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四章 內耗(四)
2023-12-18 01:48:24 作者: 十年臥雪
就拿調查荀南君遇刺之事來說,若是負責此案的,是一個普通的決曹櫞,那他還是趁早請辭為妙,因為此案所可能牽涉的人物,都不是他可以盤問得起,得罪得來的。
不過黑齒影寒就沒有這煩惱,因為她本人,就是許多人爭相巴結的對象,而且她也有足夠的威信,去「撬開」被盤問者的嘴。
但第一個被黑齒影寒盤問的人,卻是一個看似與此案全無瓜葛的人,這個人正是司空府的主薄令狐邵。
黑齒影寒第一個盤問他,不是因為收到了趙忠年的密報,而是因為,只有令狐邵,才有可能帶給她準確的消息——梁禎對此案,究竟是想要一個真相,還是只想要一個交代。
如果梁禎是想要真相,那黑齒影寒就該做好赴湯蹈火的準備了,因為此事定然牽扯重大,不僅梁府中有人要倒霉,梁禎的核心幕僚圈,只怕也要減員了。
但如果梁禎只是想要一個交代,那這事就簡單了。
令狐邵的裝束,跟荀彧相差無異,只是眉宇之間,比荀彧少了許多英氣,那雙眼眸,也遠不及荀彧那般深邃且銳利。
「此等大案,若是認真去查,必是牽扯極廣。只怕弄不好,會有國本動盪之虞。」令狐邵明白黑齒影寒找他的意思,於是也不多作彎繞,開門見山道,「故要查此案,務必慎重。」
黑齒影寒點點頭,並拱手答謝。
既然梁禎的意思,只是要一個交代,那這事就好辦了。因為,如果僅是要給大夥一個交代,拿著幕後指使之人究竟是誰,也就不是由真相說了算,而是由梁禎說了算了——這個人,只能是對梁禎阻遏最大的人。
「跟高柔說,我這裡,有他的一封信札。」黑齒影寒喚來自己帳下的文吏,就這麼輕飄飄地吩咐了他這麼一句。
「諾。」小吏面色一變,但卻只是拱手唱諾,然後便弓著身疾步離去。
沒過多久,高柔便急匆匆地趕到了公廳之外,他的臉上,比起剛才那個小吏,也好不到哪裡去,而且他的嘴唇,也是全無血色,看起來,就像是在來的路上,見到了什麼令他極為驚恐的事物一般。
高柔確實遇見了令他敬畏驚恐的事,但卻不是一個具體的物象,而是黑齒影寒那句輕飄飄的話——「我這裡,有你的一封信札。」
誰都知道,黑齒影寒就是梁禎的化身,而梁禎手中,掌握著一個性質與當年的繡衣直指無異的特務機構,因此黑齒影寒這句話,就足以令高柔嚇破膽了。
因為高柔的從兄高幹,目前仍在替袁紹效力,而高柔本來也是打算跟著高幹投奔袁紹的,但沒想到,才剛到鄴城,就碰上了梁禎率軍來攻。城破之後,高柔隨著審配一併被梁禎軍擒獲。
後來,高柔因才華出眾而獲得梁禎的賞識,被任命為鄴縣丞,並在一年之後,接替黑齒影寒成了鄴城令。但高柔雖說在梁禎處效力,但他又怎可能不跟尚在袁紹處的宗族保持聯繫?
因此,如今黑齒影寒一說到「信札」二字,他便慌了神,因為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跟高幹來往的信札之中,有一封落在了黑齒影寒的手裡。
黑齒影寒見高柔來到,先是熱情洋溢地將他迎進公廳,並命人奉上熱湯,一副準備與好友相聚的模樣,但這一切,卻令高柔的額頭上,生出了密織的冷汗。
「文惠當鄴城令多久了?」
「回府君,已有兩月。」高柔顫巍巍道,此刻他心中又生出了一個可怕的念頭,因為他也聽說了荀南君遇刺之事,而這件事就恰恰發生在他管轄的地界上。
「跟元才感情可好?」
「府君,柔一心為司空,絕不敢藏私。」高柔「咻」的一聲站起來,對著黑齒影寒一揖到底道。
「你的意思,為了司空,你可以做任何事?」黑齒影寒眼眉一挑,看似隨意地問道。
「是!」高柔想也不想,當即應道。
「可是最近的鄴城,卻不怎麼太平啊。」
「是柔的過錯,柔甘願受罰!」高柔立刻跪倒在地,用極為堅決的語氣道。
「起來。」
「諾。」高柔雖然立刻從地上爬了起來,但一顆心,卻是直跌倒了腳尖,因為在這個時候,被上司罵得越慘,就越表明自己還有救,怕的就是,上司連罵也懶得罵了。
「罷了,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黑齒影寒稍稍正臉看了高柔一眼,「再說這次的事,背後的人亦非平庸之輩,何況,培養一個縣令,是不容易的。」
「謝府君諒解,今後柔一定肝腦塗地以報府君之恩。」
「是報司空之恩。」
「是,柔一定肝腦塗地,以報司空、府君之恩。」
「司空府接到奏報,是彈劾議郎趙彥的,說他貪墨了八百萬銅錢,就由你將這事,轉呈陛下吧。」
高柔一聽便知,黑齒影寒這是要讓他當醜人,只不過這次得罪的對象,不是別個,正是當今天子本人!
