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 雒陽(六)
2023-12-18 01:48:24 作者: 十年臥雪
然而,張讓的當權夢還沒有開始做,就被宮牆外那此起彼伏的喊殺聲給擊了個粉碎。
令張讓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何進的「支持者」,遠比當年的竇武、陳蕃要多,而且能量、膽識也更大——他們竟然不僅敢率兵攻打皇宮,而且還在東西兩門外放起大火!
袁術和吳匡兩人的「壯舉」就像冬日的凜風一樣,不過半個時辰的功夫,就傳到了董卓耳中。
此時董卓已經「遵從」何進的旨意,率軍從河東郡趕到位於雒陽城西二十里的夕陽亭。本來,他還想再往前走一些的,但怎奈朝廷派來的諫議大夫種勛氣場實在太盛,僅用三言兩語就將董卓麾下那些殺人不眨眼的西涼勇士都嚇得只敢朝他乾瞪眼,卻無人敢上前將他拽下馬的地步。
「種勛罵我賊心不死,圖謀不軌。但我看,真正圖謀不軌的,是袁家的兩位公子吧?」董卓怔怔地看著雒陽城中沖天的大火,一臉茫然,「我雖然粗鄙,但借我一萬個膽,我也不敢燒皇宮啊。」
「將軍,這秉筆之人,向來是心口不一,這不,他們的真面目露出來了。」一旁的李孝儒奸奸地笑了起來,「不過,有他們開的頭,我們以後做事,也方便多了。」
「唉,難啊。」董卓搖搖頭,「這畢竟是天子所居之地,我們的一舉一動,都受到極大的制約,別看現在雒陽亂了套,但如果我此刻敢率兵進城,保證不用明天,這禍亂雒陽的罪名,就能扣在我頭上。到時候,不過是我,孝儒你,還有身後的三千壯士,都得滅族。」
李孝儒正在猶豫著如何開口,忽然邊上快步走來一人,低聲細語地伏在董卓耳邊,說了幾句,然後又快速退下。
「阿旻說,張讓那伙賊子劫了陛下,不知去向。孝儒,你說我們該如何是好?」
「哈哈哈哈!」李孝儒一聽,立刻放聲大笑,「將軍,此乃天賜良機啊。」
「何以見之?」
「陛下被賊宦所劫,將軍身為命官,自當奮力營救,若藉此名義調動軍隊,試問這天下,誰敢說一個字?」
董卓依舊緊鎖著眉頭:「但這雒陽城外,道路便有十餘條,我們該如何確定,張賊將陛下劫去哪了呢?」
「將軍,張賊等人劫持了陛下跟陳留王還有何太后等一幫女眷,這些人終日在深宮之中,何時吹過宮外的風?所以,張讓等人必然走不遠,因此,他們能走的,也只能是去北邙山的道。」
「北邙山?」
「正是,北邙山上,有先帝建立的行宮。這是張賊最近的落腳之地了。」
「好!我立即向北邙山派出斥候!」
不出李孝儒所料,不過兩炷香的功夫,斥候便回報稱有一群手持刀劍的人簇擁著兩個小孩去了北邙山。
「將軍還在等什麼?」李孝儒見董卓的臉上非但沒有喜悅,反而還露出了幾分憂色,心中也不禁升起了一絲不安,因為他知道,做大事的人,最忌諱的,就是猶豫不決。
果然,董卓遲疑了,就在他即將達成深藏在胸中十數年的目標的前一刻,他露出了自己從未表露過的遲疑:「不如,算了吧。」
「算了?」李孝儒大驚失色,情不自禁地重複了一遍。
「是啊。」董卓微微側過身,背對著那依舊濃煙滾滾的雒陽城,「老夫十六歲束髮從軍,廝殺五十餘年,身上大小創傷六十餘處。」
董卓一邊說,粗大的右掌一邊沿著衣裳從脖頸處向下滑:「老夫不敢說自己是忠臣,但也確實為天漢流了一輩子的血。此事即便成了,只怕,也會落個罵名吧?」
「將軍!若我們此刻仍在隴西,則也無妨,但我們現在在雒陽!離皇宮不過二十里,哪怕現在撤軍,這罵名也難逃,不但如此,等朝廷喘過氣來,將軍便有被秋後算帳之虞!」
「既然如此,將軍何不奮力一搏!成了,便可拜相封侯,榮寵至極!即便敗了,下場也不會比現在撤軍要差。」
「更何況,將士們追隨將軍數十年,輾轉萬里,為的,不就是今天嗎?」
李孝儒的最後一句,才是最為致命的一擊,因為這話驚醒了董卓,如果此刻撤軍,則不單將自己的命門暴露給政 敵,而且會寒了自己的追隨者的心,追隨者的心一寒,這隊伍自然就會散了。
「好!下令全軍,立刻向北邙山開拔!」董卓一錘桌子,「既然已退無可退,那就霸王硬上弓吧。」
董卓的部隊雖然都是騎兵,但雒陽畢竟沒有像西州那樣可供騎兵任意驅馳的原野,加上董卓在收到消息後,還遲疑了好一會,而且天色已晚,董卓等人人生路不熟,想快也快不起來,因此當董卓率領部隊追上漢帝及陳留王等人時,卻驚訝地發現,已經有人捷足先登了!
