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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一章  入質

2023-12-18 01:48:24 作者: 十年臥雪
  任何部曲,都不可能無限制地承受傷亡,因為一支能戰的部曲,一定是一個嚴密的組織,而一個組織的靈魂,便是它核心的少數領導者,一旦這些領導者傷亡殆盡,就算是組織結構再為嚴密,也會立刻,化作一堆散沙。

  不幸的是,楊千萬及阿貴的部曲,所能承受的傷亡,要遠遠低於馬休軍,因為他們的進與退,更取決於他們之中那為數甚少的勇健之人。因此開戰不過半個時辰,當氐兵中的勇健之人死傷殆盡後,數萬氐兵便開始一鬨而散。

  馬休抓緊機會,下令雷響戰鼓。這是讓強端率軍猛攻的信號。強端得令,彎刀一舉,坐下健馬更是行步如飛,帶領著數千氐人,蠻橫地撲向對面的那些,已經丟盔棄甲的同胞。

  楊千萬和阿貴無不大驚失色,連顯親城也不敢回,就領著殘部向西奪路而逃。馬休率軍追出二十里,才吩咐勒兵回城,而後立刻寫信給黑齒影寒,請示下一步的動作。

  「楊將軍臨行之前,曾交代,對羌氐不可趕盡殺絕,而應讓其世子入質。」黑齒影寒放下軍書後,便叫來賈逵,以商議徹底平定涼州羌氐之亂的辦法,「依梁道兄之見,楊將軍之計,可行與否?」

  所謂讓羌氐世子入質,就是讓楊千萬、阿貴乃至強端等人,都將自己的世子派到鄴城居住,等到他們駕崩之後,再由族人前往鄴城,恭迎世子回涼州繼位。如此一來,每當這些羌氐心生歪念之時,便會有所顧忌了。

  「世子入質,確實可以讓羌氐諸王有所顧忌。但絕非永靖邊州之法。」賈逵站在沙盤的另一側,從這裡,他可以更好地調動沙盤上的兵俑,「西州叛亂,絕非一人一族可成之事。故長久之計,在於緩和西州矛盾,令此地黎元,皆可安生。若不能如此,我軍東撤之後,此地必禍亂再生。」

  涼州矛盾的根源在哪,黑齒影寒其實也知道。那就是人口與土地,因為這涼州大大小小的部族部下百數,每一部都可以說自己是世居此地,但每一部都認為,自己的土地被別部侵占了。而這些部族之間,偏偏又是多數認為,侵占他們土地最多的,是漢庭。

  因此,若是漢庭派來的官員清正廉潔,那這一切都還好說,畢竟胡人也是敬重賢明的長者的,但若是這些官員徇私枉法,那就另當別論了。但好巧不巧的,桓靈二帝在位的時候,涼州的官員,大都是貪墨之人,故而這羌氐之亂,就只能越演越烈了。

  黑齒影寒找到了倉慈,試圖從這位素以公正守法知名的中年官員身上,找到破局之法:「孝仁對涼州之亂,可有見地?」

  倉慈不同於賈逵,他在分析事情的時候,並不愛藉助手邊的物什,而是盤腿靜坐在蒲團上,如同一位長者,在跟後生傳授自己的經驗一般。

  「涼州戰亂已久,士民離散,或逃亡他鄉,或依附於強宗豪右,不知東有天庭。」倉慈邊說,邊用餘光打量著黑齒影寒,以隨時根據她的反應,改變自己的說辭,「故依慈愚見,對強宗豪右,當如秋風一般,狠厲果決。對黎元,則應如春風一般和煦。」

  「如今我軍步騎四萬餘,屯兵涼州,當地強宗豪右,必不敢胡來。只是,我軍終不能久屯於此,一旦我軍東撤,孝仁可還有良策,令涼州安定?」

  黑齒影寒從來就不怕涼州的強宗豪右敢正面與她的大軍硬碰硬,因為放眼當今天下,即便是坐斷江南的孫權,虎步荊、益的劉備,也沒有十足的把握,能在正面決戰之中,戰勝她的兵團。

  但也正如所有的統治者一樣,她最怕的,不是正面對決,而是那無窮無盡的襲擾。

  「那不知將軍,對涼州,是何等態度?」

  倉慈問的,是涼州在大魏王心中的定位是什麼?是對關中的緩衝,還是如冀州那般,屬於不可丟失的存在。

  「涼州地處要衝,即可連接西域,重振絲路,又可南壓漢中,與雍州一併,對漢中形成夾擊之勢。」黑齒影寒在沙盤上放置了兩隻兵俑,如此倉慈便能直觀地看出,涼州的戰略地位,「故依魏王之意,涼州自是不可輕棄。」

