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三章 失控的四年(七)
2023-12-18 01:48:24 作者: 十年臥雪
然而,接下來耿鄙卻驚掉了下巴,因為程球確實是被李相如控制住了,不過卻是以最令人背後一涼的方式——程球胸口中了一刀,仰躺在坐席上,嘴角帶著血絲,至於人,早已死透了。
「什麼回事?誰允許你擅自處決程從事的?」耿鄙勃然大怒,右手就要去抽刀。
「耿使君,稍安勿躁。」馬騰的刀比耿鄙更快,不過卻不是砍向李相如,而是架在了耿鄙的脖頸上。
「馬騰!你這是在幹什麼?」
「我們在幹什麼?是你在幹什麼!」李相如喝道,「你這豎子,竟然信任程球這種賤人,弄得整個涼州,人心惶惶。現在竟然還想著以兩千郡兵,對付十萬叛軍,你這不就是想讓大家去死嗎?」
「李相如,注意你的言辭!本官可是陛下親封的涼州刺史!馬騰,殺我,可是謀逆之罪!」
「與兩千軍士的性命,以及涼州的安定相比,謀逆不算什麼。」馬騰的聲音,冰冷如霜,耿鄙一聽,心臟也「咚」的一聲,掉落至谷底。
「嘶」
耿鄙溫熱的血液,濺了程球的屍體一身。
中平四年三月,軍司馬馬騰、隴西太守李相如、酒泉太守黃衍皆叛,殺涼州刺史耿鄙,治中從事程球,後與韓遂連和,共推漢陽王國為大帥,合兵十餘萬,直撲漢陽郡。
叛軍圍攻漢陽郡的消息,是在四月初才送到位於長安的張溫大營的。張溫一看,驚得連軍書都掉在地上了,因為他這個太尉,就是憑藉「大敗」韓遂等人的戰功才得封的,可現在,本來已經「逃奔西海」的韓遂,竟又率領十餘萬大軍捲土重來,還殺了涼州刺史耿鄙,治中從事程球等人,這事是萬萬瞞不住了,怎麼辦?這謊又該怎麼圓?
張溫不得已,找來董卓等人商議對策:「諸位,現在叛軍圍攻漢陽郡,形勢危急,誰人可領軍平定叛亂?」
董卓掃了眼大帳,見周慎、陶謙、孫堅等人都早已不見蹤影,而取他們而代之的則變成了牛輔、段煨、董越、梁禎等人,唯一一個不是他部下的鮑鴻,也早看張溫不順眼了,可以說,現在的張溫,早就是孤家寡人了。
於是董卓的語氣,也變得不客氣起來:「王國等人實力強勁,三輔官軍不足兩萬,現在跟他們交戰,沒有勝算,所以,這漢陽,還是不救了吧。」
張溫下意識地喝道:「荒唐!漢陽乃大漢國土,現被叛軍圍攻,怎有不救之理?」
「既然如此,那就請張太尉親率部曲,支援漢陽吧。」董卓身子一轉,看也不看張溫,「又或者說,你們誰覺得自己有能力平叛啊?」
「董將軍所言極是,現在確非與叛軍交戰的時候。」牛輔第一個跳出來道。
牛輔定了調,董卓麾下的其他人自然也不會再開口去拆他的台。於是張溫唯一的希望,便全落在了鮑鴻身上。
鮑鴻察覺到了張溫越來越熾熱的目光,於是上前一步,拱手道:「若太尉能招募壯士八萬,並一億軍費,這漢陽,或許還能救。」
「你這不是難為某嗎?」張溫忍住怒氣抱怨道。
「若以不足兩萬的疲憊之師,去攻打十餘萬剛打了勝仗的叛軍,無異於送羊入虎口矣。太尉請想一想,如果這連這兩萬疲憊之卒也丟了,那將來,要是王國等再次入寇三輔,太尉手頭,可還有可戰之士?」
張溫無奈,只得依了大夥的意,不再提救援漢陽郡的事。
官軍放棄救援漢陽的消息,不肖四個晝夜就送進了韓遂的軍營,韓遂大喜,勸諫王國等人全力攻打漢陽郡,此時的漢陽郡,由於郡兵都被耿鄙折騰沒了,郡庫也是十分空虛,因此儘管傅燮全力作戰,並且兩次擊退叛軍的進攻,但最後依舊因為寡不敵眾,而被圍困在冀城。
圍城的十餘萬叛軍之中,有幾千來自北地郡的匈奴兵,這些人早年承受過傅燮的恩惠,且仰慕他的為人,於是一起搶在叛軍主力攻城前,在城牆外叩頭,懇求傅燮能夠出城投降,他們表示,如果傅燮願意出城,他們將護送他回北地郡,並就此解甲歸田,再不與天漢為敵。
傅燮是跟自己的兒子傅干一起來到漢陽郡任職的,傅干時年十三歲,離加冠尚遠,身高也不滿六尺,但小小年紀的他,似乎已經預感到了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於是在一個月缺之夜,偷偷地來到傅燮的書房,試圖勸誡自己的父親。
