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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一章  平陶泣柏

2023-12-18 01:48:24 作者: 十年臥雪
  這一次,迎接他的,依舊是十年前的那股——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的悲愴之感。看著,那棵已成參天之木的柏樹,以及隱沒在灌叢中的墓碑,梁禎臉上,已是濁淚千行。

  因為,十年前,他曾在這柏樹之下,墓碑之前,向愛妻發誓,要將他們的兒子梁規撫養成人,並還蒼生一個太平天下。如今十年過去,天下混亂依舊,而他們的兒子,卻也已經不在。

  梁禎跪倒在韓霜靈的墓碑之前,「啪」地給了自己一巴掌,他試圖以此來減輕心中害死兒子的負罪感,但他失敗了。因為這一巴下去之後,他心中的痛意,是更濃了。

  哭夠了,梁禎又慢慢地抬起頭,打量著這棵自己當年親手栽下的柏樹。十年過去,當年的小樹苗,如今已有參天之勢,且其樹幹上,也布滿了歲月的輪痕。正所謂,樹猶如此,人何以堪?

  太師的窘況,尋常人自然是不能看見的。因此,梁禎身遭,五十步之內,就只有兩個人存在,一個是黑齒影寒,一個是張郃。這兩人,都是他絕對的心腹,因此,才得以獲准,陪著梁禎,走進這與二十年前相比,更顯荒涼的蘇園。

  「郃是第一次見,司馬哭成這個樣子。」用高官年輕時的職務來稱呼他,是心腹之人才有的特權,要是新進的愣頭青敢如此稱呼,那是一定會死得很慘的。

  「司馬這一生,志在匡定天下,重鑄法紀。但怎奈,天道無常,人力微薄。徒勞二十年,仍一無所成。」

  黑齒影寒還是很在乎梁禎在旁人心中的形象的,儘管當著梁禎的面時,她嘴上從來就沒有客氣過。

  張郃聽罷,心中也是一陣酸楚,作為跟了梁禎二十年的老部下,梁禎的志向,他又怎會不知?事實上,這就是為什麼,張郃會斷然拒絕,二十年中的每一次誘惑,堅定地站在梁禎身後的原因——因為梁禎的志向,正是他的志向。而張郃認定了,只有梁禎,才能夠將他的志向變為現實。一如,劉備身邊的關羽、張飛、趙雲等人一樣。

  「不知不覺,我們頭上,都有白髮了。」張郃自嘲道。

  黑齒影寒無不感傷地點點頭。是啊,二十年的風風雨雨,早就令當初,廣宗城外的三個少年,華發早生。不僅如此,芳華的逝去,還在他們心中,埋下了彷徨無據的種子。畢竟,這人的一生又有多少個二十年呢?剩下的日子,真的足夠,自己將理想變為現實嗎?

  這邊,黑齒影寒正在跟張郃感傷春秋。那邊,梁禎已經將腦袋貼住了墓碑,儘管這墓碑上,並沒有韓霜靈的容顏。儘管二十年的歲月侵蝕,也抹去了梁禎腦海中,關於霜靈音容的大部分記憶。但梁禎依舊覺得,韓霜靈就靜靜地坐在自己面前,神態自若地跟自己對視著。

  梁禎拍著墓碑,良久,才喃喃道:「承諾,就是背約的開始。」

  邊說,他溫熱的淚水,也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我會努力地去平定四海。還蒼生一個太平天下。」這句話,並不是承諾,因為梁禎已經知道,這些年來,他許下的諾言,就沒有哪個成為過現實,無論是他許諾給盈兒的,還是許諾給霜靈的。

  但這句話,卻已是梁禎目前能夠給予韓霜靈的,最好的交代。因為,只有當天下太平,人人守法。許多類似韓霜靈的女孩,才不用擔心被豪強強奪,而後再悲苦之中,度過自己的餘生。

  別過韓霜靈後,梁禎卻沒有立刻趕回城郊二十里處的軍營,而是拉著黑齒影寒跟張郃,在蘇園中的六角亭處坐下。二十年過去,這座六角亭不僅顯得更為破敗,就連它周遭的風光,也大不如前。一眼望去,盡收眼底的,僅是荒蕪,破敗的枯黃之色。

  「此次北征鮮卑,兇險異常。」梁禎邊喃喃,邊給兩人各倒了一碗酒。他親自倒酒的舉動,倒是嚇了張郃一跳,還好黑齒影寒將他給安撫住了。

  「禎只希望,來年。我們還能一起坐在這裡,共飲這桃縣美酒。」梁禎說完,舉起酒碗,先敬二人,而後將碗中的酒,一飲而盡。

  這話,梁禎是真心的,他不僅想在來年,跟黑齒影寒和張郃二人繼續共飲,還想在第三年,第四年,乃至餘生的每一年,都能坐在一塊,開懷暢飲。因為,在梁禎心中,終究還是有東西,要比眼前的權位,來得要貴重,要珍惜的。沒錯,這一物,便是情。跟劉備一樣,梁禎也不願意做孤家寡人。

  軍不可一刻無主,因此在共飲過後,梁禎便讓黑齒影寒跟張郃策馬回營,而他自己,則執意要留在這荒蕪的蘇園之中。因為,他想多陪陪韓霜靈。畢竟,他們倆雖相「識」二十年,可在一起的日子,加起來,卻不知夠不夠一個季度。

