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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一章  雒陽(一)

2023-12-18 01:48:24 作者: 十年臥雪
  自知大限將至的漢帝趕走了疾醫以及一眾侍奉的宮女,身邊只留下小黃門蹇碩以及董侯劉協兩人。

  此時的劉協,年齡不過九歲,頭上梳著兩個發角,但清澈的眼神之中,已經暗暗蘊含著幾分獨屬於帝王的英氣。這份英氣,是出身於小宗的漢帝所不曾具備的,正因如此,漢帝才一意要立劉協為儲君,而不是立跟自己一樣,毫無帝王威儀的劉辯。

  「父皇。」蹇碩在帶劉協來之前,已經小心翼翼地給劉協透露出了漢帝已經不行了的消息,因此年少的劉協也在心中做好了心理準備,但即便如此,他說話時,也已經帶上了哭腔。

  漢帝微微側過頭,將目光投向伏在床頭的劉協,小小的眼珠中,登時多出了幾分慈祥:「協兒,不要哭。」

  「父皇……我……我怕……」劉協雖強撐著不讓自己落淚,但眼角依舊憋得紅紅的,說話的時候,也時常被哽咽聲打斷。

  「協兒,不要怕,你是未來要當天子的人!」漢帝伸手乾瘦如柴的左手,輕輕地撫摸著劉協的小臉,「天子,民之父母,天下之尊。你要有足夠的氣魄,足夠的勇氣,你要記住,無論以後,遇到任何事,你都不要怕,不要哭。因為,你是天子!天命所歸之人,明白嗎?」

  「不!不!我不要當天子,我只要父皇能康健!」劉協撲倒在病懨懨的漢帝懷中,兩滴眼淚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協兒,我大漢自太祖高皇帝至今,已有二十二帝,從來就沒有一帝,能夠永生不死。唯有我漢家的江山,綿延至今,三百多年了。你要替父皇,替大漢二十二位先帝,守住我大漢江山。你明白嗎?

  「跟……跟哥哥一起嗎?」劉協稚嫩的聲音,令漢帝如蛇蠍般的心臟也為之一痛。

  「是,另外,蹇叔叔會培養你,教你如何布陣排兵,如何馭人。」漢帝將乾枯的右手也伸了出來,並輕輕地搭在劉協的後脖頸上,「你要跟著蹇叔叔,好好學,明白嗎?」

  「協兒明白!」

  漢帝輕輕地揮了揮手,蹇碩立刻上前,輕輕地將劉協從漢帝懷中拉開,並交給另外兩名小黃門帶到門外看護。待插上門後,他便急急腳地回到漢帝榻前。

  「陛下。」

  「蹇碩,朕以小宗繼大宗,初時什麼也不懂,走了許多彎路,待到醒悟之時,許多事情已經無法挽回了。朕知道,自古以來,廢長立幼必有災焉。唉……但劉辯這豎子,實在不成器,若由他來繼承皇位,張讓、趙忠、何進、楊彪這些人,還不反了天。」

  漢帝說著說著,渾濁的眼淚已經沾濕了硬枕上的枕頭巾。

  「蹇碩,本來朕是想,趁著何進西征的時候,將立協兒為儲君這事給落實了。但怎知,天意,天意啊。」

  蹇碩伏在地上,保持著跟漢帝一樣,已經泣不成聲。

  「朕登基這些年來,倒也培養出了一批死士,就是負責寢宮宿衛的這些衛士。朕去之後,你務必壓住消息,然後召何進進宮,密除之!」

  「臣遵旨!」蹇碩低聲道,但同時,雙拳猛地一握,以示他的決心非常之堅定。

  「陛下,臣還有一事,想懇請陛下定奪。」蹇碩低聲道。

  然而,一炷香過去了,病榻上的漢帝卻全無聲息。蹇碩心中已經,又叫了句:「陛下?」

  還是得不到回應,蹇碩也顧不得什麼尊卑禮儀了,連爬帶滾地趴到床榻旁,低聲對著漢帝的耳邊喊了句:「陛下?」

  「陛下!」

  「陛下!」

  蹇碩「嗚哇」一聲跪倒在地,對著床榻連連叩頭,同時,臉上涕泗橫流:「陛下!」

  中平六年四月十一日,漢帝劉宏駕崩於雒陽南宮嘉德殿,時年三十三歲。

  本來,中平六年對帝國來說,是曙光初現之年,因為在這一年的二月,皇甫嵩在涼州連續大破叛軍,斬首一萬餘級,叛國首領王國也在不久之後病死,王國死後,韓遂和馬騰互相不服氣,於是分家散夥,並互相攻伐,如此一來,涼州的叛軍便開始走起了下坡路。

  同年三月,帝國東北方的幽州也傳來好消息:幽州牧劉虞招降烏桓大人丘力居,並迫使張舉、張純向北逃入胡地,然後劉虞又重金懸賞張舉和張純,最終張舉被他的門客王政所殺,至於那曾經風光一時的漁陽天子張舉,雖然沒能見到他被草木灰封著的頭顱,但至起碼,他這一生,都不敢再返回故土了。

