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三章 心結
2023-12-18 01:48:24 作者: 十年臥雪
「哈哈哈哈。將軍莫不成也想分一些?」
「怎麼分?誰搶的歸誰嘛!」
流寇們邊放聲大笑,邊道。
梁禎瞄了李樂一眼,發現後者雖然已經漲紅了臉,但卻沒有開口制止他的部下們胡來。
「往後劫富時,不許殺人,所得上交李將軍保管,等我來到現場後,再統一按照你們之前的規矩發放。」
「切,幹嘛這麼麻煩?」
「就是,還不許殺人!」
章牛眼神一厲:「叫什麼?還有點規矩沒有?」
「呦?哪來的傻大個,竟在……」拿著羊腿的獨眼說到一半忽然不說了。因為華雄已經將手中的長刀對準了他。
根據以前的規矩,議事時大夥都是不能攜帶長兵的,因此流寇們這才發現,自己吃了大虧。
「閉嘴!你們一個個,像個什麼樣子?」一旁的李樂這才終於開口道,「我們現在是官了,就得有官的樣子!」
接著,李樂對著梁禎一賠笑:「將軍,往後,我們的所得全都交由您來分配,兄弟們都是粗人,言語多有冒犯,還請將軍恕罪。」
「哎,哪裡哪裡,李將軍言重了。」梁禎笑了笑,「告訴兄弟們,分錢的規矩不會變,只是,要是誰再亂殺人,就別怪我動軍法了。」
梁禎不指望能讓這幫流寇金盤洗手,做到秋毫無犯,因此只能先禁絕他們亂殺人,至於其他的一切,就留待日後再議吧。
「諾!」李樂大聲應道。
梁禎在長子住了兩天,劉若派去的人才終於護著一輛馬車趕到長子。這馬車中的人,自然是韓越了。
眨眼已是十年,韓越也早由一個總角孩提長成了健碩的青年,只有那雙眼眸,還保留著一點跟姐姐霜靈一樣清澈。
「將軍。」韓越冷冷地向梁禎一拱手,言語之中,沒有絲毫熱情,反而有點厭惡。
「霜靈的事,我很抱歉。」
「原來你還記得姐姐。」韓越的聲音依舊冷冰冰的,眼神之中,也染上了少年人特有的桀驁。
「我一直記得她。」梁禎道,「當年,我還年輕,不知道這事的後果。不過錯了就是錯了,我不會推卸。」
韓越的眼角濕潤了,只見他撲通一下站起身子,指著北邊的山巒:「那個時候,是秋天,姐姐每天都一個人坐在那棲鳳亭中,等你回來。但怎麼知道,你竟是一去不回!你知道姐姐臨死之前,喊了什麼嗎?」
「恨我,是對的。」梁禎壓住了自己的心口,靈兒於他而言,就像夏夜的流星,雖然一閃而過,但卻永遠無法忘卻,且每當追憶之時,心中都會滲血。
「她臨死之前,都還掛念著你!」韓越猛地轉身,指著梁禎咬牙切齒道。
「岳父叫你來,似乎並不是想讓你跟我談這些。」梁禎雖然心中懷著無限的愧疚,但也不能讓韓越一個勁地指責下去,因為他們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是,他跟你一樣,心裡根本就沒有姐姐!」韓越仍舊沒能摸清自己的身份,繼續罵道。
「看來,這是在浪費時間。」
梁禎見韓越已被情緒所左右,無法正常議事,於是果斷地放棄了這個方案。轉而執行第二個計劃:通過王凌來達到目的。
王凌是王允的侄子,當時李傕屠滅王允在長安的族人時,就只有他跟王晨二人倖免於難。而根絕劉若送回來的線報,他們倆此刻已經返回晉陽的家中。
要跟王凌見面,其實很容易,因為太原王家的精華,就是王允以及在長安的那十幾個族人,但隨著他們被李傕一網打盡,王家也不可避免地衰落了。衰落的家族,往往更需要一個強有力的靠山。哪怕這個靠山,可能曾經跟自己有些矛盾。
王家的人也是這般想的,因此在劉若的暗樁將梁禎的親筆信送出的第十二天,王凌就帶著五個隨從,騎著一匹毛色不純的黑馬,來到長子城。
此刻的長子城,比起梁禎剛來的時候,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斷壁殘垣大都被清理乾淨,街頭巷尾也多了些人煙,駐守城池的軍士,也換成了軍紀較好的楊奉部。
「王凌見過將軍。」王凌雖不像韓越那般冷若冰霜,但臉上也沒有絲毫溫度。
梁禎鄭重地還禮,然後直接將話題引到了最敏感的方面:「李傕、郭汜攻打長安的時候,我在左馮翔。」
「叔父被殺的時候,你也在左馮翔。這就是為什麼,今日我會來這裡。」王凌冷聲道,「有什麼事,就直說吧,將軍。」
「我對王家,沒有惡意。」梁禎拋出了最重要的一句話,「死人不可復生,但沒死的人,總得想辦法活下去。」
「不錯。」王凌平淡地答道。
「我想知道你們的意思。」