  兩人也沒有多說什麼,便起身告辭而去。他倆人一走,蘇園更是毫無生機。梁禎心中,更是淒涼之感頓生。是啊,自從章牛走後,他身邊,就再沒有一個,知心知意且能無話不說的人了。畢竟,梁禎身邊的其他人,都是有派別的,因此無論梁禎對他們說什麼,都不安全。只有章牛一人,不屬於任何幫派,只忠於梁禎一人。

  命運似乎垂青了梁禎一次,因為就在他獨自感傷之時,把門的軍士來報,說有一人,想要見見他。並且,還遞上了拜帖。

  梁禎一愣,事關他停在平陶,也有月余,要是這城中有什麼人要拜會他,也早該到了。這麼晚才來拜會,那就只能說明一件事,那就是這人是從外地風塵僕僕地趕來的。既然是遠來的貴客,那梁禎自然也不敢怠慢。當即搶過拜帖一看,雙眼也不由得放光。

  因為,這前來拜會他的人,不是別個,正是許褚!許褚,字仲康,譙郡譙縣人,黃巾大起義的時候,曾聚集鄉民抵禦擁兵萬人的汝南賊葛陂,雙方僵持不下,直到糧食耗盡。而後,許褚與葛陂達成協議,用耕牛來換葛陂的糧食。

  但怎知,耕牛戀家,剛到葛陂的軍漢手中,便掙扎著跑了回來。許褚見狀,竟是一步上前,扯著耕牛的尾巴,將它生生地扯回葛陂的軍營前。嚇得葛陂軍軍心喪盡,從此再不敢前來相擾。

  而按照史書的記載,許褚在名震淮汝後,便率部投奔了曹操,並最終成就了一段君臣佳話。但只惜,在現今,曹操早已被呂布等人擊敗,下落不明。因此,許褚就一直呆在老家,保境安民。直到梁瓊率軍攻下了汝南。軍紀嚴明的梁軍,給許褚留下了不錯的印象。因此,他便決心北上投奔梁禎,但怎知,當他歷盡千辛抵達許縣後,卻發現梁禎已經返回鄴城,而當他抵達鄴城時,卻又被告知,梁禎已經率軍去了平陶。

  當梁禎聽到這裡的時候,雙目已經濕潤,握著許褚那健碩的雙臂的手,更是忍不住地顫抖起來。因為,他是怎麼也想不到,自己竟然能在今日,遇到這樣的一位虎將!

  許褚的內心,也同樣是激動不已的,因為自他看見梁禎的第一眼起,他便知道,自己沒有找錯人。因為梁禎身上所散發出的,正是獨屬於梟雄的堅毅之氣,這氣息,是嬌生慣養的袁術,首鼠兩端的呂布都不曾具備的。

  梁禎立刻拍碎了桃縣酒的泥封,跟許褚開懷暢飲。兩人那叫一個相談甚歡,最後,梁禎甚至解下來自己身上的佩劍,贈予許褚。這可不得了了,因為這寶劍,向來是君子身份的象徵,尤其是對一個將軍而言,其意義更是非凡。因此,許褚見了,心情又怎能不激動?眼角,更是留下了熾熱的淚水。

  梁禎即日便拜許褚為都尉,引為宿衛,同時將跟隨許褚前來投奔的數百遊俠,盡數編入武衛營。

  當然,梁禎如此明目張胆地偏愛許褚,是不可能不在軍中激起一片譁然的。因為,這都尉之位,雖說並不顯赫,可也是無數兵將,灑血一生,也無法觸及的高位了。如今,梁禎對許褚,竟是說授予就授予了,諸軍心中,又怎會氣順?

  這不,黑齒影寒就被眾人「推」著,來向梁禎表態不滿來了。不過,她在怎麼說話方面,也確實是造詣頗深,這不滿之意,更是表達得十分隱晦。

  事情是這樣的,一天,梁禎找到黑齒影寒,問她軍中何將,可以擔任此次北伐鮮卑的先鋒。黑齒影寒的回答是,許褚是眾望所歸。

  梁禎一聽,心中已然了了,因為當年他剛剛被宗員徵辟的時候,就被宗員手下的從事們擺了一道,差點連命都丟在夫餘地了。如今,諸將一起推薦許褚,其心思,又怎會不是如此?

  「他們是想害我,還是想害許褚?」梁禎沒好氣道。

  怎知,黑齒影寒卻是搖了搖頭,幽幽的目光在梁禎怒容盡顯的臉上一掃,輕聲道:「許褚想要站穩腳跟,就必須這麼做。」

  「可這鮮卑人,又豈是牛羊?」梁禎心中,怒氣更盛,他能夠允許公卿們在暗中算計他和他的部下。但他決不允許,自己的部下,也在暗中互相算計。

  「猛虎豈會被惡犬所欺?」黑齒影寒是鐵了心要讓許褚作為先鋒的,不過,她的用意,卻跟那些人不一樣,「只要計策得當,完全可以重現當年雲長故事。」

  黑齒影寒說的,正是當年,關雲長陣斬顏良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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