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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幽冀風雲(十九)

2023-12-18 01:48:24 作者: 十年臥雪
  霾兩輪兮縶四馬,援玉枹兮擊鳴鼓;

  天時懟兮威靈怒,嚴殺盡兮棄原野。

  梁禎沒想到,自己此刻竟然有幸親身體會到屈原在聽聞楚軍戰敗後,作《九歌·國殤》時的心情,這心情是極其複雜的,糅合了敬與恨,交織著悲與怒。

  敬的是,全軍將士奮勇抗敵,以死報國的豪情,恨的是,各懷鬼胎,爾虞我詐,至國家將亡於不顧的宗室貴族,悲的是,自己全力拼搏,為何卻依舊只能身死志消,怒的是,堂堂大楚,五千里河山,百萬雄師,竟被戎秦欺辱至此。

  「嘚嘚嘚」身後忽地傳來一連串急速的馬蹄聲。以及陣陣模糊不清的人吼聲。梁禎心中的思緒立刻蹤影全無,所剩下的,只有無盡的惶恐,他轉身一看,只見數十騎,正呼嘯著朝自己飛奔而來。

  這些騎士,無一不是黃巾裹頭,手持利刃,儘管他們的所乘之馬,梁禎一望便知不是正宗的戰馬,可用來對付一個徒步之卒,卻是綽綽有餘。

  「還有一個活的!別跑了他!」黃巾騎士就像發現了寶藏似的,策馬飛奔而來。

  就憑你們?梁禎嘴角一歪,一直顫抖的雙腳忽地灌滿了力氣,只見他猛地舉起長戟,往下一放,對準那沖在最前的黃巾騎士,竟是抬腿迎了上去。

  「抓活的!抓活的!」黃巾小旗見梁禎衝過來,卻也並不驚慌,反而招呼手下兵卒悠著點。

  而梁禎鎖定的那騎聞聲,馬頭一撥,遠遠地從梁禎長戟攻擊範圍之外奔了過去。

  「來啊!」梁禎身子一轉,再次將長戟的戟尖對準那騎。

  然而就在此時,梁禎卻忽地聽見身後傳來「呼」的一聲,接著是「啪」的一下,自己的背脊登時就像被大象跺了一腳似的,似乎連脊樑都斷了,整個身子就像被人抽空了一般,「咚」地跪伏在地上。

  「帶走!」黃巾小旗馬鞭一揮,喝道。

  立刻有三個黃巾騎士下馬,取出粗麻繩,將趴在地上的梁禎五花大綁,然後再將繩子長出來的一端,系在緊隨著馬群後的那一長串俘虜上。

  原來,清晨,官軍全線潰敗後,張寶趁勢揮師追殺了十里路,斬獲俘虜無算,然後才心滿意足地揮軍返回清掃戰場,而梁禎所碰到的,不過是其中一小隊人馬而已。

  這隊黃巾軍,人數約在六七百上下,主力是那幾十騎士,而清掃殘敵的工作,也多交由他們來完全,剩下的步卒,則負責看押俘虜以及撿拾被遺棄的甲仗,黃巾軍漢對被俘的官軍士卒可沒什麼好感,一路上惡語相向,稍有不順便是拳腳相加。

  梁禎所在的那隊俘虜,人數約莫有兩百人,而黃巾步卒卻有六七百,也就是說,每個官軍士卒起碼要遭到三個黃巾軍漢的毆打。因而,不過才一刻鐘的功夫,這兩百多人的嘴唇,便都成了豬肉 腸那般肥腫。

  傍晚時分,黃巾軍漢終於打掃完了戰場,並將這些俘虜押到了一處廢棄的村莊之中,梁禎悄悄抬頭一看,卻發現四周僅是一片荒蕪,僅在西側的天際線上有一點黑色的起伏。

  「蹲下!直娘賊的,利索點!」黃巾軍漢們粗暴地喝到,「手放頭頂。」

  「軍爺,我……我是被……被迫的,繞了我吧……」有人高聲求饒,「我說我不當兵,那狗官,就……就把刀架我脖頸上。」

  「給爺閉嘴!」黃巾軍漢一腳踹在那人胸口,將那人踹倒在地,可官軍的俘虜們都被繩子捆在一起,因此那人這突然一倒,旁邊幾人毫無準備,立刻都被他拉倒在地,這幾個人,又帶倒了身邊的十數人,這十數人,又拉倒了幾十個,最後兩百多人全部倒在地上,當即哀嚎一片。

