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章 招降審配
2023-12-18 01:48:24 作者: 十年臥雪
不知是誰的安排,身陷鄴城囫圇之中的審配,每天都可以讀到魏郡新印製的邸報。而且他甚至還被獲准,讀完之後,可以不用將邸報交回。因此,僅僅個把月的功夫,審配的監室中,便堆滿了大大小小的邸報。
這一天,鄴城監獄的戒備格外森嚴,無論是放風之處,還是監室之中,都站滿了全副武裝的武吏,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辰時末,一個身穿黑袍的人在四名甲兵的簇擁下來到了審配的監室前,早就守在門口的兩名武吏,立刻畢恭畢敬地將監室的大門打開,然後貓著腰,急急腳地退到了十步開外。
監室中,審配被重新鎖在牆角,他已經有很多日沒有清洗過身子了,因此變得蓬頭垢面,滿身酸臭味,但他的那雙眼眸,卻依舊深邃而有神,全無半點階下囚的模樣。
黑袍客在監室中站定,他的帽子壓得很低,因此整個臉都被沉浸在黑暗之中。這令他顯得更加神秘,更加深不可測。
「你是何人?」審配上下打量了黑袍客一翻,但卻一無所獲,因此只好開口問道。
「跟你一樣,大漢子民。」黑袍客的聲音低沉而有力,聽著像是四十歲左右的樣子。
審配點點頭,只這一句,他便已經明白,黑袍客的地位必定不低,要不然他也不會裹這麼嚴實,以防被旁人認出。
「先生若是來勸降的,便請回吧。」審配給出了同樣的答覆,也是,要是他真想投降,為何不在梁禎親自招降他的時候,便答應相隨呢?
但黑袍客似乎也是個倔強脾氣,聽審配這麼說,只是淡淡一笑:「先生可知,袁車騎最近新作之詩?」
「不知。」
「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黑袍客嘆道,「唉,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啊。當年討董之時,袁本初是何等意氣風發,怎想,這才不過數年,便已疲態盡顯。」
「彭祖以長壽聞名,也不過八百而登仙。由此可見,這世上,本就無長壽之人,袁公年邁不假,可配亦非年少矣。」審配雖然仍舊在拒絕,但語氣,已經有所緩和。
「審兄此言差矣。」黑袍客手一擺,勸阻道,「這人再怎麼活,也就幾十年。可這人吶,也不能只顧著自己的這幾十年,再怎麼,也得體兒孫著想不是?」
「審兄一心求死,可是曾否想過,自己的兒孫該怎麼辦?」
審配低頭不語,很明顯這個問題他雖然一早就想到了,但卻一直沒有想出答案。是啊,這人生中的許多疑問,又哪裡會有一個答案呢?
「將軍,確實比袁公年輕許多。」審配長嘆道,「只是,配之年齒,與袁公相當,實在無力相輔了。」
「哈哈哈。」黑袍客放聲大笑,「昔年太公輔周之時,年且八十。審兄今年,才多少年齒?」
「給配看官府的邸報,可是尊駕的意思?」審配忽地將話題引向那沓被迭得整整齊齊的邸報。
黑袍客先是點點頭,而後又搖了搖頭。
「既然尊駕也有此意,那想必尊駕早從這邸報中讀出什麼了吧?」審配嘴角忽地一彎,神色也開始變得輕蔑起來。
「將軍雖然是稚嫩了些,但畢竟來日方長,更何況,將軍此刻的疲態,全因其在朝中全無根基可言,一旦將軍在朝中有了根基,鹿死誰手,全未可知矣。」
「尊駕所言倒是有一些道理,且容審配細想幾日。」
「也好,三天之後,自有尊客前來拜訪。先生正可趁這幾日,細想一二。」黑袍客對著審配一躬身,臨走前,卻還特意回過頭道,「不過,某有一言,還請先生謹記。」
「尊駕,請講。」
「此言正是袁公之新作『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
審配明白,黑袍客的意思是讓他儘早歸降梁禎,以免埋沒了他的才華。但現在的問題是,梁禎,真的是一個可以以整個家族相托的君主嗎?審配不知道答案,而且現在的他,非常懼怕作出選擇。
因為他已經選錯了一次——他曾將整個家族「託付」給名滿天下的袁紹,並為其拼盡渾身解數堅守鄴城,但怎料,被他賦予厚望的袁紹,卻竟然僅僅率軍在漳水附近逗留了數月,便率軍北還,完全置他於不顧。
而在審配心中,梁禎的表現甚至還遠遜於袁紹,因為根據邸報的內容來看,梁禎自「尊迎」漢帝之後,與漢帝的數次交鋒,無一不是以慘敗告終。因此,審配甚至還不敢確認,梁禎將來,到底會不會被現在這個傀儡天子給奪了大權。
但黑袍客的話,卻也在審配的心中落了跟: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是啊,花落了,大不了明年再開過。可人的韶華一旦逝去,又哪裡會有再返之時呢?審配雖是忠臣,但忠臣也會為自己虛度光陰而悔恨,更何況這忠與不忠,又何嘗不是他人所說的呢?而一旦一件事,經過他人評說之後,那它的本來面目,就必然會失真。
要知道,當年伍子胥借吳兵滅故國,此等大逆不道之舉,不也被人冠以為父報仇的名義,傳唱了數百年嗎?