  但這大好形勢,卻因漢帝的突然去世,而籠罩在更大的陰影之下。首先,國不可一日無君,而漢帝直到死之前都沒有下詔封誰為儲君,如此一來,便給了諸多野心家自由發揮的空間了。

  其次,漢帝直到死之前,都沒能平衡好何進、董重、張讓、趙忠、袁隗等人之間的利益糾紛,換句話來說,這些人誰都認為自己的利益被其他人一而再,再而三地侵占了,必須奪回來。

  最後,在漢帝還活著的時候,那些靠平定黃巾起家的豪強,因邊郡叛亂而大權在握的邊將,都尚且因顧忌皇室的威儀而不敢肆意妄為,但現在,漢帝走了,兩個可能的儲君都還是小孩子,根本無力控制這些驕兵悍將。

  而這些問題,現在統統落到了蹇碩一人肩上,也就是說,他必須趕在四方豪強反應過來之前,解決掉中 央的一系列問題,而要解決雒陽的問題,就必須趕在大將軍何進和士人們未達成一致之前,以雷霆手腕清除掉大將軍何進的勢力,然後再一次黨錮何進幕府中的那些幕僚。

  但蹇碩畢竟才上位一年,身邊雖說也有幾個心腹,但勢力跟何進比起來,還是差遠了,因此,要想除掉何進,他就必須倚靠旁人的協助。

  蹇碩將求助的目光投向以張讓、趙忠為首的十常侍及其背後那個龐大的勢力網。張讓等人在光和至中平年間可謂是風光無限,天下一十三州,幾乎全部為他們的黨羽所控制,然而自中平五年起,漢帝因為準備對何進動手,因此先著手削弱跟何進關係十分密切的十常侍集團,逼得他們人人自危,個個躲在家中惶惶度日。

  正因如此,蹇碩認為,自己若以劉協的名義來許諾,恢復張讓等人的地位,並補償他們這兩年失去的利益,他們是絕對會支持自己的。

  「蹇校尉,你的到來對老夫而言,正是久旱逢甘露啊。」張讓那陰陽怪氣的聲音令蹇碩感到十分不悅,但現在,為了得到張讓的支持,蹇碩必須陪起笑臉。

  「張侯言重了。」

  「不過,此事非同小可。容某先跟趙侯等人商議一番,否則,恐怕難有勝算。」張讓搶在蹇碩將話說完以前,將話給講死了。

  「在下謝過侯爺。」蹇碩雖然心有不樂,但還是拱手向張讓道謝。

  蹇碩前腳剛走,張讓後腳就將趙忠、夏惲、郭勝、孫璋、畢嵐、栗嵩、段珪、高望、張恭、韓悝、宋典等人全部叫了出來,眾人圍坐在門窗緊閉,且外有十數宦官值守的廳室,開始密謀他們的翻身之事。

  「陛下,駕崩了,沒有儲君。」張讓先帶著哭腔來了句,順帶著給這次密謀定下調子。

  正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尤其是對無根無基的宦官而言,劉宏一死,他們的前程便多了許多變數。

  「陛下有二子,長子史侯,次子董侯。陛下平素喜董侯而輕史侯,蹇碩剛剛來找我,就是為了讓我們協助他立董侯為君。」張讓將左腿豎起,左手肘放在膝蓋上,並伸出食指,開始指點江山,「可史侯,畢竟是長子,自古以來,立長則國興,廢長立幼則國亂。唉,難啊。」

  「張侯,你是知道的,史侯雖輕佻,但畢竟聰慧,只需擇良師以教之,必成大器。相反的,如果董侯登基,董重必會驟躡高位,可這董重胸無大志,又殘暴貪婪,要是讓他掌了權,這先帝能瞑目嗎?」

  張讓話音剛落,郭勝便迫不及待地跳了出來,當然真正讓他挺身而出的理由,也沒那麼大義凜然,而是史侯的生母何皇后即現在的何太后,當初就是由他舉薦入宮的,如果史侯做了天子,何太后母憑子貴之餘,肯定也不會忘記福澤到他。但如果讓董侯當了皇帝,這一切,就都無從說起了。

  「咚咚咚」廳室的門忽然被人從外面敲響,這令正在裡面密謀的中常侍們都嚇了一跳。

  「張侯,蹇碩司馬潘隱求見。」是左豐那令人不寒而慄的聲音。

  張讓輕輕一揮手,趙忠會意,立刻帶著其餘人閃入後室,只留下張讓一人留在登時寬敞了不少的大廳之中。

  「請他進來。」

  潘隱三十來歲的年紀,生得膀闊腰圓,目光炯炯,他本是何進的故交,後來不知出了什麼事而當眾跟何進「割袍斷交」,蹇碩本著「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的原則,就向漢帝舉薦潘隱,然他當了自己的司馬。因此,潘隱在這個時候突然來訪,張讓也不由得心生戒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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