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幽冀風雲(三十二)
2023-12-18 01:48:24 作者: 十年臥雪
自打官軍在破城的瞬間,被馮芳強令退兵後,一連四天,官軍都再沒能創造出一個破城機會,相反的,隨時攻城時間的日漸增加,官軍的士氣,越發低落,傷亡人數,也在不斷地上升。失敗的論調,也漸漸地掙脫了軍正們的大棒,在軍士們之間,廣為流傳著。
皇甫嵩是在黃巾軍出城反擊後的第七天趕到沙丘大營的。他一入營帳,就將五個校尉並十個司馬一起召到帥案前,問問他們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校尉們大都畏懼於馮芳的權勢,不敢多言。皇甫嵩一怒之下,下令將校尉、司馬們看了起來,然後自己換上普通軍候的衣著,挨個大營去打探消息。
軍士們的嘴可不如校尉們嚴密,而且他們的政治敏感度也要低得多,再加上很多人本就是直腸子,因此,一來二去,皇甫嵩便將當天的事情經過還原了個大概。
「諸位,明天修整一天,後天,本將將親自指揮攻城。」回到大帳後,皇甫嵩冷冷地瞄了馮芳一眼,用不容置疑的語氣道。
表面上來看,皇甫嵩這一計策,是好壞摻半的,因為,既然官軍可以利用明天進行修整,城中的黃巾軍也可以利用明天來修補工事,解決防禦漏洞。
然而實際情況卻是,沙丘宮內的黃巾軍,在官軍的連翻打擊之下,已是強弩之末。之前,由於官軍連綿不斷的進攻,黃巾軍漢們還能憋住一口氣死撐著,現在官軍的進攻一停止,黃巾軍漢就立刻萎頓下去,很多人,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而且,這個時候,沙丘城內,又發生了一件,對黃巾軍漢們來說,是山崩地裂的大事,那就是:大賢良師,天公將軍張角,由於連年的操勞,以及連日的征戰,在官軍停止進攻的那一天辰時羽化仙去。
張角一死,沙丘宮內的黃巾軍漢立刻騷動不已,到了申時,留守沙丘的渠帥李浮甚至連掌控全軍都做不到了。一個負責看守城門的小旗官更是趁亂打開城門,直奔官軍營地而去。
皇甫嵩一聽見這消息,立刻點起四千精兵,舉火攻城。戰至子時,沙丘內宮亦被攻破,李浮等三十餘黃巾軍漢於張角棺前自殺。
投降的黃巾軍則在內宮後的大花園中,密密麻麻地跪了一地,有的已經麻木,有的則在大把大把地落淚,也不知是在哀悼大賢良師張角,還是因不知命運如何而哭泣。
「稟將軍,蛾賊降者共計七百一十六人。都集中在這了。」梁禎對著從宮門外緩步入內的皇甫嵩一拱手,然後手掌從大花園中那密密麻麻的一片人身上掃過、
皇甫嵩點點頭:「找到張賊了嗎?」
「張賊確實死了,棺木就停在裡面的屋子裡。」順著梁禎的話,兩名軍士將火把指向大花園對策的那間破落的偏殿。
皇甫嵩上前兩步,目光越過護在他面前的兩行軍士,落在那些跪蹲在地上的黃巾軍漢身上,然後頭一側,對梁禎道:「都殺了吧。」
「啊?」梁禎一愣,然後左手一拍自己的耳朵,「將軍?」
「殺。」為了不刺激那些黃巾軍漢,皇甫嵩的聲音一直壓得很低,神態也很是祥和。
「可是,將軍,廣宗還在蛾賊手裡,為什麼不寬待這些人,以瓦解廣宗蛾賊的軍心呢?」梁禎知道,現在勸說皇甫嵩「殺降不祥」之類的,只會適得其反,於是,他換了種說話方法,以掩蓋自己的真實目的,或者說,是自己對這些末路者的同情。
皇甫嵩爽朗一笑道:「軍事上有形式相同而實際不同的情況,昔年武帝犒賞投降的匈奴人,是因為匈奴地大物貧,勞師遠徵得不償失,所以才通過犒賞歸降之人的做法,來分化瓦解匈奴。但蛾賊本來便是我大漢的子民,但卻不知尊奉王法,反而聚眾作亂,如果寬恕了他們,那就是對那些守法之人最大的傷害。」
「諾。」
處理完這些戰俘後,皇甫嵩又下令將張角破棺戮屍,然後將他的首級送至雒陽。
但就在這時,斥候卻飛馬傳來一個令所有人都大吃一驚的消息:廣宗城的方向,突然湧來了大隊的黃巾軍!
