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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九章 失控的四年(四)

2023-12-18 01:48:24 作者: 十年臥雪
  韓遂站在隴山頭上,俯覽著隴山下的三輔平原,銀須密扎的嘴角上,笑意越發地濃烈。

  「官軍駐紮在右扶風多久了?」韓遂問身邊的王國。

  「已有三年。瞧他們的日子,飛鷹走馬還可以。哪有什麼心思跟將軍打仗?」

  「哈哈哈哈。」山風裹挾著韓遂的笑聲,傳得很遠很遠,「我觀那雒陽諸公,不過是一群小丑而已。張溫算個什麼東西,竟然都能官居太尉,怪不得這漢朝,越來越不得民心。」

  「是啊,如果皇帝老兒讓皇甫嵩為將,則將軍等恐怕早無喪身之地了。如果皇帝老兒以董卓為將,那將軍等則不過是隴西一盜。可這皇帝,竟然以張溫豎子為將,那就別怪將軍等在涼州,拜將封王了。」

  「哈哈哈哈。王將軍所言,甚是在理啊。」

  「韓將軍,我的人馬已經準備好了,只等韓將軍引耿鄙老兒出城,我等便可一舉將攻取漢陽郡。」

  韓遂撫著銀須思考了一會,目光忽地一陰:「只可惜,邊章、北宮伯玉之徒已經被官軍嚇破了膽,終日躲在榆中城,早就忘記了當初是為何而戰。」

  「那韓將軍的意思?」

  「我們該換一個領袖了。」韓遂道,「給我們的時間不多,如果不能趁著當今陛下昏庸,儘快地壯大實力。一旦換了一個強勢的皇帝登基。你我,將死無葬身之地。」

  「只是這軍隊,是北宮伯玉跟李文侯拉起來的。如今,李文侯已死,北宮伯玉志大才疏,大權方落入韓將軍與邊將軍手中。可這邊將軍也並非等閒之輩啊,韓將軍就那麼有把握?」

  韓遂轉身,一手抓住身後一棵小樹的樹幹:「如今,韓某問天買卦,如能殺得邊、北宮二人,便一刀斷此大樹。」

  說著,韓遂使出一刀,只聽得「轟」的一聲,碗口粗的樹幹竟是攔腰截斷,又沿著山坡翻滾而下。

  「怎麼樣?王將軍可是放心了?」

  王國斜著眼看著韓遂的表演,隨即「哈哈哈哈」地笑了起來:「哈哈,韓將軍,我雖然不像你這樣,總角便以驚才聞名,可也算是讀過兩本書的人,如果這砍斷一棵樹就能定大事的話,那我們又為何要花如此心思去學《史記》、《周禮》、《詩經》、《六韜》?」

  「哈哈哈哈哈。好,王將軍不愧是率領萬軍的人,這點小把戲自然騙不過你。不過古聖云:三人之力,可敵孟賁。如今我已得隴西太守李相如、酒泉太守黃衍相助,又有耿鄙從事胡初為內應。只需王兄助我一臂之力,將邊章、北宮伯玉殺了。整個涼州,便盡在我們的掌控之中了。」

  原來,自官軍在中平二年的一系列大戰中幾乎全軍覆沒後,原涼州刺史楊雍便被漢庭以平叛不力為名免去職務。楊雍離開後,張讓依照漢帝的意思,以四百萬錢的價格,將涼州刺史的位置「授予」給年輕氣盛的耿鄙。

  但耿鄙到任後,卻立刻發現,自己的能耐遠沒有自己原本所想的那麼大,而且他能做的事,也與他的幾位被免職的前任相差不大——因為涼州早在連年的戰亂中變得一貧如洗,沒了錢,自然什麼都幹不了。

  然而,遠在雒陽的張讓和漢帝卻「不知道」涼州的難處,催促耿鄙出兵的公私書信是一封急似一封。尤其是張讓,還用暗含怒色的語氣來警告耿鄙,如果再不打一場勝仗,他恐怕連像幾位前任一樣,被免職返鄉都做不到了。

  「使君不必多慮。」說話的人叫程球,四十來歲的年紀,因身材矮小,面容醜陋而一向為涼州士人所不容,「我有一計,可解使君憂慮。」

  好的口氣。耿鄙白了程球一眼,但嘴上卻依舊不動聲色:「程先生倒是說說,某有何憂?」

  「使君之憂,在於錢糧不濟,無從率軍平叛。」程球陰嘴笑著,躬著身將耿鄙藏在心底的話說了出來。

  知道又有什麼用?你能解決嗎?耿鄙依舊沒將程球當回事,但語氣已有所緩和:「是啊,某沒錢,卻要率軍平叛。你倒給某謀劃謀劃,某該是好。」

  程球再次拱手作揖:「我有一計,可解使君之憂。」

  「別賣關子。」

  「涼州之亂,已有百年。因此,這士民想要活下去啊,就不得不躲入各縣大家的堡塢之中,但使君也知道,這些大家是基本不交稅的。所以就有了,有的郡,戶口數萬,可納稅之人,卻不足萬口,歲入也不過十數萬錢的情況。」

