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五章 裝聾作啞
2023-12-18 01:48:24 作者: 十年臥雪
然而,這人在廟堂上,就註定是不能事事順心的。尤其是當一個人已是木秀於林的時候。梁禎剛剛頒布了幾道能讓人意識到,他是打算休兵養民的司空府令。朝中的公卿便又開始鬧騰起來。
因為對於這些朝中的大臣而言,手握重兵,且遠離晉陽的梁禎,已是不能用尋常手段去對抗,因此想要鬥倒他,就只能設法窮盡他的兵力,毀掉他在士民心中的聲望。
而達到這一目的的最佳辦法,無疑就是迫使梁禎連年用兵,以造成民怨沸騰,使他陷入眾叛親離的局面。
種輯再次擔任漢帝的使節,風塵僕僕地來到鄴城,來向梁禎宣讀來自漢帝的旨意。漢帝的詔書總共說了兩件事,一是對梁禎收復冀州的功勳表示讚揚,二就是希望梁禎能給自己換個住處,以免整日生活在鮮卑人的威脅下。
梁禎意識到,這是一個陽謀!因為,只要他跟漢帝之間,一日還保持著君臣名分,他就一日不可能將漢帝安置在一個極度容易受到威脅的地方,否則,就等於自己將一把鋒利的刀交到自己的仇家手上一樣。
但漢帝能去哪兒呢?從目前的狀況來看,梁禎轄地中最安全的地方,就只有冀州的魏郡了,而魏郡,偏偏就是梁禎給自家人留的地盤,要是讓漢帝遷居此地,那他還怎麼將魏郡建設成自己的老巢?
當然,梁禎不願漢帝遷居鄴城,也是有辦法的,那就是重建雒陽,要是梁禎能辦到,那滿朝公卿保證沒一個敢開口反對。但問題是,要是梁禎真的這麼做了,那他的實力,離窮盡也就不遠了。
「先生,將陛下暫時安置在晉陽,依目前的局勢來看,是最恰當不過了。只是,禎不通文墨,不知如何,向陛下解釋啊。」梁禎裝出苦瓜干般的臉色,向荀彧訴苦道。
荀彧的雙眸,比梁禎見過的所有人都要深邃,因此梁禎話音剛落,他便猜出了梁禎的本意。但他首先想到的,卻不是如何給梁禎解決問題,而是如何在這件事中,實現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因為荀彧的最終目標,是重建明章之治時期的大漢。而在那個時期,大漢的天子毫無疑問地是掌有相當的權力,當然各地方豪族也擁有足夠保護自身利益的話語權。
當然,在那個時候,外戚干政也開始展露苗頭——章帝的皇后竇氏的家族,在章帝死後,便開始了呼風喚雨的干政時代。
不過,這竇氏雖然干政,但其權勢,卻是遠遠不及梁禎現在的萬一,究其原因,就是那個時候,大漢軍士們的心中,還是忠於漢室的。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連宿衛宮廷的禁軍都是頭戴黃巾的黑山降軍。
因此,荀彧其實陷入了一個非常矛盾的境地,一方面,他必須支持梁禎剿滅其他割據諸侯,另一方面,他又必須設法打擊梁禎的威望,不然,當天下初定之後,就真的變成了梁氏稱制之時了。
荀彧思緒良久,然後才唇齒輕啟,道出四個字:「以柔制剛。」
梁禎一聽,登時蹙眉,因為這四個,在他的理解中,就是表面必須保持對漢帝的絕對順從,而在實際行動中,就是有心無力。
可問題是,現實哪會有這麼容易。因為這但凡下面的人想出來的「對策」,旁人包括上面的人在內,都必然是知道的,只不過當雙方都覺得,維持表面上的和睦勝於一切時,這對策,上面的人也會點頭默認。
而很明顯,這一次,朝中的公卿是無論如何都不會配合梁禎來演戲的,不僅不會,他們反而還會化身為最犀利的批評家,不斷地從梁禎的「劇本」中挑毛病,並爭相公布天下。
「眾口難調。」梁禎嘆道。
「司空可曾聽過,殺雞儆猴之事?」荀彧嘴角一彎,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這個典故梁禎當然聽過,而他心中也確實有幾個憎恨對象,早就想一殺為快了。這幾個人之首,便是北海孔融。
孔融,乃是孔子的後裔,靈帝末年任北海相,但他的能力卻委實令人不敢恭維,因為當他在任的時候,恰逢黃巾軍圍攻北海郡,孔融不能阻擋,只能向劉備求救。
但偏偏,孔融這人,還自持清高,持才傲物不止,還屢屢與梁禎作對。最近的一次。就是梁禎效仿歷史上曹操的做法,頒布《禁酒令》,以節約糧食之後,孔融也果如歷史上一樣,出文諷刺梁禎,而且由於梁禎的出身更加不堪,緋聞也遠勝於曹操——夫餘之奸,董賊之婿。孔融下筆的時候,可以說是一點顏面都沒有給梁禎留,措辭直逼當年陳琳給袁紹寫的討梁檄文。
因此,荀彧此計,可以說是一石二鳥,即幫梁禎解了眼眉之際,也幫梁禎出了一口惡氣。
但事實,真的如此嗎?
