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八章 何以解憂
2023-12-18 01:48:24 作者: 十年臥雪
原來,梁禎在烏林的大敗,被退守徐州的袁譚、袁術、呂布三人解讀為梁禎勢力已是外強中乾,不僅無力擴張,就連自保,都難以維繫的信號。因此,這三人是分別出兵,攻略青州和兗州,三人的判斷似乎是正確的,因為一時之間,此兩州的梁軍竟是連連敗退,丟了數十縣城。
而這三人的勝利,又讓「滯留」在梁禎轄區內的野心家們,看到了希望,於是乎,豫州湧出了一股黃巾軍,幽并之交,那歸附了梁禎十多年的屠各胡,竟也鬧起事來。
但這些,都不是最要命的,因為最要命的事,所呈報上來的時候,無論是語氣還是表述,都恰恰是最為溫和的。
而這件事的起源,是一封來自冀州別駕從事崔琰的奏疏。崔琰是冀州名士,曾求學於經學大師鄭玄,後來因躲避黃巾起義,而輾轉青、徐、兗、豫,足跡最遠之處,甚至到了江南的壽春。黃巾起義被平定以後,崔琰曾先後為何進、袁紹徵辟。而在梁禎占領冀州後,崔琰便被徵辟為冀州別駕從事。
崔琰在奏疏中說:《禮記·檀弓下》記載了這麼一個故事,當初孔子與弟子週遊六國時,曾經過泰山,當時的泰山虎患猖獗,但一位婦人,卻依舊選擇和家人定居在泰山腳下,儘管她的公公、丈夫、兒子都先後為猛虎所害。孔子問婦人,為什麼不離開這裡。婦人回答說,因為此處沒有苛 政。孔子聽罷,便感慨道『苛政猛於虎』。
而如今,冀州的百姓多有逃匿之舉,琰細查之下發現,百姓選擇逃匿,是因為民屯的稅役過重,令百姓陷入貧苦之中。這難道不是比猛虎更惡毒的苛政嗎?故而,琰以為,這民屯的制度,當予以廢止。
梁禎聽罷,心中是只覺一陣劇痛,這劇痛之感,他是許久沒有經歷過了,哪怕是數月前,在烏林,目睹自己的十二萬大軍被周瑜一把火燒清光的時候,梁禎的心,也沒有像今日這般痛過。
因為,梁禎當年聽從任 峻、棗祗二人的建議,在內地廣泛設立民屯的目的,正是為了讓民眾不再苦於官府和豪強的雙重壓迫,從而能過上安居樂業的好日子。但到了今天,無論是從梁禎的親眼所見,還是崔琰的上書來看,民屯制度,跟梁禎的本意,已是南轅北轍。
「烏林之敗,禎並不擔憂什麼。」梁禎將奏疏放在自己的膝蓋上,「因為無論是孫仲謀,還是劉玄德,都沒有那個實力北上中原。但民屯的失敗,卻是令禎,寢食難安啊。」
梁禎說這番話的對象,是董昭。而之所以在一眾幕僚之中選擇董昭,是因為梁禎想知道,董昭的心究竟在誰那裡,如果還是向著梁禎自己,那他就可以放心地將梁昭的教育,託付給董昭了。
高層間的對話,往往是短暫而信息量巨大的。而且,對話的雙方,還必須在尋常的思考時間之中,想出幾近完美的答案,否則就極容易會給自己樹下不死不解的仇敵。
「依昭看來,民屯之策,事與願違,皆因名不順。名不順,則難行之。」董昭搖著羽扇,語速不急不緩,聲音不大,但每一個字,都清晰地傳進了梁禎的耳朵。
「何為名不順?」梁禎狐疑地問道。
「民屯之政,不見於《漢律》,故各級官吏,即使有心,也無法可依。做少了,亦不易被降罪,反之,若做多了,還有禍及自身之虞。」
董昭這話,就如一盤冷水一樣,澆醒了梁禎。因為,這軍屯民屯雖已施行十餘年,但相關的律令卻一直沒有頒布,雖說有太師府和尚書台的公文背書,但這兩者的公文的效力,跟《漢律》相比,還是差遠了。如此一來,也難怪士族出身的官員,不願推行。寒門出身的士子,也不敢去搏了。
但是,這修改《漢律》又哪是這麼容易的一件事?因為這《漢律》可是名副其實的祖宗之法啊。既然是祖宗之法,又豈是可以輕易變更的?不說他人,光是朝中以楊彪、司馬防為首的一眾老「學究」就足以跟梁禎「辯論」上數年了。
更何況,這變更《漢律》還容易向一些與梁禎貌合神離的人,傳遞出一種令他們不安的信號——這次是修法,下次就可以是修制,再往後嘛……