張梁是在中午收到沙丘張角病死的消息的,在最初的驚懼之後,他立刻找來餘下的一眾渠帥、護旗將、總旗官,宣布張角是被官軍所殺。眾人一聽,莫不義憤填膺,發誓要為天公將軍報仇。於是,張梁連夜點起數萬精壯,天一亮,就出城直往沙丘而來。
黃巾軍的隊列,有四里路長,共有八個千人方陣,以及兩個萬人方陣,這十個陣,又分別以兩個萬人方陣為中心,組成兩個巨大的圓陣,前後相呼應。而每一個方圓陣的縱深,都有兩里多,哪怕是以耐力著稱的汗血馬,也不能一口氣將它撞穿。而一旦戰馬的衝擊不能洞穿對方的軍陣,騎士們就會立刻陷入由無數長矛、砍刀、箭矢組成的泥潭之中,等待他們的,只能是全軍覆沒的下場。
「蛾賊這是動真格的了。」皇甫嵩站在沙丘城頭,瞭望著遠處那如山嶽一般湧來的黃巾軍陣,「每個圓陣都有三層盾牌兵,盾牌兵後又有三列長槍,長槍之後,才是披甲的戰兵。戰兵之後,還有幾行弓兵。」
站在皇甫嵩身邊的淳于瓊道:「將軍,張賊如此布陣,我軍是只能跟他們拼人啊。」
「那就看看,是誰人多吧。」皇甫嵩揮了揮右手,「鮑校尉。」
「屬下在。」鮑韜向前一步,拱手行禮道,「將軍有何吩咐?」
皇甫嵩轉過身,迎著鮑韜走了上去,直到與他的前腳尖相貼,方才止步,然後右手一伸,抓了抓鮑韜的肩膀:「可願出城,與蛾賊決戰?」
鮑韜圓圓的眼珠往左一偏,掃了掃爬滿了沙丘城外的平地的黃巾軍,黝黑的眉頭先是一皺,然後一松:「回將軍,昔日養由基曾說過,大丈夫就應該戰死在沙場上,而不是在病榻上老死。故而,屬下願領軍出城迎戰。」
「好。好樣的。」皇甫嵩又拍了拍鮑韜的肩膀,「邯鄲開來的援軍已在路上,我要你堅守兩個時辰,能做到嗎?」
「諾!」鮑韜退後一步,猛一拱手,「蛾賊想要進城,除非踏著我的屍首過去。」
鮑韜帶著三千軍士出了城,然後在沙丘城外,倚著城牆修築防禦工事,以抵禦黃巾軍如潮水般的攻勢。
標準的防禦體系,由三個部分組成,第一層,是數股以隊為單位的游兵,這些軍士遊走在防禦工事與黃巾軍的戰陣之間,起到牽制與騷擾的作用。第二層,則是倚著沙丘構造的數道溝壕,這些溝壕有的深丈余,壕底灑滿三角釘,尖竹片之類的物什,有的深兩尺,是專供弓弩手發射箭矢用的。
第三層,則是由大部分主力部隊組成防禦陣型,這個陣型一般就靠在城牆腳下,以便城牆上的守軍提供箭矢掩護。
但現在,由於時間緊促,壕溝是來不及挖了,於是防禦體系就縮減成兩層。鮑韜派出了八隊攻擊四百騎士,圍著黃巾軍的方圓陣游射,以擾亂他們的步伐。大部隊則抓緊時間,在沙丘城下布防。
官軍的防禦陣型,是以屯為單位組成的圓陣,分為前後兩列,同列的每個圓陣之間,相距二十步,同行的兩個圓陣,則縱向相距五步,橫向相距十步。其實,這兩列的官軍所充當的,就是一般的大城外都有的羊馬牆的功效:有效地消耗敵軍的兵力之餘,還能避免敵軍在一開始,就對城牆造成損害。
「將軍,官軍在沙丘城下列陣,看樣子,是想與我們在城外決戰。」一個護旗將急匆匆地跑到位於第二個圓陣正中的張梁處,向他稟報導。
張梁頭戴黃巾,身披黃色的戰甲,右手握著一把三尺長劍,騎著一匹七尺高的黑馬,徑直穿過數個方陣,來到方圓陣的最前方。只見他細細端量了一翻官軍的陣型,嘴角卻是泛起了一絲笑容:「傳令弩兵,目標,沙丘城下,官軍圓陣。」
「諾!」
隨著一陣冗長的牛角號音,黃巾軍方圓陣最前方的兩個方陣緩緩張開,露出被保護在正中的弓箭手以及弩兵。只見這些士兵齊步向前走了約十步,然後站定,挽弓,舉弩。
「箭矢警報!」對面的官軍陣列中,鮑韜瞧得一清二楚,急忙讓傳令兵發出警報,「關閉陣型!舉盾!」
可「橐橐」的腳步聲尚未停息,天空中,那初生的朝陽便忽地暗淡下去,接著便是一陣「乒乒」的箭矢與盾牌相撞所發出的聲音。
十個彈指後,箭矢落盡,而官軍的圓陣之中,也多有空缺,從沙丘城上往下看,就像是一片片被蠶蟲啃過的桑葉一樣。
「緊密陣型!」
黃巾軍足足釋放了三輪箭矢,每一輪,都能奪取百十條性命。當最後一輪箭矢落盡時,官軍的每一個圓陣,都縮小了整整一圈,而且很多士卒,為了維護陣型的完整,甚至不得不踩在傷而未死的袍澤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