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三章 西行(三)
2023-12-18 01:48:24 作者: 十年臥雪
「太師之位,不可傳於兒孫,亦不可指定他人。」梁禎也是熟讀兩漢故事的人,知道無論是西漢時期的霍光,還是東漢時期的諸多大將軍,就算權勢再滔天,也鮮有幾個能有好下場的。這其中,最重要的原因便是,他們的後代,無法在法理上,找到接替他們的憑據。而沒有後代繼位,自然就難以長久地籠絡「天下英才」了。
因此,梁禎若想在自己死後,梁氏不被滅族,或者說,想要平安終老,就必須趁現在,自己還算康健的時候,讓依附在自己身邊的人們知道,就算沒了他梁禎,他們的利益,亦可以被梁氏的後人來保證,從而斷絕這些人,另謀出路的念頭。
「稱公,你就會失去文若先生。」黑齒影寒沒有說潁川荀氏,估計也是早就在這個問題上,跟荀攸等人溝通過了。畢竟,相對於荀彧這個理想派,荀攸要務實得多。當然,按照權貴之家的規矩,荀攸的「務實」,就是潁川荀氏保持權位的手段。
「有人倒是給禎舉薦了一個人。」梁禎背著手,沿著田埂走了許久,方道。
這個人不用梁禎說,黑齒影寒心中,便已經有了答案,因為這高層的圈子,其實很少,誰有才誰有德,一望便知,根本就不存在「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可能。
而這個人,就是名士華歆。華歆,字子魚,平原郡高唐縣人,其人早年拜太尉陳球為師,與盧植、鄭玄、管寧等經學大家為同門 ,又與管寧、邴原共稱一龍,華歆為龍頭。漢靈帝時期,舉孝廉出身,任郎中,因病去官。得到大將軍何進徵召,出任尚書郎,出任豫章太守,甚得民心。後歸順孫策,成為其上賓。
孫策死後,華歆又因清正廉潔而受到孫權的器重。到了後來,梁禎率軍越過洪河,平定河南數州的時候,為了拉攏河南的士民,同時削弱劉表、孫權等人的勢力,便屢次以漢帝的名義,下旨徵召這劉表等人帳下的名臣入朝任職。
華歆也是在那個時候,脫離了孫權,投入梁禎麾下,並被梁禎拜為議郎,參太師府軍事,而後又升任尚書。
不過,單憑才學與名望,華歆還是接不了荀彧的班的,因為梁禎絕不可能再扶持一個荀彧上去,掣肘自己的行動,因此在梁禎眼中,接替荀彧的人,除了才名俱優外,還必須有欲望。
有對權力的欲望。
而這種欲望,正正存在於華歆身上。不過,華歆作為名士,自然是極其善於隱藏自己的真實所思,真正所想的。比如,他在任職豫章太守期間,就以清廉愛民而揚名。離別孫權的時候,更是將上千同僚贈送的數百斤金的別禮,盡數退還。外人要是光看到這些事跡,十個有十一個都會認為,華歆是難得的賢士。
但緝事曹呈上來的典籍,卻讓梁禎看見了另一個華歆,一個幾乎完全不為人所知的華歆。
典籍上記載了這樣的一個故事,故事的主角,是華歆及與其並稱一龍的管寧。兩人本是至交,少時曾一起在園中鋤菜,兩個少年的運氣不錯,鋤著鋤著,竟然在地上鋤出了一塊金子。
而對這片金子,兩位至交好友則表露出截然不同的態度,管寧對金子是視而不見,繼續鋤地。而華歆卻將金子撿了起來,但當他看見管寧面露不悅之色後,又立刻將這金子放回原處。
此外,兩人還曾坐在同一張席上讀書,當時有人乘華車經過門前,管寧像往常一樣讀書,華歆卻丟下書,出去觀望。管寧就把蓆子割開,和華歆分席而坐,並對華歆說:「你不再是我的朋友了。」
緝事曹作為梁禎心中,至為陰暗的一面,是向來不避忌以最大的惡意來揣摩人的。因此,緝事曹的吏員對華歆的評價,便是「貪隱」二字。不錯,緝事曹將華歆日後,與同僚步行出武關時,堅持救助一位老者,以及與王朗同船時,堅決否定先前主張救助一避難之人,而後又拒絕王朗將此人拋下船,以躲避追上來的賊寇的提議的事,都作為華歆為了博取聲名與權位,而作的把戲了。
黑齒影寒也不願華歆接待荀彧,不過最重要的原因,卻不是華歆戀權,而是華歆並非軍勛—潁川集團中的一員,於是盈兒抱著最後的希望,問了句:「是誰?」
但事實,卻總是那麼的殘酷:「華歆。」
盈兒的第一反應,是開口反駁,理由也想好了,就是華歆戀權。因為這戀權的人,今日可以為了權力而依附於你,明日也自然可以為了權力而依附他人。但最終,盈兒還是將涌到嘴邊的話,給吞了回去。道理也十分簡單:讓華歆代替荀彧,是梁禎的意思。既然是梁禎的意思,那唱反調的風險,可太大了。
「只是文若先生一走,這朝中,不知會引起多少風波。」
梁禎聞言,不由得長嘆一聲:「二十年了,先生就像一道堤壩,替禎擋了多少洪汛,但這堤壩,終究是要崩的。」
沒有人,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意願來行事,無論是有王佐之才的荀彧,還是正權勢滔天的梁禎,都不行。因此,當兩人背後的集團,發生利益衝突的時候,這兩人之間,就要麼有一人妥協,要麼有一人消失於這廟堂之上,除此之外,再沒有第三條路可以走了。
「早年伐荊州,若是勝了,這稱公之路,或許會平坦許些。」梁禎說著,又不禁搖了搖頭,「如今,只能靠攻取關中,來鋪平道路了。」
黑齒影寒登時心生怒意,因為梁禎這意思,是稱公的前提,就是打下關中。可要是梁禎真的稱公了,荀彧就必須離開尚書台,軍勛—潁川集團的利益也必然因此而大受影響。這麼一合計,自己這番是自己操刀將自己的臂膀給砍下來了?
