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四章 當年故事(八)
2023-12-18 01:48:24 作者: 十年臥雪
「奉葉都尉令,此犯移交緝事曹,爾等記功一等,從速退下。」為首的武吏手執文書,用不容置疑的聲音喝道。
這已經是非常給面子的要人方式了,因為這「記功一等」的意思,就是這地方的辦案官吏,只要將犯人交出,便能按照此案告破的標準來記功。一般來說,不是大案要案,亦或地方官吏也有背景,緝事曹來要人,要了就要了,哪會這麼多廢話。
但怎料,這一次緝事曹長安分署的武吏們碰上了硬釘子——侯音一步擋在忘心身前,跟他們背起了《漢律》。
為首的武吏一愣,旋即哈哈大笑:「這是葉都尉的令,拿著跟他講去!兄弟們,把人犯帶走!」
「諾!」
「誰敢!」侯音見武吏們要來硬的,把心一橫,腰刀一抽,同時左手一揚,將自己的腰牌亮出:「此牌乃劉將軍所賜!難道你們葉都尉的令,比劉將軍還要大?」
葉都尉就是緝事曹長安分署的最高官員葉鷹揚,而劉將軍,則是緝事曹的創始人劉若,從架構上來說,兩人是實打實的上下級關係。
武吏們一見,果然氣勢全無,因為他們就算再蠻橫,也是不敢得罪劉若派來的專員的,於是只好低聲下氣地認錯,求得侯音原諒後,方才灰頭土臉地退了出去。
「沒有人能在緝事曹中扛過六天。」葉鷹揚混跡緝事曹將近半輩子,自然了解此曹的手法,「除非忘心是真佛。」
「侯侍郎有劉若之令,說明他來關中,是魏王之意。」荀紹在一旁推測道,「只是如此一來,除非將軍親傳文書,否則,於法,無人能令侯侍郎交人。」
黑齒影寒是持節鉞督撫雍涼的征西將軍,所到之處,如同魏王親至,因此自然有這個權力,勒令侯音將忘心及一切辦案記錄上交。但如此一來,把柄也就落下了,畢竟侯音雖然沒背景,但廟堂之中,都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正密切地注視著這一件,只等黑齒影寒做出這等蠢事來,就躍躍欲試地跳出來,替侯音「打抱不平」呢。
黑齒影寒知道,梁禎雖然嘴上說著,對自己有多信任,但做出來的,卻還是那套亘古不變的平衡之道:將跟自己有關的人,都調離鄴城,而以董白那一派的人拱衛自己,而且,還派了侯音這麼個愣頭青來關中,以削弱自己對關中文武的掌控。
這種安排,從目前來說,自然是最有利於梁禎駕馭兩派的平衡之術,只不過一旦梁禎時辰到了,他開拓的基業,不立即分崩離析才怪。這個時候,若是劉備那邊沒有出現變故,就正正應了諸葛亮在《隆中對》中的那句「天下有變」了。
「忘心無兒無女,沒有什麼東西,可以要挾他。因此若留著他,就只能將希望寄託於,他對楊秋將軍的忠誠。」荀紹見黑齒影寒沒有做聲,便在一旁陳說不作為的危害。
向來成大事者,從來就沒有哪個人,會將希望寄托在旁人對自己的忠誠之上,即便是以「仁義」標榜自己的劉備,也是斷然不會這麼做的。因此,荀紹這一句,就等於判了忘心死刑。
「去請滿中丞,就說明日,我欲與他相見。」
「諾!」荀紹領命而去。
梁茂在他身後將門關上,而後對黑齒影寒道:「姑姑莫非是要跟滿中丞挑明一切?」
「像侯音這種人,不是講理能講通的。」黑齒影寒搖了搖頭,「滿中丞自打來到長安起,就一直閉門不出,想必已是知道了些什麼。」
次日一早,滿寵便按邀出席,他穿著整齊的官服,戴著御史中丞的冠冕,氣度威儀而不可犯。相比之下,黑齒影寒則要隨意得多,她還是穿著那身與普通軍士毫無區別的,絳紅色的軍衣,頂多在外面,套了件禦寒的白袍。
「都說將軍清廉,這段日子看來,果真如此。」滿寵情不自禁道。
黑齒影寒清廉,絕不是阿諛之人的奉承,而是這二十多年來,世人所公認的事,不過黑齒影寒的清廉,又跟滿寵的不同。滿寵是非但自己不沾淤泥,也不允許自己的下屬、同僚、上司沾染。而黑齒影寒則僅僅是潔身自好,因此黑齒影寒的官聲,也「保住」了。
「只是將軍,蓮者雖出淤泥而不染。可這淤泥,卻終究是會讓池水變濁的。」
滿寵的話,也是實情,畢竟這人一入宦海,可就是身不由己,就算入滿寵這般,誰的隊也不站,也終究是要先取得梁禎的支持,而後按照梁禎的意思,去動梁禎所厭惡的人。如此,方能保證自己能夠善終,不然就是西漢趙廣漢的故事了。
「楊將軍在涼州素有聲望,若是動了它,涼州羌、氐、匈奴等將徹底倒向劉玄德。」黑齒影寒沒有跟滿寵繼續探討這是清是濁之說,而是將目光,放回實際問題上,畢竟天庭的唯一準側,就是:利益最大化。
滿寵端起茶盞,輕輕地抿了抿內里的茶液:「侯侍郎奉的是魏王的令。故而欲調離侯侍郎,必先令魏王知曉,侯侍郎已經擾亂了關中。」
話說到這,滿寵的態度已經明確,那就是這一次,他站在了黑齒影寒這一邊,同意對侯音動手,以免侯音真的擾亂了關中的秩序。
黑齒影寒並非愚人,因此在送走滿寵後,她便吩咐荀紹,靜觀侯音的動向,待到侯音真的從忘心口中,翹出不利於楊修的供詞後,再將這供詞專呈魏王,讓魏王處置侯音。免得讓魏王認為,是他們要求調離侯音的用意,是真的因為,他們犯了什麼事。
只是,這一次,黑齒影寒機關算盡,卻獨獨漏了一點,那就是侯音來關中,為的究竟是什麼?
