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七章 巨鹿(三)
2023-12-18 01:48:24 作者: 十年臥雪
袁紹聽沮授說完,不由得苦笑三聲:民心,民心,民心!
想他袁紹,之所以能以區區一郡守之職,便擔任反董卓聯盟的盟主,靠的就是這「民心」二字,後來,他能以少博大,從冀州牧韓馥手中,奪取冀州,靠的,也正是這民心的向背。
然而,有句話叫:出來混,遲早要還。靠民心起家的袁紹,現在到了還債的時候了。
「前年,正南受困於鄴城,紹本該全力相救,但卻半途而返,從那日起,紹便已愧對冀州父老了。」袁紹嘆道,歷史上,袁紹雖最終惜敗於曹操,但再怎麼樣,也是一代梟雄,而作為梟雄,心就一定要狠,因此,袁紹此刻,是鐵了心要再「愧對」冀州父老一次了。畢竟,要想成就霸業,就萬不可拘泥於一地。
「呂布雖占有兗、豫二州,但其貪婪殘暴,士卒更是目無法紀。流毒禍及枯骨。」袁紹說著站起身,在偌大的軍帳中,背著雙手踱步。「先生可還記得,你我當年,在天桂山上,談論天下大計之時?」
「終身不敢忘。」沮授道,他當然不會忘記,因為當年就是在天桂山上,他從韓馥的部下,階下囚之身,一躍成為袁紹的座上賓,袁紹集團的第二號人物。也正是在那一年,他將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部押在了袁紹身上。
「紹允諾先生的,一樣都不會少。」袁紹道,「只是,紹得活著,這些承諾,才能作數。不但紹要活著,還要肅清四海,攘除群醜。」
「只是如今,形勢有變,冀州已非當年所說的安家之地。故而,紹要去南方,從袁術、呂布此二人手中奪取河南四周,再以此為基石,一統中原,既然還定天下。」
「先生之才,當世無二。欲安天下,必得先生相助。」袁紹說著,勁步來到沮授面前,並對其一揖到底,「請先生隨紹南下,紹對天起誓,不出五年,必隨軍復奪冀州。」
袁紹這番肺腑之言,若是喚作地位一般的人聽了,必定會長跪於地,痛哭流涕地表示要以血以死來報答袁紹的知遇之恩,但沮授聽後,卻是沉吟良久。因為,沮授不比旁人,當年他在韓馥手下時,便已官至從事,可想而知,沮授在冀州的名望,到底有多大。
而名望越高的人,是越不容易離開自己的故土的,因為他們的根,早已深扎於當地,即使本人想走,也會被其他「根脈」給絆住。
良久之後,沮授終於開口了,但給出的答案,卻依舊令袁紹有些失望:「容授好好想想。」
袁紹正在為自己的去留問題而發愁,十里外的梁禎營壘中,梁禎也在為去留而發愁。當然,不是他的去留,而是劉備的去留。因為就在不久前,劉若呈上了一份報表,上面詳細地記錄了在大戰開始以來,梁禎帳下兩百石以上官吏的日常工作、生活。包括去了哪裡,見了什麼人等。
梁禎注意到,在報表之中有關劉備的那一欄提到,劉備曾多次派人前往鄴城中的一家酒肆,而這酒肆的幕後主人,就是身為魏郡太守的種輯。要是發揮一下想像力,梁禎甚至可以懷疑,這酒肆,就是劉備跟遠在晉陽的漢帝保持聯絡的中轉站。
劉備如此頻繁地跟漢帝通信,究竟是想做什麼?僅是作為臣子向君主回報工作?還是在說一些,不願意被別人聽見的悄悄話?
