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三章 中院
2023-12-18 01:48:24 作者: 十年臥雪
「蛾賊餘孽。」黑齒影寒才不管這伙不知是人是鬼的兇徒是什麼來頭,只抓住對自己最有利的一點,便去訛甄堯。
如果甄堯腦袋被驢踢了的話,那他是一定會破口而出地指出,梁禎麾下正好有著兩撥頭戴黃巾的黃巾軍餘部這一事實。但甄堯可清醒得很,知道這話一旦出口,自己不僅會立刻被扣上一個誹謗當朝司空的大罪,家產族人的性命,也更是難保。
「既是蛾賊餘孽,那還司空能替我等小民做主,儘快將其剷除,以讓小民等能安居樂業啊。」甄堯立刻裝出一副可憐相。作為一個萬分精明的商人,察言觀色早就被他練得爐火純青。
「勿急。」黑齒影寒豎起右掌,打住了甄堯的話,「甄兄難道不覺得很奇怪嗎?」
「什麼?」就算甄堯有這種感覺,此刻他也只能假裝不知,更何況,他根本就不知道,黑齒影寒所說的很奇怪,究竟是指什麼。
「這股蛾賊,是如何進得了清雅閣,而且還是閒雜人等不得入內的中院,並且,大開殺戒的?」黑齒影寒在不知不覺之間,已經將矛頭暗暗指向甄堯。因為一來,這清雅閣確實不是一般人能去的地方,二來,既然傳聞這股蛾賊長相是如此駭人,那麼他們就應該更不可能直到在清雅閣大開殺戒才被發現才是。
「府君難道是在猜疑堯?」甄堯脫口而出,對於這等無端,且足以讓他一家死絕的污衊,他又怎可保持冷靜?
「那倒不是。」黑齒影寒微微一笑,「但這禍害,確實有可能出自蕭牆之內。」
確實,如果認定這伙面目猙獰之輩是人的話,那最有說服力的說辭便是,是有人先將他們放進了清雅閣,然後從而令他們能夠從容地在清雅閣的中院喬裝,並大開殺戒。
黑齒影寒選擇用語言做局,循序漸漸地將甄堯引進自己的圈套,而董白則選擇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當她聽那親歷者信誓旦旦地稱這事是鬼魂所為之後,她當即下令,將郤儉仙師請來,讓他做法「除魔」。
今夜是中元節,按照道家的教義,各道觀都應設壇祈福,因此尚未入睡的郤儉便被高柔一請就到。
郤儉到底是號稱活了數百歲的仙人,因此對這塵世之事是一看便穿——他明白董白叫他來,並不是讓他施展本門絕藝,驅妖除魔,而是要藉由他的口來說出,今夜之事並非鬼魂所為,而是奸人拙作。
「博學如聖人,尤云:敬鬼神而遠之。為何?皆因鬼神之事,難以踏尋,且兇險萬分,一旦踏錯,便有萬劫之虞。可這世間,卻偏偏有的人,喜歡裝作鬼神,以行苟且之事。」
聽得郤儉一番話,在場的人,有的鬆了口氣,有的臉卻忽地漲得通紅。鬆了口氣的,是在場的吏員,以及前院的那些客人,因為如果此事是人為,那他們大可在官府破案之後,繼續行歡愉之事。臉漲得通紅的人,叫甄全,他是甄堯的族侄,也是清雅閣的掌柜。
「仙師,你說這是有人裝神弄鬼,可有憑證?」
甄全的話,郤儉聽罷,卻只是一笑,因為他知道,在這人世之間,所謂的鐵證,無非就是官府的一句話。官府說是,哪怕世人皆知這是無稽之談,它亦能成為鐵證。反之,哪怕它有如山一般的分量,官府也有辦法讓它成為無稽之談。
「那不知,尊駕可曾見過鬼?」果然,不待郤儉開口,方永忠便搶先道。
若是放在平時,方永忠的話,甄全不僅不用回答,甚至如果他願意,大可命人將方永忠給趕出去。然而,今日卻不行,因為司空的妾室董白,就在現場。你甄家再囂張,也總不能明火執仗地挑釁朝廷的權威吧?