就這樣,審配在患得患失之中,度過了漫長的三天。
第四天一到,果然有獄卒前來伺候審配沐浴更衣,並且令他飽餐一頓,若不是審配知道自己今天是要去見「貴人」,他保準會以為,今天就是自己的死期呢。
酒足飯飽之後,審配被帶上了一輛裹得嚴嚴實實的馬車,並在經歷將近半個時辰的顛婆之後,馬車才終於抵達目的地,這似乎是一所位於城郊的院子,因為這審配方言望去,不僅看見了高高的小山,粼粼的河流,還要一片金黃的樹林,如此景致,若是安放在鄴城之中,先不說地方限制,但是價格,就足以令城中的所有高門大戶望而卻步。
黑袍客所說的貴人,正端坐在溪流邊的一座六角小亭中,亭中除放著桌案及兩個蒲團之外,還煮著一壺熱酒。
審配落座後,便用餘光打量起這個「貴人」來,只見這貴人一裘白袍,臉上帶著一隻白色的面具,整個兒就像冬雪一般,沒有絲毫污跡,有的,只是令人流連的純淨。
見審配前來,貴人也站起身子,朝審配行天揖之禮:「正南兄,這些日子多有得罪,還望正南兄勿怪。」
「不知尊駕是何人?」審配還以平禮,因為貴人既然稱自己為「兄」,那就代表,他的年紀要比自己少許多,而按照禮法,自己是無需向比自己年少得多的人行天揖大禮的。
「小姓梁,單名一個『霜』字。」黑齒影寒淡淡一笑道,「不過人們都習慣叫我四郎。」
「原來是粱君親至,失禮了。」審配朝著黑齒影寒一拱手,算是賠禮,「不是梁君特意將審配從監牢中帶到此處,是何用意?」
「救人。」
「哈哈哈,梁君就不要拿審配尋開心了。如今,審配已是南冠之人,自身尚且難保,何況救人乎?」
「如果四郎說,我想請正南兄救的人,就是正南兄的叔伯兒孫呢?」
「你!你將他們怎麼樣了?」審配一聽,全身毛管俱張,一副隨時準備撲上來將黑齒影寒撕碎的模樣。
「正南兄不要誤會。四郎的意思是,要是正南兄就這麼走了,審氏的家業,會不會被魏郡的其他豪門,瓜分殆盡呢?」
審配這才止住了怒火,恢復了往常的坐姿。
「大丈夫處世,當以『忠義』為先,其他的,顧不了了。」審配長嘆道,但很明顯他的語氣並沒有他的話那般堅定。
「袁公帳下,謀臣如雨。黨同伐異之事,更非罕見。反觀梁將軍帳下,謀臣僅文和兄一人,正南兄何不趁此良機,輔佐之?」
審配聽罷,先是略一沉吟,然後忽地放聲大笑:「大亂之世,群雄自立,非能臣不足以一統。但不知在梁君看來,將軍可算能臣否?」
「不算。」黑齒影寒斬釘截鐵道,「不過,四郎想請正南兄細想一二,於審家而言,是雄主當政為好,還是庸主臨朝為好?」
「梁君此言差矣。將軍未冠從軍,播名北州。率軍東遁至今,不過數年,便使得強如袁公,亦不敢渡水與之一戰。由此可見,梁君你要不是蠢,就是壞。」審配笑吟吟地指著黑齒影寒道,「不過梁君,某倒有一個事想要請教。」
「正南兄請講。」黑齒影寒稍一捂嘴。
「三天前,有一黑袍客到獄中探視某。敢問這黑袍客可是董公仁乎?」
「正是。」黑齒影寒也不隱瞞。
「那梁君可知,為何這董公仁雖不應梁將軍之徵辟,又頻頻替梁將軍辦事?」
黑齒影寒嘴角一彎:「莫非正南兄欲與董公仁同席而坐?」
「都說董公仁之棋,有弈秋之風,某倒若是能與其同席,定要請教一二。」
黑齒影寒微微一笑,他知道審配的心,其實已經動了。不過他跟董昭一樣,都還處於舉棋不定的階段。而造成這種情況的,主要有兩個原因:一,梁禎「尊迎」漢帝之後的表現,實在太過差勁,讓人不禁懷疑,他到底有沒有在跟漢帝及一眾公卿的博弈中,獲勝的可能。二,梁禎身邊,多是西州人士,而在關東士人看來,與西州人士共事,實在不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
「這是一壺濁酒。」黑齒影寒將早已備好的酒罈遞到審配面前,「正南兄不妨帶著它,去與公仁兄相見。」
「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