王凌依舊不動聲色:「什麼?」
「我就要對郭太開戰了。你們王家會支持誰?」
王凌抬起頭,看著梁禎的眼神,卻依舊平靜如常:「王家是王家,王晨是王晨。王凌,則是王凌。」
「我的大門,隨時向王家人敞開。」梁禎道,然後給王凌倒了一碗熱酒。
「但叔父畢竟殺了董太師。」王凌沒有去碰那杯酒。
從他的話中,梁禎嗅到了戒心以及示好兩層意思。因為,如果王凌跟王允是一條心的話,是斷然不會稱董卓為太師的。相反的,在東漢的土地上,依舊堅持稱董卓為太師的,就只有李傕、郭汜這幾個沒有新靠山的涼州舊人了。
「這樣吧,你跟我回安邑,我給你跟董白,當面說清這件事。」梁禎知道,這件事,非得讓董白出面不可,儘管她還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孩提。
「如此最好。」
梁禎的決定,遭到了野荷的極力反對,她用瘦小的身軀將梁禎擋在院門外面:「姑子最近時常在夢中驚醒,然後一個人在那裡掉眼淚。野荷斗膽,請將軍不要再刺激姑子。」
「姑子夢見什麼了?」
「姑子時常在夢裡大喊『祖君』,想來是時常做噩夢了。」
董白從來就沒有親眼看見董卓遇害的場面,也趕在郿塢被皇甫嵩率軍屠滅之前逃了出來,因此她能夢到的,估計也不是什麼血 腥之事。但雖然沒有親眼所見,可一夜之間,痛失所有親人的事,對一個剛剛及笄的少年來說,也是晴天霹靂了。
「野荷,有的事並沒有你想的那麼簡單。」梁禎退後一步,彎低腰看著野荷,「太師遇害之後,我尚且可以保護你跟姑子,可如果我也失敗了呢?你跟姑子,將何去何從?」
梁禎所言不假,因為一旦他不能阻止袁紹擊敗公孫瓚跟張燕,即使他能全據并州之地,也斷然無法與雄踞三州的袁紹抗衡,到時候,他跟盈兒必定是軍敗身死的下場,他們一死,無依無靠且孤苦伶仃的董白跟野荷又哪裡能活得下去呢?
野荷讓開了道路,但卻沒有在前引路:「請將軍自己進去吧。」
「無妨,我知道這讓你很為難,但卻不得不如此。」梁禎道,他從來就沒將野荷當下人看待。
董白盤腿坐在案前,沒有梳起的頭髮隨意地披在背脊上,背對著梁禎,低頭畫著什麼。
陽光通過窗欞射入,幾道灑在床頭,幾道灑在地上,還有的調皮地爬上了董白的秀髮,給青絲們鍍上了金裝。
梁禎無聲地站到董白身後,看了好一會才看清,董白畫的原來是臨洮老家的風光,那是一片一望無際的草原,風從西北邊吹來,將一人高的牧草吹得盡數向東南邊伏倒,伏倒的牧草中,露出一隻只肥碩的牛羊。
牧群旁側,一老一幼兩個牧馬人同乘一匹個頭七尺往上駿馬,老者似是在放聲高歌,逗得懷中的幼者放聲大笑。
「很小的時候,祖君就時常抱著我,騎著馬在草場上飛馳。」董白放下畫筆,沒有回頭,聲音很輕,很柔,也很甜。
梁禎側過頭,看著董白,卻發現後者愣愣地看著前方的牆壁,雙眸中,淚水早已在打轉:「越千山,過大漠。征大宛,為君王。後世只道秋風客,不知烏食野死人。」(註:1)
本來董白那雛鳥初鳴般的嗓音,是根本不適合唱這種蒼涼雄厚的軍樂的,但梁禎聽罷,卻依舊忍不住落下了豆大的淚珠。因為,這首歌的每一個字,每一組詞,都像一柄鐵錘一般,一遍又一遍地擊打著他的心口。
「這歌可是祖君所作?」梁禎抹淨眼淚問道。
「是。」說話間,董白眼眶中的淚珠已經順著她的臉頰,流到了下巴,「我生在并州,聽祖君說,出生後沒多久,鮮卑人就打到了晉陽。」
「是王允,是他和祖君一起,一個守城,一個出城作戰,這才沒讓檀石槐破了城。」
怪不得,董卓在執掌朝政之後,會如此信任王允,因為早在十多年前,董卓還是并州刺史的時候,這兩人,就是一併上過戰場的過命之交了!
「滿月的時候,他還抱過我。」董白用右手手背貼住右眼,一個勁地拭著,「聽叔父說,當時他還跟祖君打趣,說要給我定娃娃親。」
謊言!一切都是謊言!梁禎忍不住脫口而出:「他們這些人,右手請你吃酒的時候,背後的左手中,都還拎著一把滴血的刀。」
注1:太初元年,漢武帝以李廣利為貳師將軍,發屬國六千騎及郡國惡少年數萬人攻貳師城取善馬。但因路途遙遠,且沿途各國皆拒絕供給漢軍糧草,以致損兵折將,無法攻陷大宛。李廣利慾率軍退回,回到敦煌時全軍只剩出發時的十分之一二,但卻被漢武帝派使者擋在玉門關外,並威脅有敢入關者斬。
秋風客:即漢武帝,曾作《秋風辭》,故稱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