  「不錯,去年涼州的稅賦不過九十七萬錢,這些錢連供給一支萬人軍隊行軍百里都做不到,你叫某,還如何平叛?」

  「使君,這常言道,力有所至,有所不至。這涼州稅賦之弊,非陛下下狠力氣不可解。所以,我們如今能做的,唯有飲鴆止渴矣。」

  「飲鴆止渴?」耿鄙眉毛一挑,「也罷,平不了叛,某也是死。說說吧,怎麼個飲法?」

  「漢陽郡中有不少的大家。家家財富都以千萬計數,使君可委我從事之職,我保證,一月之內給使君湊齊兩四千萬錢的軍費。」

  耿鄙站起身,在公廳中背著手踱來踱去,此刻,他的心中也是十分糾結,因為他知道,程球的計策就是通過一系列的巧立名目,向漢陽郡的世家大族要錢。

  但這種做法,是必定會得罪一大批人的,而這些人,其實才是涼州能耐最大的人,因為他們的家族,都是百十年來紮根在涼州的,論財力、人脈,可遠不是數年一換的州郡長官能比的。

  「使君,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啊?」程球見耿鄙猶豫不決,心中也是十分著急,因為他知道,如果今天不能取得耿鄙信任的話,不出多久自己今天向耿鄙的諫言,就將傳入涼州的諸多權貴耳中,屆時,難道自己還能懇求他們放自己一條生路嗎?

  「好,程先生,某現在正是任命你為治中從事,專司稅賦、律法事宜。」耿鄙狠下心來,快步走到桌案下,拿起筆「刷刷」地擬好了任命狀。

  「諾!」程球對著耿鄙行一天揖,當天就帶著數百州兵,可是逐家逐戶地「拜訪」漢陽郡中的大戶。

  冀縣縣城裡的大戶,平日雖說豪橫,但到底是不敢跟刺史府公開掰手腕的,因此,程球一帶兵上門,就立刻讓他們乖乖地切肉,將大把大把已經生鏽的銅錢,從地窖中搬出來,以充實刺史府的庫房。然而肉雖然是割了,可心中的氣卻因無處發泄而越來越盛。

  這一天,幾個冀縣大戶公推的代表,前來找到漢陽太守傅燮,他們準備說服傅燮,讓他出面去「勸一勸」耿鄙,讓耿鄙將程球收監,免得他因為他的胡鬧而「逼反良民」。

  傅燮是宗室名臣劉寬的高徒,舉孝廉出身,不過真正令他嶄露頭角的,還是光和七年的那場黃巾大起義,當時,他跟隨皇甫嵩在倉亭大破黃巾軍,位居首功,按照慣例,本該封侯,但偏偏,他是個剛正不阿的人,對宦官專權的行為深惡痛絕。

  為了表示自己與宦官鬥爭到底的決心,傅燮特意將自己的字由「幼起」改成「南容」。南容是西周時期的賢者,大名鼎鼎的「文王四友」之一,在武王滅商之後,他拆除了紂王所建的鹿台,並開倉賑民。

  張讓等人雖說是閹人,但到底也是執掌最高權力二十多年的老油條,對於傅燮的志向,怎能不知?於是他們一合計,傅燮的軍功便被無視了,而且還找了個藉口,讓他頂替辭官回鄉的蓋勛,在危急四伏的漢陽郡當了個郡守。

  傅燮剛到漢陽,人生地不熟,根本就不知道耿鄙與大戶們之間的事,因此被當地的大戶涕淚俱下地一說,又見到他們家門破敗的淒涼樣,心中不由得一震,當即就去找耿鄙,準備勸他收斂一點。

  「使君,我聽說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因此,賢能的人在渡河時都會小心翼翼。如今的涼州,就像一葉在大河中航行的孤舟,稍有不慎就會觸碰礁石。而使君作為掌舵人,更應該小心翼翼才是。」

  傅燮的苦口婆心,在耿鄙聽來卻只覺得厭煩,因為在耿鄙看來,傅燮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漢陽郡守,而漢陽郡,是涼州最富裕也最安定的地方,因此傅燮幾乎什麼都不用做,就能得到「保境安民」的好聲名。

  而他耿鄙,就完全不是這麼回事了。一來,涼州的州郡兵及武庫中的兵器甲冑,早在中平元年的十一月,就被蓋勛全丟在狐盤了。二來,涼州除了漢陽郡外,可是郡郡有反民,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反民人數不僅越來越多,而且有抱團的趨勢,一旦被他們擰成一股繩,別說涼州了,三輔都難保。

  而駐守三輔的張溫是個什麼貨色,他耿鄙能不清楚?這豎子能力沒有,搶功勞推罪責倒是一把好手,一旦亂羌衝過隴山,張溫保證第一時間就會「借」他耿鄙的項上人頭去平息陛下的怒火!

  因此,傅燮的諫言,耿鄙哪裡能聽得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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