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八章 甦醒
2023-12-18 01:48:24 作者: 十年臥雪
女客輕輕地朝她點了點頭。蒼南雪見了,才慢慢起身,舞動水袖,可她唱的,卻不是兒女情長之曲,而是令無數英雄都不禁潸然淚下的《訴衷情·當年萬里覓封侯》:
當年萬里覓封侯,匹馬戍梁州。關河夢斷何處,塵暗舊貂裘。
胡未滅,鬢先秋,淚空流~
此生誰料,心在天山,身老滄州。
都說,英雄難過美人關。其實,英雄難過的,又何止是美人關呢?
「此曲乃袁公新作,軍候聽了,想必亦是深有同感吧?」女客終於開口了,聽這聲音,原來是董白!只是,董白沒看到,王忠也沒有看到,當她提及「袁公」二字時,蒼南雪的眼色,明顯一變。
「忠年少時,確實有過萬里封侯的志向。只恨,就如這曲中所唱『胡未滅,鬢先秋,淚空流』。」
王忠說著說著,眼角竟也是微微濕潤。因為,他的鬢角,雖早已染上秋色,但他心中的志向,卻依舊並未老去。但同時又痛惜於貴人難覓,因此,只能在這空自長嘆。
董白屏退了蒼南雪,然後壓低聲音道:「我可以給你個機會。」
張燕出征後的第六天,書吏終於從青州接來了華佗。黑齒影寒穿上常山國相的官府,帶著一部鼓吹,親自來到鄴城外的十里亭處,以迎接比二千石大員的禮儀,來迎接華佗。
華佗雖是神醫,但其內心亦是一清高之人,因為他年輕時,就曾數次拒絕郡縣的徵辟,代之以游醫天下。這其中,固然有他那顆獨屬於醫者的仁心,但亦有,他的清高在內。
因此,黑齒影寒便以此前官府迎接布衣的最高禮儀來迎接他,以滿足華佗的心愿。果然,華佗見了這般陣勢的洗塵隊伍後,本來板著的臉,也鬆了不少。
感動歸感動,華佗的脾性可是一點兒都不改。跟黑齒影寒見過禮後,他便當即要求道:「佗行醫只有一個規矩,就是一切,都得按佗說的去做。要是做不到,就請另請高明。」
「自然如此,我等全聽先生的。」黑齒影寒淡淡一笑,拱手道,
「府君,全聽華佗的,要是他從中使壞,那司空可就……」審配作為黑齒影寒的幕僚,一聽黑齒影寒竟答應得如此痛快,便立刻勸道。
「事到如今,除了元讓,我們也再找不到第二個人了。」黑齒影寒嘆道。
因為,當今世上跟華佗齊名的人,就只有南陽張仲景了,但他人現在,卻是遠在長沙,中間隔了一個劉表,一個呂布,一個袁紹。就算他肯來,也來不了。因此,除了華佗外,黑齒影寒還真不知道,自己能夠相信誰。
既然有黑齒影寒出面擔保,審配等人也就不好多言什麼了。只是華佗的字典中,似乎就從來都沒有「適可而止」這四個字,因為,就在他進入梁禎的廂房後不久,本來伺候在旁側的兩名疾醫竟都被他給轟了出來,如此一來,這廂房之中,就只剩下華佗一人以及昏迷不醒的梁禎了。
「府君,此刻若是華佗有二心,司空就真的萬分危險了!」審配再也忍不住了,低聲在黑齒影寒耳邊吼道。如此著急,並不僅是在向黑齒影寒表忠心,更是因為,在他看來,未來有資格爭奪天下的,也就是袁紹,梁禎二人。但他已經將袁紹給得罪死了,因此,如果此刻,梁禎出了什麼差錯,那他審家,可就真的要大難臨頭了。
「袁公雖望,但亦不足以號令元化先生。」黑齒影寒笑著搖頭道,「先生,你們就先回去吧,我在這看著就好。」
「這……唉!」審配急得直跺腳,但又不能再多說什麼,因此只好在轉身離開十多步後,才喃喃道:「不聽勸,不聽勸啊。」
黑齒影寒從傍晚守到天明,方才終於盼得打開房門,緩步而出的華佗。神醫跟昨日一樣高大莊嚴,鬚髮飄飄,站在清早的晨曦之中,就似真正的仙人。
「先生。」一臉倦容的黑齒影寒從地上爬起來,對著華佗一揖到底。
「司空已無性命之虞,只是這頭部的創口,暴露過久,以致風邪入體。」華佗說著,輕輕地嘆了口氣。
「能治嗎?」黑齒影寒擔憂道。風邪入體,即使頭風病,據說這病纏綿難愈、易於復發,發病的時候,感覺更是疼痛難忍。
「佗開了方子,可暫時緩解。」華佗說著,從袖中摸出一張被對摺起來的蔡侯紙。
「霜,多謝先生。」黑齒影寒再拜道。
華佗並沒有回禮,而是定定地看著前方,突然道:「寒主收引,其性陰凝,寒凝氣滯,經脈拘急,血行不暢,瘀色外露,故見青色。」
「現身可是在說司空?」黑齒影寒一愣?