捷足先登的人是尚書盧植以及河南中部掾閔貢。原來,袁術、吳匡等人攻打皇宮的時候,盧植正在宮中值守,因此正好撞見張讓、段珪等人慌不擇路地裹挾漢帝等人往外逃,盧植當場揮戈怒斥張讓,然後又叫上河南中部掾閔貢,一路追趕張讓等人來到黃河邊上。
雒陽城旁的黃河雖然已沒有了高原上的那份桀驁與不羈,但水流也非常湍急,沒有船是絕對渡不了河的。但不幸的是,這段黃河上,恰恰沒有一艘船停泊,因此,張讓等人就被困在了黃河邊。
閔貢立功心切,三兩步衝上前,連出數劍,將幾個意圖反抗的宦官刺死,同時大聲喝道:「今不速死,吾將殺汝!」
盧植、閔貢帶來的兵士雖說也不多,只有兩三百人,但也遠不是張讓、段珪手下的那數十宦官可以對付的,因此張讓無奈之下,只得跟段珪等人一起哭喪著臉對漢帝道:「臣等死,陛下自愛!」
說罷,十數人便逐一消失在黑漆漆的黃河水當中。
話說盧植等人接了漢帝,又向附近農家借了輛小車,推著漢帝及陳留王兩人往就要回城。怎知沒走幾步,卻見到官道盡頭塵土飛揚,人聲鼎沸,火把惶惶。
眾軍士大驚,人人面露懼色,獨有盧植冷吭一聲,長戈往地上一插,左手叉腰,直視前方如潮水般洶湧而至的騎士。
「汝等何人,見了陛下,還不速速下拜!」盧植厲聲喝道,聲音竟是比身後的黃河水聲還要響亮。
騎士們收住韁繩,但卻沒有一人下馬,片刻之後,才聽得一陣吆喝之聲,騎士們紛紛驅馬往道邊而去,讓出大道來。
盧植定睛一看,只見來人全副披掛,背挺肩張,坐下一匹高頭大馬,身份定是不卑,可他的胸甲上,卻並無懸掛表明身份的綬帶。
「你是何人?」盧植畢竟是屢破河北黃巾的名將,因此哪怕見來者是這種陣勢,也全然不懼。
「我乃大漢前將軍,斄鄉侯董卓。你是何人?」
「放肆!陛下和陳留王均在此,汝等還不速速下馬?」盧植沒有回答董卓的問題,而是指著董卓斥責起來。
「快,下馬!」董卓可不敢在天子面前顯擺,趕忙招呼身後的騎士們一併下馬,然後匍匐於地,「臣等,參見陛下,見過陳留王。」
說完,董卓便直起身子,對盧植道:「臣等聽聞陛下和陳留王為亂賊所劫,故特意趕來相救。不知陛下和陳留王可否出來與臣等一見?這樣,臣等也就放心了。」
這回,輪到盧植沒招了,因為他早前已經明明白白地向董卓道明,天子就在這裡,而如果他現在又不讓董卓與天子相見的話,那豈不是向董卓表示,是自己劫持了天子?到時候,董卓只需輕輕一揮手,就能將自己以及兩百多部下全部淹死在黃河裡面。
因此,盧植只能夠請出漢帝,但天子畢竟是天子,哪怕落魄了,也必須比顯得比旁人尊貴,因此,盧植特意讓軍士們牽來兩匹馬,讓漢帝和陳留王騎著出去,但怎知,年幼的漢帝經過白天的一劫,早已失魂落魄,雙腿乏力,兩個軍士用盡全身力氣,也不能讓他在馬上坐穩了。倒是年紀更小的陳留王顯得鎮定自若,根本無需攙扶就能端坐於馬上。
盧植無奈,只得讓漢帝跟陳留王同乘一馬去見董卓。
「臣,前將軍,斄鄉侯董卓,參見陛下,見過陳留王。」董卓再次匍匐於地,不過這一次,他沒有立刻起來,因為漢帝已經出來了,那起來不起來,什麼時候起來,就該由漢帝說了算了。
「愛卿平身。」然而,開口的卻不是漢帝,而是坐在他身前的陳留王。
「臣,謝過陛下、陳留王。」董卓心中一愣,旋即漢帝與陳留王二人的優劣,也在他心中高下立判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