思來想去,梁禎還是只能先讓董昭告退。讓董昭告退,就意味著這事被梁禎擱置了。
但擱置,並不意味著梁禎準備將其「束之高閣」了,因為梁禎心中,正在醞釀另一個方案,一個若是能成,將極有可能改變如今政 壇死氣沉沉的局面的方案。
「自初平年間,起兵伊始,禎為了內部的安定,給世家大族做了不少讓步。乃至於其實力,比起中平年間,似乎還不減反增。若長久以往,這將會危急你我開拓的基業。」
這一次,梁禎商議的對象,是黑齒影寒。因為也只有盈兒,有資格參與到這最為核心的事情當中來,不錯,就連董白在外庭的盟友梁瓊,也還差了一點火候。
黑齒影寒也是唯一一個見了梁禎,還能不停下手中活計的人。故而,梁禎頭一伸,就看見了她正在寫的幾行字。正是當年,袁紹在院中醉酒舞劍時,所作的詞:胡未滅,鬢先秋,淚空流~
「對不起,」梁禎紅著眼道,不錯見到這九個字的那一霎,他的眼淚,缺堤了,「但我是真的,想早點帶你去揚州。」
黑齒影寒緩緩地從紙張之中抬起頭,只是這一次,她的雙眸不再如往常一般冰冷瘮人,而是僅剩下了一股,死了一般的沉沉之氣。這氣息,梁禎並不陌生,因為不久前,他才剛剛在向陽里的農人們眼中,看到過。
「兵敗了,政也敗了,嘻嘻,一敗塗地。」梁禎傻笑著,一點點地轉過沉甸甸的身軀,而後,慢慢地往,門開著的地方走去,這門之外,是一方冰涼的湖泊。
盈兒的眼神,成了壓倒梁禎的最後一根稻草,因為就在兩人四目相觸的那一霎,梁禎便懂了盈兒的意思:赤壁大敗,梁禎所失去的,並不僅僅是十多萬的雄兵,還有,他得以跟六州之中那些盤踞了數百年的世家大族叫板的資本。因為,在這個綱常不振的年代,手裡沒兵,任何人,都什麼也不是。
當然,現在說梁禎變得什麼也不是了,也為時過早,因為梁禎手中,還握著武 衛、武安、廣平三支勁旅,張燕的黑山軍,也還保持著對梁禎的忠誠。臧霸領導的青州軍,也沒有表露出要反的意思。
「若是南征勝了,你便能像高帝一樣,橫掃群雄,而後築文景之基石。」背後傳來的聲音,就如一支支帶著倒鉤的箭,一支接一支地,穿過梁禎的心,「現在,重頭開始吧。」
所謂的重頭開始,就是讓梁禎像當年一窮二白地從并州出發時那樣,在連綿的戰爭中,不斷地收編降軍、流民、壯丁,以組建起一支,只聽命於他梁禎的郡國兵。而不是像江東的孫權一樣,打仗時,還得跟江東的士族討價還價,以讓這些豪族將自家的私兵,暫時交由孫權統一指揮。
世人解說,萬事開頭難。但其實有的時候,重頭去做一件事,才是最難的。因為這個時候,人所最缺的東西,並不是第一次去做時所缺的經驗,而是比經驗更為重要的,時間與時勢!
當年,梁禎可以一路招降納叛,壯大實力,是因為整個天下都在混亂之中,到處是流民,但現在,北方已經基本平定,又哪裡還有降軍和流民供梁禎去招納呢?即使有,梁禎自己,還有二十年的時間,去重新拉起十萬大軍嗎?
別過盈兒後,梁禎找到了楊修,然後,問了楊修一個問題:「自赤壁敗後,六州多有反賊,州兵剿之,則竄入他州。依德祖之見,禎該如何是好?」
楊修並不是梁禎的軍事幕僚,因此當梁禎這麼一問他,楊修的心中,就是一激靈,因為他敏銳地意識到,這是梁禎給他製造的一個「危機」,所謂危機,就是危險與機遇並存,處理好了,說不定就能高升,若處理不善,只怕是要身死族滅。
「太師,依修之見,反賊不止,皆因州郡瑣碎,有損威儀。宜復古置九州,則冀州所制者廣大,天下服矣。」
「哈哈哈哈哈,知我者德祖也!」梁禎大笑不止。因為,通過這次簡單的對話,梁禎便知道了楊修是站在梁禎這邊,而楊修的背後可是弘農楊氏啊!
同意了楊修的策略後,梁禎立刻給荀彧寫了一封信,以詢問荀彧對變更十三州為九州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