  「直娘賊的!繩子解開!」黃巾軍漢吼了句,立刻有數十人上前,將俘虜們身上的繩索一一解開。

  「謝軍爺開恩。」

  「謝軍爺開恩。」

  官軍士卒們當即跪倒一片。

  「十人一組,一間屋子關起來。」為首的黃巾軍漢又是一腳,將一個俘虜踹飛,那俘虜在空中飛了數步,狠狠地撞在一間半倒塌的屋子上,然後就沒了聲氣。

  「怎回事?」黃巾軍漢眉頭一皺,上前一看,原來這個倒霉蛋一後腦勺砸在厚實的牆壁上,當場就沒了聲氣,「呸,這麼不經打!」

  梁禎跟另外九個人被推搡至一間大體尚算完好的木屋旁邊,然而黃巾軍漢卻並不讓他們進去,而是喝令他們抱頭在牆角那兒蹲下。

  梁禎心中害怕自己被人認出來,於是悄悄地從隊列正中,挪到隊列尾部,然後才學著他人的樣子,雙數抱頭蹲了下去。

  「梁司馬?」可他才剛蹲下,卻聽見身邊傳來一聲驚雷,「梁司馬?」

  「去去去。什麼梁司馬?」真是怕什麼來什麼,梁禎沒好氣地瞪了那人一眼,「誰是梁司馬?別亂叫。」

  「梁司馬。」那人卻是個目的腦袋,繼續叫道,「不,你就是梁司馬。」

  「去去去。」梁禎站起身,往人群中擠去。

  可是已經遲了,負責看管他們的青、巾軍漢已經聽見了那人的叫聲,厲聲喝道:「站了!」

  「軍爺,有……有何吩咐?」梁禎趕忙翻出被夫餘人擄去當奴隸那會的本事,一臉恭順道。

  「他叫你什麼來著?」那軍漢卻不吃這套,依舊喝到。

  「哦,他眼花了,小的就……就一小兵,不是……不是什麼司馬。」

  「去你的吧,給老子過來。」那軍漢一把揪住梁禎的衣襟,將他給扯了過來,「跟我走。」

  「啊啊啊~軍爺,小的,小的真的不是什麼司馬啊。」

  「閉嘴!」軍漢一拳將梁禎打得如同醉漢一般,直線都走不了了,無奈之下,梁禎只好任他擺布。

  軍漢像抓小雞一樣抓著梁禎,穿過一棟棟房屋,從一群又一群臉色慘白的俘虜之中穿過,最後來到村莊中,最為高大也最為完好的那棟房子前。

  「咚咚咚」軍漢敲響了房屋的大門:「寧護旗,這有個當官的。」

  「小的不是官啊!」梁禎迷迷糊糊地聽見這麼一頂大帽子叩下來,當即整個兒都清醒了,連聲狡辯,「小的真的就一小兵。」

  「給我滾進去!」軍漢一把將梁禎「扔」進了被人從裡面打開的木門。

  寧護旗三十來歲,左腮幫上的鬍子不知因什麼緣故全沒了,也不知是不是除去鬍子的方式太過暴力,他左下巴一片血紅,這樣生了一對粗拱眉的他顯得更為猙獰。

  寧護旗見了撲倒在地上的梁禎,也沒說話,而是走上來,將他從地上扶起,接著一拳錘在梁禎的肚子上,將他打得跪倒在地上乾嘔起來。

  「什麼官啊?」寧護旗蹲在梁禎面前,昏黃的燈光下,他猙獰的臉龐上泛著奇異的色彩。

  梁禎上午跑了起碼五里路,然後又被黃巾軍漢一頓好打,再加上一整天滴水未飲,粒米未食,早已餓得頭暈眼花,連話都說不利索了:「就……就一……小兵……」

  「什麼兵啊?」

  「刀……兵。」

  「叫什麼?」

  「何……四郎……」

  「誰的兵?」寧護旗灼熱的目光從梁禎身上挪開,這令梁禎只覺得身上的壓力瞬間減輕不少,而他的戒心,也在這一刻,在他沒有察覺的情況下,弱了不少。

  「公孫……騎……騎都尉……」

  「這幫兔崽子,想立功想瘋了吧?」寧護旗對著空氣罵了句,「你將你名字跟公孫騎都尉這五個字寫下來,我就放你走。」

  梁禎一聽,耳朵一「嗡」心道:什麼?他要放了我?難道是我聽錯了?

  「啪」寧護旗給了梁禎腦袋一手肘:「怎麼,不想走了是不是?」

  「不不不。」

  「那就快寫!」寧護旗指著一塊不知從哪卸下來的門板,門板旁,放著一支筆頭開叉的毛筆,以及一方缺了一角的硯台。

  梁禎心下大喜,趕忙撲將到那門板邊,提起毛筆,飲飽墨,在寫了不少字的門板上分別寫下:何四郎、公孫騎都尉 這幾個字。

  「可……可以了。」寫完後,梁禎趕忙退到一旁,讓出最好的位置,以便寧護旗看到自己確實完成了這一「任務」。

  寧護旗扶著下巴上僅剩的些許鬍鬚,對著墨跡未乾的幾個字看了好一會,然後嘴角一彎:「不錯,不錯……」

  「咚」他忽地使出一拳,這一拳的目的,不是別處,正是梁禎的下巴,梁禎毫無防備,因此哪裡躲得開?當即天旋地轉,倒退了三兩步後,便「咚」的一聲,摔倒在地上。

  「你騙誰呢你!」寧護旗一步上前,一把抓起梁禎的腦袋,「咚」「咚」地往地板上砸了兩下,「你要寫不出來,咱家興許還真信了你。你倒好,寫出來了。」

  「軍爺……小……小的確實……會……會幾個字……」梁禎聽他這一說,這才恍然大悟:中計了!這個時代根本就沒幾個人會字的,而自己竟然將這幾個字一字不差地寫下來了。但現在木已成舟,梁禎也只得硬著頭皮繼續「狡辯」下去了。

  「嗨,還狡辯?你要真會字,還用得著當小兵?官軍屈才不假,可也沒到這程度!」寧護旗抓著梁禎的髮鬢,將他整個兒扯了起來,一把推到放在房屋角落的一隻水缸之中,「說,你到底是什麼人?」

  「軍……軍爺,小的真的……真的只是一……小……唔唔唔……」

  寧護旗一把將梁禎摁進了渾濁不堪的水中,一邊摁,一邊「哈哈哈哈」地發出近乎癲狂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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