起來。

  因為放眼建安二十三年的天下,除了劉備之外,唯一能夠對梁禎造成實質威脅的人,就是孫權了,不說別的,就是徐州的南面門戶合肥,至今還掌握在孫權手中,而只需看一眼合肥周邊的水網圖,任何人都不難發現,從合肥出發,是有水道直接連通許縣的。

  說白了,就是一旦劉備在西邊舉火,只要孫權願意,他是完全可以趁著梁軍大規模趕赴西線救急的「良機」,從合肥出兵,直搗許縣的。當然,從合肥直搗許縣的難度,是完全不亞於梁軍從壽春出兵,直搗建業的。

  華歆從衣袖之中掏出另一份奏疏,雙手遞給梁禎:「故依歆愚見,吾王應召敦煌之軍速回關中。並整頓河朔甲兵,以備不時之需。」

  「准了!」梁禎當即點頭。說實話,雖說梁軍在連遭赤壁、漢中兩場大敗之後,已是再無力南下。但抵禦孫劉之中,任意一方的進攻,還是綽綽有餘的。只是,若是孫劉同時舉兵,那梁禎就真得抹一把冷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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