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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九章 夏府

2023-12-18 01:48:24 作者: 十年臥雪
  「殺盡冀州名流,對司空,有百害而無一利。」說實話,楊修看不起今夜前來赴宴的許多人,但他卻依舊想儘自己的力量,來將他們給保下來。不是他有著如東海一般遼闊的胸襟,而是因為他知道,梁禎要想站得穩,自己要想通過梁禎達到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就不得不倚靠這幫人。

  章牛公布的規矩是,子時前拿不到三塊木牌的,就要死,那如果,黑齒影寒給賓客們準備的問題,由此至終,就只有一個呢?那不就等於,所有赴宴的人,都要死嗎?

  因此聰慧至極的楊修,又怎麼能猜不到這點?

  黑齒影寒的面巾,稍稍向雙頰外一鼓,這表明,她在笑:「公子果然聰慧。」

  「府君,難道欲效董太師故事?」楊修神色一厲道,他在賭,賭黑齒影寒以及她背後的梁禎都在說氣話。

  黑齒影寒看著魚竿,良久,才幽聲道:「司空的胸懷,本比東海還要遼闊,但今日,他的心,已如這一潭死水。」

  「府君,修欲見司空一面。」楊修起身離席,拱手道。

  「子時。」

  「不成!」楊修把心一橫,斬釘截鐵道。

  「為何?」黑齒影寒心一動,但臉上依舊是不動聲色。

  「無論事出何因,這麼做,都只會毀了司空開拓的基業。」楊修不知道,梁禎究竟出了什麼事,甚至開始懷疑,他究竟還在不在人世,於是,他便以梁禎開拓的基業為要挾,以求黑齒影寒回心轉意。畢竟,相比起梁禎本人,他創下的基業,才是真正的利益之所在。

  「昨日此刻,有人行刺司空。」

  一語撕裂天際,引來萬鈞雷霆。

  楊修大驚,因為這些年來,他雖也多次聽聞梁禎的家眷、身邊的重臣遇險之事,但卻從未聽過,梁禎本人遭到刺殺!

  如果,梁禎真的遭到刺殺,並險些命懸一線,那他確實有這個理由暴怒,並遷怒於所有的人。

  「甄氏兄弟,殺不得。」楊修覺得,自己是難以保下所有的人了,於是便退而求其次,只保幾個用處極大的。

  甄堯,及其背後的甄家除了有冀州巨商這麼一個身份外,還有一個身份——袁紹的侄子。因為,他的姊妹甄宓,正是袁紹次子袁熙之妻。因此,要說他們甄家跟袁紹沒有暗中往來,是三歲孩提才會相信呢。

  不能動甄家的理由,也很簡單,那就是司空府的開支,有三分之一都要靠他們甄家,動了他們,就等於斬斷了司空府的財源,沒了錢,還怎麼在亂世立足?

  黑齒影寒不想說氣話,因為她知道,憑楊修的聰慧,早已一眼看穿,她不是那種動輒喊打喊殺,全然不顧後果的人,於是她僅以沉默來表示,光靠甄家供給財帛這一點,並不足以撫平梁禎遇刺這事帶給梁氏集團的創傷。

  其實,楊修的意思,黑齒影寒也懂,那就是今日前來赴宴的人,哪個都不能殺,因為這些冀州名流,在數百年的歷史中,都早已盤根錯節,牽一髮而動全身,真要殺了哪個,往後梁禎可能遭到的報復,只怕會更多。

  但這世上,又有哪件事情,會有一個絕對標準的答案呢?就拿這件事來說,一個名流不殺,固然有不殺的好處,但亦會有它的壞處,那就是示弱於人,從而令心懷不軌者行事更加肆無忌憚,本來在觀望的人,見梁禎竟是如此軟弱,說不定也會爭相叛離。

  夜風依舊冷涼,但打在楊修身上時,他卻只感覺到了一陣淒涼。因為,他從黑齒影寒的隻言片語中,讀出了梁禎心底中的那一份無奈——他雖貴為司空,但卻連試圖行刺的他的兇手,都查不出來。

  這是因為劉若等人無能嗎?顯然不是,而是因為,梁禎要對付的人,實在太多太多了,乃至於只要他們事先串通好,便能抹去一切痕跡,沒了痕跡,這案子,又從何查起?

  「回家吧,德祖,夏府,不是人該來的地。」

  此話不假,因為多年前,這府邸的主人一家,便是被袁紹帶兵盡數屠戮於此的。因而,這府邸之中,怨念極重。

  但楊修是不會走的,因為自從一年前,他決心告別大人楊彪,從晉陽不遠千里來到鄴城時,便起誓,要在梁禎帳下,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因此這眼前的些許困難,又怎麼能令他知難而退?