「大人,國家昏亂,眾佞盈朝,忠臣遠貶。今天下已叛,而兵不足自守,鄉里羌胡先被恩德,欲令棄郡而歸,願必許之。徐至鄉里,率厲義徒,見有道而輔之,以濟天下。」
「唉。」傅燮長嘆一聲,兩行濁淚不受控制地順著眼角流了下來,「別成,汝知吾必死邪?蓋'聖達節,次守節'。且殷紂之暴,伯夷不食周粟而死,仲尼稱其賢。今朝廷不甚殷紂,吾德亦豈絕伯夷?世亂不能養浩然之志,食祿又欲避其難乎?吾行何之,必死如此。汝有才智,勉之勉之。」
一語未畢,左右數人,無不潸然。
過了一會,傅燮用寬大的衣袖將眼淚擦乾抹淨,喊了聲:「楊會。」
「我在。」楊會哽咽著道。
「我死之後,別成就交給你了。」
「諾!」楊會當即單膝跪下,「請南容兄放心,我一定會照料別成,直至其長大成材。」
「好,好,好!」傅燮連道三個「好」字,然後伸出寬大的右掌,輕輕地點了傅乾的小腦袋一下,然後起身而去。
「大人!大人!」傅干見狀,就想要追出去,但卻被楊會一把抱住。
楊會的力氣很大,傅干掙不開,因此只能絕望地叫著:「大人!」「大人!」以期望父親能夠回心轉意,然而,無論他如何歇斯底里,那昂藏九尺之軀卻始終沒有回頭。
為了照顧手下數千匈奴兵的感受,王國在總攻之前,又派酒泉太守黃衍入城勸說傅燮投降:「我聽古人說,君子不會站在危牆之下。現在此戰的勝負,就連三歲的孩提都不會懷疑。大帥王國,上可成就霸王的功業,下也可有伊、呂的功勳。但無論如何,這天下,都已經不歸漢室所有了,話說到這裡,南容兄願意跟我們並肩作戰嗎?」
傅燮立在冀城兩丈高的城頭上,手摁寶劍,看也不看身後的黃衍一眼,但也一直沒有打斷黃衍的話。
黃衍也是個八尺高的漢子,但比起傅燮來,他的氣場卻是差遠了,因此他話剛說完,便顫巍巍地瞄著傅燮,身子微微向旋,一副隨時準備轉身逃命的模樣。
「說完了?」傅燮問,北風吹拂著他肩上的紅袍,令他顯得格外英武。
「說完了。」黃衍已經快縮成一團,聲音也是細弱蚊吟。
「滾!」
黃衍哪敢多言?連爬帶滾地逃回王國的大陣,對王國說傅燮此人,冥頑不靈,誓死不降,還辱罵王國云云。氣得王國大怒,連下五道進攻的軍令。
中平四年四月中,漢陽太守傅燮戰沒於冀城西郊,自此涼州全境不復為大漢所有。得勝之後,王國立刻率領十餘萬大軍,浩浩蕩蕩地開過隴山,直逼三輔而來。
對於三輔的幾十萬居民而言,這是一場不亞於三年前的螟災的災難,因為他們做夢都想不到,自己勒緊褲腰帶供養的近兩萬漢軍,竟然會一戰不打,就棄城而逃。
沒錯,一萬多漢軍步騎,一得到叛軍翻越隴山的消息,就立刻拋棄了三輔外圍的所有陣地,開始向長安回撤。
軍隊可以走,當地的百姓就走不了了,一來,他們全無準備,二來,軍方一早就以移防的名義,將他們的木車牛馬都徵用了,哪還留下什麼東西來給他們「搬家」?
故而,王國的叛軍一箭未發,就占領了三輔的外圍,唯一的傷忙可能就是有幾十個心理脆弱之人,因第一次見到如此多的財富,把自己給激動死了吧?
但再多的財富,也填不飽十餘萬飢腸轆轆的叛軍,因此,將民間的財富掃略一空後,叛軍便將目光投到了西漢諸帝的陵園上,他們焚燒祭祀的建築,掘開所有能夠掘開的陵墓,以奪取裡面的財寶。
這是一場罪與惡的狂歡,這是一場鮮血淋漓的盛宴,然而百十年後,最後一批親歷者離世之後,所留在史書上的,卻只剩下了「寇掠三輔」四個輕如鴻毛的字。
叛軍入寇三輔的消息傳到了雒陽。漢帝勃然大怒:「張溫!張溫!叛羌連朕的先祖的陵園都燒了。張溫你究竟在幹什麼!!!」
「來人,將張溫收監下獄!」
「陛下,萬萬不可!」張讓「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張溫位居九卿二十餘年,門生故吏不計其數,貿然擒拿,恐生禍患!」
「怎麼又是個不能動的!!!!」漢帝一把扯掉了九旒冕,並將它甩在地上,「漁陽一個張舉,涼州一個王國,讓父,你說,你說究竟誰才是這天下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