  不可輕棄,就是說梁軍不會在察覺局勢已經惡化到無可藥救之前,便主動退出涼州。因此,倉慈聽了便知道,梁禎是有心,長期經營涼州的。

  「涼州強宗豪右之間,關係縱橫交錯,非實地考據,不可定策。」倉慈並不是信口開河之人,因此他才會建議黑齒影寒,選取最為保守,也最不容易出錯的,見步走步之法,「將軍,以慈愚見,我軍平定韓、馬、宋等人後,當先表面示好強宗豪右,待到摸清形勢,時機得當,再一舉剷除之。」

  黑齒影寒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孝仁所言,甚是在理。若能牧守一方,當是黎元之幸。」

  確立了對待涼州豪強的態度後,黑齒影寒當即修書一封,差人送到楊千萬、阿貴的帳中,讓他們從速歸降,並遣子入朝,已保全族人。此外,她又令梁憲為將軍,率領援軍萬人,直撲長離,支援正在該處與韓遂血戰的楊秋部。

  信札發出的第十二天,幾乎遁入大漠的楊千萬和阿貴便派來了各自的使者,都是部落中地位崇高的長老,帶著各自的子女數人,來到漢陽求見黑齒影寒。

  兩位長老一進入大帳,便領著楊千萬和阿貴的兒女跪倒在地,涕淚俱下地表示,此前的他們,狂妄無知,乃至觸怒了天庭,以致如今淪落到部族離散,牛羊丟盡的下場。而後,兩位長老表示,兩位氐王都表示,願意世代作為大魏王的臣僕,替大魏王鎮守西垂。

  黑齒影寒讓人將兩位氐王的子女帶離,由賈逵和梁茂逐一甄別身份,以確認這些人到底是真正的貴胄,還只是氐王從牧羊人家中,強搶而來的替身。要知道,這種以下人充貴胄的把戲,可不僅僅只有天漢會用,群山、草原中的部落也會。

  「魏王並非嗜殺之人,但對背諾之人,亦是絕不饒恕。」黑齒影寒冷眼看著兩位長老,因為她非常清楚,對於楊千萬和阿貴來說,當務之急,是梁軍儘早退出隴上,而不是跟梁禎去爭什麼君臣。因為,只要梁軍一撤,他們是降是叛,還不是由氐王說了算?

  兩位長老一聽,再次下跪,表示兩位氐王都已認識到了自己前半生所犯下的錯誤,並為此深深地懺悔,且都願意用餘生,來彌補此前對天庭的不敬。

  黑齒影寒略一沉思,而後道:「若真有此意,魏王亦願既往不咎。只是,二位氐王之子女,只怕一時半會,不能適應中原生活、所幸,魏王仁慈,特許二位氐王各派千戶民眾,雖世子前往鄴城,以侍候之。」

  千戶民眾,少說也有五六千人。因此,說好聽點,就是讓兩位氐王的子女,即使身處異鄉,也能感受到族人的關懷,但說難聽點,就是要用這種方式,來分化瓦解隴上的氐人。畢竟,氐王的人口,終不似漢人那般多,幾千人的離去,已經足以讓一個部落實力銳減了。

  「這……」兩位長老一聽,不由得面面廝覷,他們作為一個部落中的核心人物,自然是知道人口對於一個部落來說,意味著什麼。儘管在平常的絕大多數日子裡,他們對這「人口」,都是一副肆意欺凌,愛理不理的模樣的。

  黑齒影寒舉起酒壺,放置嘴邊,臨飲之前,卻是不緊不慢地說了句:「魏王雖仁慈,但耐心,亦是有限的。」

  兩位長老是在次日天明時離去的,但都沒有帶走氐王的兒女們,因為一旦帶走這些人質,就意味著和談的徹底破裂,意味著兩軍日後,只有不死不休了。

  而黑齒影寒也沒有繼續將目光放在兩位氐王這邊,而是投向了長離。因為她也明白,涼州之所以不能安定,根由是在於韓遂、馬超這等在西州享有聲明的漢人,而非這些雖然人多,但開化程度,卻不足的羌氐部落。

  兩天之後,黑齒影寒便收到了她朝思暮盼的消息,是好消息,楊秋和馬鐵,在梁憲的支援下,於長離大破韓遂軍,斬獲三千餘,降者兩三萬,韓遂僅率數百騎遁逃西去,蹤影不知。

  韓遂的敗亡,給了楊千萬和阿貴極大的打擊,同時也極大地瓦解了,尚未遭遇梁軍進攻的馬超部的士氣。不久之後,楊千萬和阿貴均遣使至漢陽,表示願意遵從魏王的命令,派遣千戶部眾,隨世子入朝侍奉魏王。

  黑齒影寒對此,自然是大加讚賞,並且當著特使的面,修書一封,差人轉交梁禎,請求梁禎以魏王的名義,冊封楊千萬、阿貴兩人為氐王,並授氐王金印,深衣王袍。

  自此,割據雍涼三十餘年的韓遂,宣告滅亡。而西州群凶,也就只剩下馬超一人,仍在苟延殘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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