  「修既為司空故吏,當誓死相隨。」楊修當然會說漂亮話。

  黑齒影寒終於放下魚竿,拾起地上的長明燈,信步離開了長廊。楊修略一沉吟,也跟了上去。

  只是,這一次楊修,他終於後悔了,因為他看到了令他畢生難忘的一幕——後院的密林之上,吊著一具接一具的慘黃色的枯骨。這些骨頭一看,就知已經在此。吊了很多年。

  「司空的胸懷,比東海還要遼闊。」黑齒影寒舉著燈,站在離其中一具枯骨不過咫尺之遙的地方,「他可以寬恕大堂中的所有人。但在有些人心中~」

  白色的面巾上,忽地多出兩行深紅色的淚痕。

  「卻巴不得司空像這枯骨一樣。」

  「滴」「滴」

  楊修正欲開口,卻忽地感覺,有什麼東西落在自己的額頭上,用手一摸,溫潤的,再一嗅,竟是腥的!

  楊修大驚,急忙抬頭一看,卻立刻驚掉了下巴,因為就在他頭頂的樹冠上,有一個人影,正在夜風中搖曳著,而這液體,極有可能,就是從這人影上滴下來的。

  「他是誰?」再三確認了,那就是一個人後,楊修心有餘悸地問道。

  「梁雨山。」

  楊修雖不知道這個人,但聽姓氏他也能猜出些許,那就是這個人,必然是梁禎的家丁,而且地位還不低,再結合梁禎昨夜遇險一事來看,這人極有可能,就是透露梁禎行蹤的叛徒。

  「修必須要見司空一面。」

  「明早之前。」黑齒影寒左臂輕抬,楊修只聽得「叮鈴」,定睛一看,原來這是一塊上面繫著小鈴鐺的木牌,「給司空一個答案。」

  借著長明燈的燭光,楊修一看,方才驚覺,這木牌上刻著的,竟是緝事曹的標誌。看來,梁禎是將這件事,全權交給他負責了,如果他做得好,那說不定,就能從此平步青雲。當然,要是做不好的話,那只怕,楊修就得像這密林中的枯骨一般了。

  因為,梁禎隨時都有可能,在暴怒之下,親手毀掉自己的基業,從一個志在天下的梟雄,變成像李傕等一樣,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武夫。

  行刺當朝司空,背後的難度,絕非《史記·刺客列傳》中的寥寥數語可以概括的,就拿豫讓行刺趙襄子一事來說,史書只會告訴你,豫讓刺殺了趙襄子三次,但它絕對不會告訴你,豫讓是如何得知趙襄子的具體行蹤,又如何選擇行刺的時機及地點的。

  因為這刺殺行動的每一步,都是需要經過縝密的謀劃,並反覆推斷,演練,而後才能實施的。可以說,行刺,就是一件費時費力的事。因此,想要找到逃離的刺客,就更難了。

  然而,楊修的時間,卻只有短短的四個時辰。因此,聰慧如楊修,聞其曲,便已知其意,那就是黑齒影寒要的,根本就不是真兇,或者說,不是謀劃此案的真正兇手,而是要藉此契機,搓一搓冀州大族的銳氣。

  因此,楊修直接揣著令牌找到了甄堯。根據司空府頒布的法律,任何人只要見了緝事曹的令牌,就有義務協助緝事曹的吏員辦事。而緝事曹的吏員,憑藉這種帶有鈴鐺的令牌,便可以拘押任何一人十二個時辰,以問詢自己想知道的事。

  甄堯算是半個高層圈中人,對這種令牌自然是相當熟悉,因此,他一見楊修拿著這令牌來找他,首先是大吃一驚,接著寬寬的額頭已是冷汗密織。因為,他怎麼也想不到,出身四世三公弘農楊氏的楊修,竟然會是緝事曹中人。雖然,這只是一個黑齒影寒刻意造成的誤會。

  楊修知道黑齒影寒心中的小九九,但對此他也不欲替自己分辨,因為他本就把心一橫地要在梁禎的幕府中混出名堂,因此,世人是遲早都會知道他已經投靠了梁禎的。既然早晚都要被世人知曉,那早一點跟晚一點的區別,對楊修而言,其實並沒有多大的影響。

  「甄兄,最近鹽鐵商貿,利潤幾何?」楊修將雙手背在身後,令牌套在右手食指上,然後圍著甄堯,在燭光昏暗的房間中踱步,他每走一步,令牌上的鈴鐺便響一聲,聽著,就像來自地府的招魂鈴。

  甄堯的身軀,以肉眼可見的程度開始顫抖起來,如果他的並非富可敵國之人,如果他並非袁氏的親戚,他或者還可以其氣定神閒地跟楊修交談,但只惜,他不僅富可敵國,而且還是袁紹的親戚。

  這意味著,梁禎對他動手時,理由不僅比對其他冀州士人更充足,而且必要性也更為強烈。

  「德祖,你想要什麼,直說便是。」甄堯決定示弱。因為,對於商賈之家而言,妥協,有時候反而會得到更多的利益。

  「我要一個答案。」楊修將黑齒影寒的話原意奉還,末了還加了句,「天亮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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