不錯,侯音來關中的目的,是徹查漢中之戰的時候,梁軍為何會敗得如此慘。而想要查清楚這件事。突破口可不僅僅只有楊秋。還有,那些僥倖從漢中逃回來的軍士。
進過不懈努力,侯音還真的尋覓到了幾個,從武興逃回來的軍士,這幾人正是當年梁昭的部下。他們的歸來,令侯音掌握了許多,就連黑齒影寒等人都不知道的事。
梁軍總結漢中之敗的第一份軍書,是在建安二十一年初夏編纂而成的。在這份軍書中,梁昭軍全沒的原因是:誤判形勢,以致進退失據。也就是說,梁昭在得到氐人雷定投靠劉備,率軍趕來武興助戰之後,並沒有立刻下令全軍撤回下辯,而是仍舊貪戀破敵之功,遲遲不肯下令撤去。
但是當侯音與那幾個倖存的軍士交談之後,卻驚訝地發現,梁昭在收到雷定叛變的次日,便下令全軍退向河池。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大軍都已經過了下辯道及河池道的交叉口了,梁昭卻突然下令,全軍原路折返,改走下辯道返回下辯。
因而按照這種說法,梁昭所部應該是在距離下辯不遠的某座山谷之中,被張飛率領的劉軍以及雷定率領的氐人,包圍並殲滅的。而不是像黑齒影寒組織編纂的那份軍書一樣,是在武興附近全軍覆沒。
侯音立刻順藤摸瓜,去調賈逵部在建安二十一年春的典籍,試圖從中找到,當時賈逵與梁昭部之間來往的軍書,以確定,賈逵在那段時間裡,究竟跟梁昭說了些什麼,又或者,在河池道上,梁昭究竟見到了什麼,才會下令,全軍改走下辯道的。
只是,當侯音將當時的典籍翻了個遍後,卻驚訝地發現,這其中,什麼有價值的消息都沒有。不錯,梁昭確實如那幾個軍士所說的那樣,在接到雷定叛變的消息之後,就立刻率軍退回,但當大軍經過道口,轉入河池道後。梁昭卻忽然沒有理由地,給賈逵發了一封軍書,說自己要率軍回下辯,而不是去河池跟賈逵匯合。
心有不甘的侯音,又去翻找了賈逵部的軍資消耗記錄,試圖從中發現一些端倪。俗話說,功夫不負有心人。當侯音在螞蟻般大小的文字中「遨遊」了整整三天之後,他終於發現,賈逵部有一樣軍資,在數目上,有所出入。
這類軍資,正是用來寫軍書的竹片。按照《軍律》規定,凡是兩支部曲之間的往來公文,均需用魏王府軍資曹統一監製的竹片,因為這種竹片的背面,均可有一個特殊的印記以鑑別真偽。因此,這種竹片每一片都是有記錄的。
而且,《軍律》亦規定,凡是軍中往來的公文,均需一式兩份,一份傳送,另一份,則作留底之用。
而根據賈逵部的記錄,在建安二十年十二月,賈逵一共分五次領取了這種竹片,但最後,當月記錄在案的軍書,卻只有三封。也就是說,有兩封軍書不見了蹤影。
侯音帶著這個疑問,再去拜訪了那幾個僥倖逃回來的軍士。只惜,這幾個軍士的級別,都實在太低,根本就沒辦法,接近梁昭的軍帳,因此也就不能,給侯音提供任何有用的信息。
就在侯音略感失望的時候,軍士們給侯音說了一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