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幽冀風雲(二十五)
2023-12-18 01:48:24 作者: 十年臥雪
眾人之所以有此臉色,皆因昨夜子時才傳到雒陽的兩封軍報。這兩封軍報,都傳遞著一個壞消息:一、屠各胡兵數萬,侵占并州雲中、五原、西河三郡,殺死西河郡守邢紀。二、并州黃巾軍攻破長治,殺死上黨都尉郭蘭等三十餘官佐,
冀州是漢朝的傳統腹地,而并州則是邊陲,再加上余亂不止的兗州、豫州,大漢朝可謂是內外交困,國步方蹇。但令天子更氣惱的是,滿朝公卿,竟還在不停地推諉責任,並一而再再而三地將矛頭指向自登基以來,就一直忠心耿耿地陪伴在自己身邊的中官們。
「稟陛下,郎中張鈞已被責杖二十。」小黃門左豐急急腳地從大殿外奔來,跪在玉階下回旨道。
「可曾認罪?」
「這……」左豐陰鬱的眉毛一擰,欲言又止。
「他說了什麼?」天子見狀,拍案而起,「實話說來。」
「回陛下,張郎中仍堅持,他夜觀星象,見熒惑在太微中,是亂臣蒙蔽陛下所至。所以他死不足惜,但願陛下能……能……」
「能什麼?」天子走下兩級玉階,逼問道。
「能盡誅奸佞。」
此話一出,侍奉在天子左側的張讓與右側的趙忠都不禁心頭一怒:盡誅奸佞,奸佞是誰?!
「傳旨,將張鈞免官,押送北門寺待罪。」
「遵旨!」左豐領命,弓著腰退了出來,臨跨出大殿前,他多年不見晴天的臉上,終於多出了一縷「陽光」。
因為,今天的大殿上,之所以會出現現在的這一幕,完全就是因為這個不長眼的郎中張鈞,在侍奉天子的過程中,將那三封原本已被左豐等人壓下去的軍書,一一呈遞給天子,引得天子龍顏大怒,害得八常侍並一眾小黃門,頭都磕破了,天子這才允許他們交錢「買罪」。
處理完張鈞,天子又將注意力轉到了軍報上,畢竟這件事現在已經讓他知道了,那他就不能再裝瞎扮聾了。
「諸位愛卿,對涼州、并州、冀州的戰事有何良策?趁著現在,一併說出。」
堂下的公卿們心中又是輕蔑一笑:良策?哪來的良策,因為就在前不久,在平定黃巾中立有大功的盧植,竟然被用囚車給押了回來,而且還被判了減死罪一等。這不但令官軍錯過了平叛的良機,更是無情地澆滅了朝中諸公的腔中,那最後的熱血。
「你們一個個平時不是都能言會道的嗎?怎麼都不說話了!說話啊!」天子見諸公皆失聲,胸中的怒火不禁越來越盛,拍著桌案吼道,「有誰能替朕去剿滅叛賊?有誰?」
天子的歇斯底里終於換來了一絲回應,大將軍何進應聲出列,拱手奏道:「稟陛下,董卓下曲陽之敗,足以說明蛾賊仍有相當的勢力,不可急取。因此,臣以為,當派一穩健之將,以統領河北諸軍,方可獲勝。」
「人選!我要的是人選!」漢帝拍案而起,他早對這種陳詞濫調失去了興致,他要的,就是一個人名而已。
「臣以為,左中郎將皇甫嵩,可擔此大任。」何進不慌不忙道。
「大將軍!」趙忠劍眉一豎,「我大漢人才濟濟,難道就沒有別人可以領軍了嗎?」
「哦?夏侯若是有良將,只管向陛下推薦。」何進用鼻孔「看」著趙忠,言語之中,儘是輕蔑。
「哎,大將軍。」張讓的大肚子中雖也裝滿了怨氣,卻也只好強忍著,因為一方面,他覺得這個當初借宦官而上位的大將軍,是越來越跟宦官集團離心離德了,而另一方面,宦官集團又不得不倚靠何進這個外戚,來與曾經一度給宦官帶來巨大壓力的清議士人相抗衡,故而對何進再有怨言,也只能強忍著,「皇甫中郎將已征戰一年有餘,若是再讓他領軍征戰河北,會不會太累些?所以,還是請諸位好好想想,我大漢將星如雲,難道就沒有別人可用了嗎?」
這時,司空張溫出班啟奏道:「陛下,臣聽說有一種柑橘,種在淮南就是甜而多 汁的橘,若種在淮北,則成了又酸又苦的枳。這是因為,它們生長的環境不同。我大漢,幅員遼闊,各地的地形、氣候差異巨大,因而對將領的要求也各有不同。這也是為什麼,董卓在邊地能夠屢立功勳,而一到了冀州,就遭失敗的原因。所以臣以為,應當聽從大將軍的建議,派遣有著豐富的與蛾賊作戰經驗的皇甫中郎將去統領河北諸軍,以一舉平定蛾賊。」
「張司空!你沒聽見趙母所說嗎?我大漢,百兆生民,難道除了皇甫嵩,就沒有第二個人能夠平叛了嗎?」天子不耐煩地擺擺手,「再想想,給朕推薦個別的人來。」
張溫吃了癟,默默地退回班列之中,不再說話。於是乎,偌大的朝堂,登時變得鴉雀無聲。
「你們喜歡耗是吧?那好,朕今天,就陪著你們耗到底!」天子右手一拂,指著眾臣喝道,「去,給朕端碗湯來。」