很明顯不是。因為就在梁禎以荀彧的計策詢問審配的時候,後者聽罷,就是連連搖頭。
「孔融,孔子之後,天下之望。縱有小錯,也不可誅之。否則,定寒士人之心。」審配的身份,是黑齒影寒的賓客,因此他考慮問題的時候,必然是站在梁禎個人的立場上看的。因此,也更容易看出,此舉於梁禎個人的弊端。
審配的話,登時令梁禎犯了難,因為這又是一個「兩害相較取其輕」的選擇題,要麼就是冒著「寒天下士人之心」的風險,換取朝中公卿們的恐懼。要麼就是頂著朝中公卿的口誅筆伐,來繼續招攬士心。
有位西方的賢者曾經說過,當你徵求意見時,詢問的對象應多多益善。而當你準備作出決定時,知道的人是越少越好。
梁禎雖然沒聽過這句話,但他一直以來都是這麼做的。而唯一能夠協助他作出決定的人,這麼多年來,就只有黑齒影寒一個。
黑齒影寒有了個新的喜好,那就是在鄴城之畔的漳水上泛舟。梁禎初時,還不解其意,直到後來才知道,泛舟漳水之上,不僅能遠離塵世的喧囂,談事的時候,還能躲避周側的耳目。
於是,兩人便在一個雨後初晴的清晨,泛舟於漳水之上。此時,旭日初升,一邊是碧空如洗,另一邊,是將散未散的雨雲。
「梨益齒而損脾,棗益脾而損齒。由此可見,世間萬物,皆有利亦有弊。」黑齒影寒不僅喜歡泛舟,還喜歡在舟上沏茶。
梁禎覺得讓她一個人將查沏好,似有不妥,於是便伸手幫忙。然而,他一上手,杯中的水液便灑了出來,究其原因,一是因為船隻在波濤中並不平穩,二是梁禎的心,並不在此。
「知道為什麼,我要在舟上沏茶嗎?」黑齒影寒笑著遞給梁禎一方手帕。
「不知。」梁禎邊擦淨身上的水滴,邊道。
盈兒又是一笑:「司空府事務紛雜,且件件緊要。出來泛舟,似是浪費時辰。可若心神不寧,處理公務的時候,也極易出錯。而泛舟,看似浪費了時辰,實則,能讓人的思緒,更加靈敏。」
「所以只要這茶不灑了,就代表心定了?」梁禎饒有興致地看著案几上的茶具。
「正是。」
梁禎沉吟片刻,忽然雙眼一光:「過去,我常以為,宵衣旰食方是愛民之舉,今日看來,弊端甚矣。」
梁禎此前,曾私下給自己定過一條規矩,那就是當天的公文,當天一定要批閱完畢。然而此舉,不僅讓他常年勞碌至深夜,而且,效率也大大下降,因為每到亥時前後,他便已勞累不堪,公文攤開後,內容也多是不看,僅在最後,簽上自己的名字,然後便吩咐文吏歸類下發。
「看來今後,六曹諸事,我也不必事事過目了。」
黑齒影寒見狀,順水推舟道:「昔年,先生為政時,諸事不分大小,他只問刑律與稅賦。其餘的,盡歸有司處理。」
「刑律代表公平,賦稅代表財帛,我要加多一樣。」梁禎說著,對著黑齒影寒一笑,「其餘的,就交給令狐邵等人操辦吧。」
梁禎此言,便是打定主意,往後無論是公卿百官對自己的彈劾,還是孔融等士人對自己的誹謗,通通交給自己的主薄們處理,除非是漢帝的旨意,不然,自己全部眼不見為淨。
梁禎的言語,黑齒影寒僅是用一笑來應對。
「只是,有一事,我是不能交由主薄們辦的。」梁禎說著,從衣袖中取出一卷竹簡,並在案幾空出來的地方上攤開。
這竹簡乃是一個郡吏所獻,但其中言及的事項,卻有十六條之多,分別囊括了戰略、軍制、後勤、軍屬四個方面。
黑齒影寒注意到,這個郡吏的名字,叫郭淮。
郭淮,不就是早前投靠梁禎的太原郭配的兄長嗎?
不過,郭淮雖是郭配的兄長,但因為出仕晚,故而現今郭配已是一縣之長,而郭淮卻還只是個小小的郡吏,若不是此次,他的這封上書被同郡的令狐邵看見,並轉呈給梁禎,說不定梁禎到現在,都還想不起自己的轄地內,竟還有這麼一個賢才呢。
不過,別看郭淮出仕晚,人也年輕,可他的雙目,也確實犀利,對當今局勢的洞察,也確實有自己的一番見地。
因為郭淮在開篇的時候,便指出公孫瓚的弱點,不在軍事,而在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