「這……」
「怎麼?可是有難言之隱?」
「沒有,沒有!柔這就去擬奏疏!」
趙彥是琅琊人,少有術學,延熹三年曾獻計討寇中郎將,南陽人宗資,助他討平了徐、兗二州的盜寇。而趙彥也因此功勞,而獲得朝廷的器重,被徵辟入朝,擔任天子的顧問,議郎一職。
而當梁禎將漢帝迎接到晉陽之後,趙彥也繼續格盡職守地向漢帝陳說天下之事,並給出自己的建議。這在別人看來,趙彥是在盡人臣之責,但在梁禎看來,這是不能忍的事。
因為漢帝自打經歷了董卓——李傕、郭汜之亂後,已是威嚴掃地,再無半點權力在手,他現在能做的,就是老老實實地坐在晉陽的行宮之中,做一個好傀儡。可你趙彥,卻還天天向漢帝陳言天下事,這不是在鼓勵漢帝採取行動奪權是什麼?
但趙彥畢竟是漢帝的近臣,貿然讓梁瓊帶兵闖進行宮將他殺了,也是不能的,因為真這樣做了,梁禎的合法性,就會立刻變得跟李傕等人無異了。因此,梁禎必須轉變思想,用名正言順的方式,來除掉趙彥,同時打擊漢帝身邊的勢力。
而荀南君遇刺之事,恰好給了梁禎向他們開火的藉口,因為荀南君遇刺這事,無論幕後指使者是誰,得益最大的,都必然是漢帝及其身邊的董承等人。
試想一下,若是荀三丫真的死了,就等於斬斷了梁禎跟潁川荀氏之間的紐帶。如果梁禎再魯莽一點,直接將這事歸咎於董白,並將她也殺了。那不就等於,梁禎同時失去了其內部的潁川士人及涼州兵馬的支持了嗎?如此一石二鳥之計,著實厲害。
只惜,梁禎本人及其幕僚也不傻,筆鋒一轉,便將荀南君遇刺的事,一個勁地推到了漢帝的身邊人身上。
對於上書彈劾趙彥的事,高柔一開始還是有顧慮的,因為雖然他已經打定主意,日後就跟著梁禎混了,但梁禎畢竟還逢迎著漢帝,而他作為一個小官,怎麼說,也是要給漢帝三分薄面的,畢竟若是自己真的和漢帝起了衝突,梁禎為了維持自己的形象,也是必然會將他推出去,以阻塞眾人的口的。
但怎奈,黑齒影寒實在是將高柔拿捏得太死了,先是以不知是真是假的書信為要挾,再而直接搬出了足夠壓死任何一個官吏的荀南君遇刺之事,直接將高柔面前的選項從是否領命,變成了是選擇現在死,還是日後再死。
螻蟻尚且貪生,何況人乎?因此,高柔才不得不領下了這個任務,畢竟從他上書彈劾,到輿論發酵到梁禎必須推個人出去,也是要有一段時間的,而在這段時間之中,他再不濟,也能將此後二十年的樂給一併享用了——石榴裙下死,做鬼也風流嘛!
高柔只用了兩天的時間,就擬好了彈劾的奏疏,梁禎當即命令司空府將趙彥逮捕歸案,不過司空府在鄴城,而趙彥在晉陽,因此這事就只好交由駐守并州的梁瓊及黑山降軍執行了。
於是乎,黃巾軍的舊人們終於實現了當年大賢良師張角所未竟的願望——打進皇宮去!
趙彥被人生生地從行宮的公廳中拖了出去,然後也不廢話,當即押到西市,由梁瓊聲淚俱下地高聲宣讀罪狀以及高柔彈劾趙彥的奏疏。罪狀及奏疏一讀完,梁瓊便立刻抽出司空府的鈞令——趙彥罪大惡極,人神共憤,腰斬西市,以儆效尤!
於是,趙彥就這樣,被人明明白白地安排死了,自始至終,都沒有人聽他辯解一句,至於漢帝派來的使者,更是被直接擋在了法場之外。
梁禎知道,斬了趙彥之後,自己跟漢帝之間的矛盾,便會立即從此前的台底下,轉變為明面上的,因此他也不跟漢帝多說什麼,直接以拱衛皇宮安全為由,下令張白騎率領本部軍馬宿衛宮廷!
同時,他還給梁瓊寫了一封信,讓他想辦法聯繫安定烏氏縣的鄉人,在他們中招募適齡的男子從軍,以宿衛宮廷。這一招,其實就是歷史上曹操對漢帝的待遇,以同鄉之人充斥宮廷,以起警示、監督之效。
不過安定烏氏遠在涼州,哪裡的人想要來并州,要麼就得經過南面的南匈奴舊地,要麼就得從兵荒馬亂的關中來,因此沒個兩三年,根本就不可能抵達。但兩三年的功夫,如果漢帝是精於權術的話,是足夠將張白騎的部曲收為己用了。
因此,為了保證張白騎部曲的忠誠,梁禎除了下令妥善安置他們的家人,分給足量的田產、屋舍、農具外,還下令在所有在并州的部曲,都要輪流參與到宮廷的宿衛之中,每支部隊宿衛三月到半年不等。
梁禎用雷霆且蠻橫的手段,極大地增強了自己對漢庭的控制,但同時,也必然地會激起更多人對他的憤怒,因此一場新的風暴,已在悄然醞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