「禎已經想好了,待取了關中,就裁撤綏靖府,另設都督府,這都督關中的重任,還是得你們來承擔。」
梁禎這話,相當於是在挑撥軍勛—潁川集團的關係,因為這兼管關中、雍涼軍政事宜的都督,對軍勛們的吸引力,無疑是巨大的,因此,他們是必然會為了爭得這一利益,而與潁川集團產生分歧,若是這分歧鬧大,那說不定,這個巨型的集團,也就自此分崩離析了。
「這稱公之後,想必許多老兄弟,也能位晉九卿了。」梁禎自嘲地一笑,補充道。
梁禎稱公的最大得益者,其實從來就不是他本人,也不是圍在他身邊的荀彧、賈詡、梁瓊、盈兒等人,而是圍在這些人外邊的,核心圈外圍的人,因為這些人從捨棄一切追隨梁禎開始,可是就眼巴巴地等著,自己位晉九卿的那一天了。
黑齒影寒幽幽地看了梁禎一眼,良久之後,她開口了:「有件事,你考慮清楚了嗎?」
這件事,其實她是萬不能說的,因為這正是梁禎的痛處,誰要是貿然提起,搞不好,是要被當場削職為民的。這件事就是,梁禎究竟想立誰為儲君,畢竟梁禎自己,也是百病纏身的人了,還年年在外征戰,說都不知道,那命中注定的箭矢、刀槍、滾石、會不會就在下一刻到來。
梁禎輕輕地,拉起了盈兒雙臂,大庭廣眾之下,他不便與她相擁,因此只能通過這一方式,來釋放自己的善意。
終究,梁禎還是沒有說哪怕一個字,但盈兒透過他的雙眸,卻仿佛讀懂了他的意思:若你是漢人,該多好?
一個彈指之後,梁禎說出了一句敷衍性的話:「諸子年幼,再等等吧。」
這話不假,梁禎的三個兒子,大的虛歲十四,小的虛歲十二。哪裡能夠判斷得出,是否成才?
梁禎帶著無盡的憂愁,返回了鄴城。因為他這次去雒陽,不僅沒能達成自己的目的,反而製造出了更多的不確定性——他沒能允諾盈兒什麼,但卻要讓她替他平定關中,以獲取稱公的資本。但稱公帶來的第一後果,就是荀彧的離去,軍勛—潁川集團受到重創。
這種把戲,漢靈帝在位時曾玩過不止一次,其結果便是,西州越發地亂,因為被派去西州的將領,大都認定了,只要西州的叛亂永不止息,自己所屬的集團,就能長久地保持富貴的道理。
因此,如果黑齒影寒心黑一點,她是完全可以在關中跟韓遂等人打個有來有回,「鏖戰」個一二十年的。
就這樣,被眾人賦予厚望的西征,在一片忐忑不安的氛圍之中,拉開了序幕。
建安十五年初夏,護軍將軍、領河南尹黑齒影寒,率步騎三萬,輔兵六萬,以伐漢中張魯的名義,浩浩蕩蕩地朝潼關出發。除了黑齒影寒外,參與此戰的文武還有,司隸校尉鍾繇,兼任司隸校尉參軍的議郎賈逵,破虜將軍王凌、蕩寇將軍徐晃、討逆將軍張既。
看看這配置,估計連傻子都能看出來,梁軍是醉翁之意不在漢中,而在關中了。因此,名義上歸順了漢庭的關中群凶立刻慌了。尤其是馬超,立刻跑去聯絡韓遂,兩人約定,各自著急部曲,並聯絡同在關中的各路人馬,一併挺進潼關,以抵禦浩浩蕩蕩地壓過來的梁軍。
而為了鞏固這個同盟,馬超甚至不顧其父馬騰尚在一事,公然尊韓遂為義父!就這樣,在建安十五年夏,韓遂、馬超二人聯合侯選、程銀、楊秋、李堪、張橫、梁興、成宜、馬玩等八人,以韓遂為都督,馬超為前軍都尉,共舉羌、胡、漢兵十萬,浩浩蕩蕩地自長安出發,壓向潼關,以求將梁軍堵在潼關以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