「是你。」華佗搖搖頭,「若能安心於山林靜養三年,可挽壽十年。」
黑齒影寒知道,華佗咽回了後半句話,而那後半句話,必定是關於自己若是再如此刻這般勞累下去,壽命必然大減的。
「謝先生良言。」
當天夜裡,梁禎便醒了,他一醒來,首先引入眼帘的,便是董白和荀南君二人,她們的雙眼都是紅腫紅腫的,就像自他昏迷開始,就一直痛哭到他醒來一樣。梁禎一見,心中憐意頓生。當即,艱難地從被褥中伸出雙手,一手一個地將她倆摟入懷中,輕聲安慰一番。
半個時辰後,黑齒影寒走了進來,梁禎一見,立刻將董白和荀南君支開。因為他知道,自己既然醒了,就不能一直這樣兒女情長下去,而是應該處理被耽擱了不知多少天的正事了。
「甄堯願出一億錢,來買命。」黑齒影寒見到梁禎後,安慰的話一句不說,而是直接說正事,「同時乞求,能讓其姊甄榮,與規兒成親。」
「你答應了?」梁禎沒有動氣,因為他的身體已經虛弱到,連氣都動不起來了。
「公孫瓚與匈奴、烏桓相勾連,舉眾數萬,入寇冀州。」黑齒影寒壓根就不回答梁禎的問題,而是將目前所遇到的困難,一股腦地往梁禎面前堆。因為她知道,想要讓梁禎接受甄家的條件,就必然要讓他知道,他們現在,到底面臨著怎麼樣的困境。
梁禎稍稍檢索了一下腦海中的記憶,便立刻問道:「誰在常山?」
「大帥張燕。」黑齒影寒頓了頓,接著道,「儁乂在渤海,陛下向冀州派了使者種輯,前日已經到了鄴城。」
「種輯是想來看看,我死了沒有吧?」梁禎對種輯,可是一點好感也沒有,因為他永遠都不會忘記,自己第一次去見漢帝時,就是這種輯和皇甫酈等人,在旁慫恿漢帝,準備奪自己的兵權。
「黑山軍只有一萬人,撐不了多久。」黑齒影寒說著,右手無聲地在軍衣上一划。
梁禎突然抓住了黑齒影寒將要落下的手,同時蠕動著雙唇,但怎料蠕動了半天,也沒能吐出一個字來。
「甄堯不是指使者。」梁禎弄了半天,到頭來卻依舊只能將話題引開,因為就算他再疼盈兒,此刻也是沒有辦法阻止她去常山了。
黑齒影寒費勁地將自己的右手抽出,而後抓起梁禎的右掌,在上面寫了兩個字:朝廷。
確實,因為種輯抵達鄴城的時候,距離梁禎遇刺不過十多日的功夫,而光是從鄴城走到晉陽,所需的時間,就不會短於十天。因此,唯一的解釋便是,漢帝早就知道了梁禎將會遇刺,並提前進行了布局。
相比之下,公孫瓚勾結胡人入侵的事,倒是可以用巧合來解釋,因為這種大規模的軍事行動,沒個三五月,是萬萬組織不起來的。而在五個月之前,只怕行刺梁禎的人連一個成型的計劃都沒有制定好呢。
「殺我的人,並不想要我死。」梁禎接著,說出了如同春雷般令人渾身一震的話。
「為何?」黑齒影寒悄無聲息地坐在床頭,身子往左一傾,耳朵便貼在了梁禎嘴邊。
「把你的眼睛蒙上。」梁禎道。
黑齒影寒找來一塊布料,先對摺了兩次,而後再將自己的眼睛蒙上:「然後呢?」
「刺我!」梁禎忽然提高了音量。
黑齒影寒以指代劍,往聲音傳來的方向一刺,但她碰到的,卻不是梁禎的骨骼,而是一團軟綿,那是梁禎身上的被褥。
「如果是劍,足以斃命。」梁禎笑道。
黑齒影寒摘下蒙眼布一看,果然自己的右指就抵在梁禎胸口處的被褥上。儘管,她在「刺」出這一指前,並沒有刻意對準梁禎的要害。但這也不妨礙她做到「一擊斃命」。
因為,每一個以殺人為職業的人,對人體的了解,都不會輸於外科鼻祖華佗。尤其是一個熟練的刺客,哪怕閉著眼睛,也能夠感受到目標的要害在哪。因此對於那個刺客來說,在敲暈梁禎後,還擊不中他要害的事,基本可以說,是完全不可能發生的。
但如此一來,事情卻變得越發樸素迷離,因為,刺殺梁禎的機會,很可能就只有這麼一次,而幕後指使者如此安排,豈不是在白白浪費機會?當然,史書中也不乏,刺客見「賢」不殺的記載。但很明顯,作為被刺殺的對象,梁禎可不敢這麼「自大」地認為。
「他確實想殺你,但卻不是現在。」黑齒影寒喃喃道,「策劃的和動手的,不是一伙人。」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