梁禎本能地認為,這兩種可能之中,只有第二種可能是屬實的。
因為,如果漢帝真的想搞些什麼事,最好的時機,就是趁自己跟袁紹交戰自顧不暇的時候動手了,因此,心中對劉備及漢帝的猜忌,也是與日俱增。
「德源何故終日眉頭緊鎖?」梁禎一日勝過一日的焦慮,賈詡一直看在眼裡,他覺得,自己也是時候開口問一句了,不然就是有失下屬之責了。
「劉校尉稱,玄德終日私會種輯。我在想,他是不是在通過種輯,聽取漢帝的旨意。」
「德源既有此意,何不趁此良機,斬草除根?」作為謀士,但凡在給主公替建議時,都要相應地獻上「上、中、下」三策,一來是給主公做決定的機會,以顯示主公的英明神武。二來,亦是顯示自己思慮周全,算無遺策。
「玄德乃天子之叔,貿然除之,只會惹怒天下士民。」
「那將軍何不將劉備帶在身邊?」
梁禎一聽,一個勁地搖頭:「不成,玄德最善以言辭攻心,何況,他早已『大志』,放他在身邊,只會讓他更清楚我們的弱點。萬一將來,兩軍真的對壘,也只會對我們不利。」
任何體系,都是存在或大或小的漏洞的,因此只要有心之人專門攻擊這些漏洞,哪怕只是很小的一擊,有時候所引起的蝴蝶反應,也會導致整個體系的崩塌。
因此,梁禎是說什麼也不會同意劉備呆在自己身邊的。
賈詡心中,暗暗一笑,上策、中策他已經說完,現在是時候拋出對梁禎最「不利」,對劉備最「有利」的下策了。
「詡觀呂布,非人主之姿,故而豫、兗二州,已是民怨沸騰,德源何不趁此良機,放劉備南區,討伐呂布?」
目前劉備手頭上的軍士,雖然在投奔了梁禎之後,已經打著朝廷的旗號膨脹了兩倍,但撐天了,也就是個兩三千人,而呂布手中的部曲,少說有兩萬,因此將劉備放到河南去,好聽點,叫放虎歸山。難聽點,叫借刀殺人。
當然,在最後結果沒有出來之前,無論是賈詡,還是梁禎,都不能判斷這三策之中,究竟哪策是對的,又或者沒一策是對的。因此,梁禎做決定的時候,就只能憑藉自己的學識、經驗、直覺來賭。
其實,這就是為什麼,君王之位如此令人如痴如醉的原因——這就像賭 博一樣,將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部押在賭 桌之上。只不過,這賭徒賭的,是自己的身家,而君王賭的,是自己的國家。前者輸了,最多家破,後者若輸了,則是國破。
當然,後者若贏了,回報也遠較前者要豐厚,因為君王要是贏了,留在青史上的,就必定是功比太祖,德比太宗的萬世美名!
在如此誘人的回報面前,試問熱血男兒們,又有幾人能保持不為所動?
「找個日子,我跟玄德談談。」梁禎沉吟了足足一刻,才終於道。
幼時,大人們總說,事情,要一件一件地做,切不可一心二用。此話的目的,就是希望,我們能將每一件事,用心去做到最好。
但長大後,我們卻發現,這生活中的事情,總是如那長江的浪花一般,一浪接一浪,不僅沒完沒了,而且絕不「排隊」,總是在同一時間,湧來三四五六七件分量都不輕的事。
梁禎尚未來得及去找劉備談談,邯鄲的霹靂車及武剛車就來到了前線,而按照此前的計劃,梁禎該立刻發起進攻了,而導致他一刻不容耽擱的原因,則是老相識了——糧草不夠。
是的,自打梁禎開始從軍以來,這糧食似乎就從未曾充足過,哪怕他已經採納了棗祗、任峻的建議,並委任此二人全權負責耕種事宜,但這糧食卻總是像會自然蒸發一般,從來就不曾堆滿過穀倉。
梁禎將所有的披甲材官集中起來,構成一個錐形陣列,尖端直指袁紹的軍陣。而後,又將所有的輕騎打散,護衛在材官大陣的兩翼,而笨重的霹靂車,則用牲畜牽引著,跟在這個大軍陣後面,以便隨時支援前線。
這個舉動是十分大膽且冒險的,一來霹靂車的準頭實在太差,雖說射程有數百步之遙,但至於落點在哪,在石彈落地之前,誰也不敢拍著胸脯說自己知道。也就是說,儘管梁禎的材官軍陣縱深只有百步,但也依舊是有被石彈誤傷的可能的。
當然,高風險的背後,也必然跟隨著高回報,試想一下,你走著走著,一塊數百斤的石彈突然沖天而降,將你前面的數人全部砸成肉醬,你還能保持著平穩的心態去作戰嗎?
不過,跟梁禎接下來的舉動相比,將霹靂車推上一線這事,也還是小巫見大巫。因為,梁禎竟然將材官,游騎大陣,霹靂車曲的指揮權,全部交給了梁瓊、楊奉、張燕三人。
而他自己,則僅將最為致命的甲騎具裝握在手裡,並藏身於營壘之中。
袁紹得知梁禎率軍出營邀戰,自然是大喜過望,立刻率領全軍出營。而這一次,他的軍陣,也較之以前不同。
袁紹的軍陣,是「凹」型的,兩邊凸起處,是披甲方盾兵及長矛兵,中間的空地上,數十輛弩炮一字排開,弩炮之後,才是密集的鐵甲材官陣列。至於騎兵,則遠遠地吊在材官大陣之後,與大陣保持著大約一百步的距離。
很明顯,袁紹的布陣,就是針對梁禎而來的,因為他的陣列,是利於防守反擊的——先以弩炮大量殺傷梁禎的軍士,待到梁禎的軍陣鬆動之後,騎士再蜂擁而上,擴大戰果。
但梁瓊明知如此,卻依舊下令進攻,因為梁禎的意思,他非常清楚——進攻!而且,他手中也確實有一件對付袁紹的弩炮的利器——霹靂車!
烏雲在兩軍雷響戰鼓的那一刻準時降臨,天地之間,頓時生出一股壓抑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