「遵旨。」
「陛下,臣有一計,或可解眼前之憂。」湯還沒端上來,殿中倒是有一大臣想出了應對良策。
天子低頭一看,原來是太常劉焉。跟劉虞一樣,劉焉也是宗室大臣,且有「賢良方正」的名聲。他或許能提出不錯的建議,天子心道,於是舒了舒眉頭,擺出一副自認為是笑臉的笑臉:「大伯有何良策?快說與朕聽聽。」
劉焉摸了摸下巴那筆霜白的山羊須,清了清嗓子,才緩緩道:「稟陛下,各處發生叛亂,是由於各州刺史權小威輕,既不能禁制,又所託非人,所以才導致百姓離亂。」
劉焉頓了頓,眼睛悄悄地從大將軍何進、大司農張溫、中常侍張讓、中常侍趙忠以及陛下臉上依次掃過,發現這幾人都聽得入神,並無反駁之色,心中也不禁一松,於是繼續道:「臣以為,應該新設一職,選用有清廉名聲的重臣擔任,安定地方。」
「大伯此計,可需錢帛?」
劉焉抬起頭,字正腔圓道:「回稟陛下,依臣等之見,除涼州、交州等偏遠之地外,各州的物力、財力,都足夠應付州中之變,若得賢能之士出鎮一州,則能倚靠本州之力,剿滅叛賊,無需朝廷再派財帛。」
「甚好!甚好!准了,朕准了。」天子大喜之下,每句話都重複了兩次,「先帝曾置州牧以統轄一州之軍民,如今朕就恢復這州牧一職。」
「唔……這州牧統轄一州軍民,張侯,其上任費定不能少於一千萬。對了……河北的蛾賊,就讓皇甫嵩去剿了吧。」
「諾。」張讓趕忙答道。
天子對劉焉的計策很有信心,因為他也打心底里認同,現今各州郡的黃巾、流寇不過是一些烏合之眾,只需給予各州刺史足夠的權力,他們自然有法子讓匪患平息。當然,天子打心底里,是不信任這些大臣的,所以他將州牧的價格,提高了一倍。
你們為了回本,自然得想辦法讓各刺史部安定下來,如此對朕也是一件好事。天子很是得意,就連眼珠子也不自覺地眯成了一條細縫。
天子心滿意足地回到了西園寢宮,他相信不用多久,自己就能在這西園裡,賣出許多「奇貨」。因為在雒陽人中,西園還有另一個雅號——西市。當然,它裡面賣的,絕不是飛禽走獸,珠寶詩畫,山珍海味這些人間的商品,而是官爵!
沒錯,只要你有錢,上到三公下到縣令,都能在這西園中買到,而且還是明碼標價,誠不欺人。
果然當天退朝後,劉焉便懷揣著一隻錦囊,來到了城郊的西園。指名道姓要見孫嵐。
孫嵐亦是八常侍之一,長著一張黑馬臉,平素不苟言笑,他有一個優點,就是辦事認真負責,絕不辜負別人所託。正因如此,漢帝放心地將賣官鬻爵的重任交給了他。
孫嵐掂量了一下錦囊,然後將裡面的檀香木排倒出,看了看上面的字,待確認的確是「永福坊」的牌票後,便問道:「一千一百萬,與九卿同秩。不知劉太常想在何職上大展宏圖?」
「臣聽聞,益州賊盧伏波作亂於巴郡,故欲替陛下剿滅此賊,平定益州。」
孫嵐從筆架上拿起筆,在白紙上草草寫下幾個字:「下官恭喜劉牧伯上任。不過這官印尚在製作之中,可能得遲些時日。」
劉焉見這麼容易就拿下來富饒且易守難攻的益州,當即心花怒放,但表面上卻依舊是波瀾不驚:「無妨,無妨。」
漢帝改刺史為州牧的消息,就像冬天的寒風一般,在雒陽城中刮過,並在大街小巷之中,激起了不少的爭論。
閒賦在家的袁紹聽得這消息,先是眉頭一皺,接著從坐席上一躍而起,急匆匆地趕到叔父袁隗的書房:「叔父。」
「你找叔父何事?」袁隗雙目依舊盯著手中的書卷,對於袁紹這個侄子,他向來不冷不熱,哪怕是在袁紹以一己之力,解長社之圍時,也是如此。
「其實也沒什麼,不過小子在家呆了這麼久,憋都憋壞了。您看……」
「書抄完了嗎?」袁隗右手一舉,止住袁紹的話,「回房呆著去。」
袁紹登時萎了一截,因為雖說他是大將軍何進的親信,且在長社一戰中光芒四射,但奈何袁隗就是不讓他出門,在這個「長為幼綱」的年代,叔父的話,就是「聖旨」,因此,袁紹哪怕再急,也只能在家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又一個的大好機會,從自己眼前溜走。
但袁紹還是不死心:「叔父,孔子云:三十而立。孩兒都三十有幾了,總不能一直在家白吃白喝吧?」
「我袁家雖不富裕,但還是供得起你這小子白吃白喝一輩子。」袁隗厭煩地揮揮手,始終沒有給袁紹一點好臉色,「回去,你要出了事,叫我死後有何面目去見兩位兄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