「書上說,陰兵經過的地方,陽人皆斃,身首分離不止,頭顱亦會消失。如今,這中院的死者,皆是此狀,所以,小都敢猜測,這是陰兵所為。」甄全雖然沒有甄堯那般變臉如翻書的本事,但裝起唯唯諾諾來,也確實有一手。
「此事陰兵可為,活人,亦可為。」方永忠道。
高柔借著方永忠換氣的間隙,接過了話茬:「然若甄掌柜認為此乃陰兵所為,根據聖人『敬鬼神而遠之』的教誨,此事,我等是不宜探查的。」
儘管這話確實不應該是一個堂堂鄴城令該說的話,但有的時候,一些明顯有悖常理的話,反而能幫助自己獲得升遷的機會。
甄全一聽,立刻變得啞口無言,因為直到此時,他才恍然大悟,自己竟然被自己的話給套住了。因為此時的局面,已經是無論董白最後表態是查還是不查,最終受損的,都是他們甄家的利益了。而不是像他策劃中的那樣,將此事引向因梁禎領導下的司空府巧取豪奪,導致天怒人怨,故而降下此禍。
甄全在慌不擇路之下,竟然將目光投向董白,以試圖藉助她的年幼無知,來替自己解圍,但只惜,他的這一念頭,在看見董白的一剎那,便煙消雲散。因為,跟董白四目相對的那一剎,甄全便從董白那雙永遠含著淡淡笑意的秋水美眸中,讀出了與之不相配的陰寒。
「甄掌柜,依你看,這事究竟是惡鬼所為,還是奸人所行?」方永忠明白董白的意思,於是步步緊逼道。
「還望司空,能替小民做主!」甄全無奈,只好用這含糊的回答,來將決定權徹底交到官府手中。
「那就讓你的人出去,我們要仔細搜一搜這中院。」高柔搶著道,接著也不容甄全多說,便一下將話給說死了,「怎麼。難道甄掌柜還欲阻擾辦案?」
「不敢,不敢,」甄全只好悻悻地領著人退出了血淋淋的中院。
四海之內,九州之中,每日都會發生成千上萬的要緊事,而這些事無論是一個人,還是一個嚴密的組織,都是不可能將其盡善盡美地處理好的。因此,官府的維穩之道,便是抓大放小,即挑出最要緊的幾件事來處理,至於剩下的,則聽之任之。
但聽之任之,也並不等於一無所知。就比如這清雅閣每日到訪的客人名冊,就不僅只有甄堯一人之道,黑齒影寒也知道,因為這清雅閣的外圍,早就被緝事曹給監控得密密實實,任何走正路進入的人,都逃不開緝事曹暗樁們的眼睛。
黑齒影寒拿著劉若連夜送來的名冊,一字兩頓地在甄堯面前細讀,她倒是舍意。甄堯卻看得心都要挑出胸腔了。因為,這還是他頭一次感受到,被人徹夜監視的滋味。
「甄兄可曾想過,此事乃仇家所為?」黑齒影寒一邊翻弄著名冊,一邊隨口問道,「甄家富甲冀州,難免會有眼紅之人。」
「府君說的是,府君說的是。堯雖日日如履薄冰,但俗話說: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故此事,確有可能是仇家所為。」
「那不知,何人與甄兄有仇?」黑齒影寒的語氣依舊是不緊不慢,但實際上,卻是在步步緊逼,因為當話說道這時,甄堯就算再想顧左右而言他,也是不可能了。
「這個……堯哪裡記得清楚?」
「我來告訴你,這個人是誰。」黑齒影寒一笑,將名冊往案几上一攤,然後用手指輕輕地點了點上面的一個名字。
甄堯一看,臉先是一白,接著立刻暗中深吸一口氣,如此一來,臉色便又回歸了正常:「這是何人?」
黑齒影寒雖明知甄堯在不懂裝懂,但她卻一點兒也不惱。因為沒有必要。
「清雅閣奢華之所,放眼鄴城,能進中院的,也就數十家。可未嘗聽聞,有一家姓許。」黑齒影寒用指尖輕輕地在那人的姓上畫了個圈,「告訴我,這是何人?」
「這……那個甄全也真是的,怎麼能隨便放人進去呢?我非得扒了他的皮不可!」甄堯先是一愣,接著一掌拍在案几上,悻悻道。
「不管怎麼說,這事既然出在司空府的地頭上,司空就得管。」
「那是那是,我等小民,就仰仗司空的庇護了。」甄堯立馬道,同時心中竊喜,自己終於將了黑齒影寒一軍。
「但,這兵馬之事,動輒耗費數十萬。如今冀州百廢待興,今夜又是中元節,鬼魂作案,似乎也說得過去。」黑齒影寒端起酒樽,但跟上次一樣,只是碰到嘴唇,便算止住,「除非……」
甄堯立馬拉下臉,因為他已經意識到,自己剛剛似乎一腳鑽進了黑齒影寒早就給他布好的局中。因為,按照黑齒影寒的意思,如果要一插到底,那他甄家就得出錢,而且是出大價錢。如果甄家不願出,官府便說此事是鬼魂所為。
當然,如果司空府真的敢將這麼大件事說成是鬼魂所為,那梁禎的威望,也必然是一落千丈的。但同時,對甄家的打擊,也是巨大的——畢竟,有誰願意跟一個被「鬼魂」纏上的家族繼續合作?
「府君可曾想過,自桓靈二帝以來,為何會皇權不振,法度日壞?」甄堯忽然問了個看似毫不相關的問題。
雖說,孝廉妄議朝政,也是殺身之罪,但既然甄堯主動提起,那就表明,他並不在乎這個,因此,黑齒影寒便順水推舟道:「願聞其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