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幽冀風雲(四)
2023-12-18 01:48:24 作者: 十年臥雪
可這南皮城,早被張世元改造成了一座「要塞」,幾乎每一座屋子中都是防禦工事,都有黃巾軍駐守,官軍無論走在哪裡,都會有數不清的明槍暗箭朝他們襲來。因而,官軍每前進一步,都要付出血的代價。
但無論怎麼說,官軍也算是在城中有了「一席之地」,攻城時的傷員、死者也開始被著手安排轉送出城。那時,梁禎似乎已經沒了氣,因而被粗心的輔兵送到了死人堆里,不幸中的萬幸是,梁禎穿著校尉、司馬一級的甲冑,因而被單獨存放,而不是草草掩埋。
半個時辰後,宗員派來接替梁禎掌管雲、風二部的軍司馬趕來任職,雲、風二部留守的武官這才知道出事了,趕忙過去見老長官的最後一面。這種「勁爆」的消息,黑齒影寒自然不會聽不見,她當即嚇出一身冷汗,沒想到,這冷汗一流,燒竟然自己退了。
「阿牛呢?」
「在救護隊養傷。」
「我去看看……」
「聶老說了,你要敢離開這床一步,他……他就……」
黑齒影寒欲言又止的模樣,成功激起了梁禎的無限遐想:「哈哈哈,他難道還能綁了我不成?」
黑齒影寒目露狡黠之色,似笑非笑道:「他就將我的腦袋錘爆。」
梁禎撓撓突然變大的腦殼:「這跟你有什麼關係?」
「他們都說,我是你的親弟弟。」
「哈哈哈哈,這姓梁,就是親弟弟,這要不姓梁,就是表弟嗎?」笑完了,梁禎不知怎的,開始感傷起來,「我要有你這樣的弟弟,此生,夫復何求?」
宗員沒有想到,張世元也沒有想到,他們倆竟然能夠圍繞南皮這座一千二百步周長的城池,連續爭上三天兩夜。而且,打得都是最為激烈的巷戰,白天,官軍可能會被在一兩條街道取得突破,可一到晚上,黃巾軍漢們便像從地底冒出來一般,將官軍趕回城牆上面。
如此反覆三天兩夜,黃巾軍的兵士仿佛無窮無盡,而官軍,則漸漸不支,最終在第三天夜裡,最後一名官軍士卒被亂刀砍死在東牆第十五個城垛上。
在攻城的第二天中午,王大志便率領三萬黃巾精銳趕來支援,並於宗員麾下最精銳的涼州騎士在任丘縣血戰一場,宗員雖勝,可麾下的騎士也陣亡數百,王大志雖敗,但軍隊尚未潰敗,仍可一戰。
但在第三天夜裡,局勢便朝著對宗員不利的方向發展。大賢良師、天公將軍張角連夜趕到武強縣,從王大志手中接過了指揮權,他一到任,便派出數股千人規模的精銳部隊,沿河而上,繞到宗員軍的後方,襲擾宗員軍的糧道。
南皮位於渤海郡的西南方,離幽州已有百里之遙,況且現在正值凜冬,四下無糧可征。宗員又不敢像黃巾軍那樣,直接讓兵卒搶劫沿路的堡寨以獲取糧食。於是乎,為了避免官軍再次敗績,宗員不得不在攻城開始的第五天,下令全軍撤退。
「我們就這麼走嗎?」梁禎跟黑齒影寒一併,盤腿坐在一輛輜重車上,遙遙看著焦黑的南皮城,南皮城上,擠滿了黃巾軍漢,他們或高聲慶賀勝利,或放肆地辱罵一里外的官軍,盡情地抒發著這五天來的憤懣。
黑齒影寒白了臉上尚無血色的梁禎一眼:「能走就已是萬幸了。」
確實,雲部二曲在頭天攻城時,便損失了上百人,活下來的,也幾乎是人人帶傷,而在接下來的三天兩夜中,風部的新卒們也被扔上了戰場。這可苦了這幫子連武器都不齊的新卒了,一天一夜的戰鬥中,四百戰兵就活下來六十個,其中超過一半聶老疾醫一看傷勢就立刻表示沒救了。
總而言之,官軍用超過兩千三百具屍體作為代價,將南皮縣的東牆拆得殘缺不存,此外,唯一的戰果,就是放火燒毀了離東牆最近的五六十間民房。
戰敗,不僅將幽州軍的士氣一掃而空,同時,還埋沒了兵士們在南皮城下取得的一切成就。梁禎及雲部諸軍士的先登之功,跟一大堆已經失去了作用的竹簡、紙張一併,丟進炭火盤中燒成灰燼。
「你說,為什麼這南皮城這麼難打?」 梁禎只是個中低級武官,連宗員的具體部署都不怎麼清楚,更別說黃巾軍那邊的情況了,因而,他只好將希望寄托在黑齒影寒身上,希望她通過這幾天的觀察,已經看出了些門道來。
黑齒影寒將雙手舉高,右手握成拳頭,左手卻只有三根手指向掌心彎曲:「我們就像左手握成的拳頭,力氣本就比右手小,握拳的姿勢,還不正確,兩拳對撞,左拳自然不會好受。」
幽州的整體實力比冀州弱,這是不爭的事實,因為幽州的人口只有冀州的一半,糧食產量,也遠低於冀州。幽州唯一的優勢,可能就是地處邊陲,民多習戰了吧。
但即使是這個不太突出的優勢,也因為宗員無法整合幽州的資源,而被冀州趕上,甚至超過。因為,冀州是黃巾軍的天下,那裡的社會資源,也多被黃巾軍所奪取,因此張角不需要花費多大的代價,便能將它們充分利用。
而幽州的情況,截然相反,幽州的社會資源大都掌握在豪強大族手中,這些人互相通婚,勢力盤根錯節,他們一旦互相通氣,是真可以令幽州的政令連衙門都出不了的。
而這種局面一日不改變,宗員就一日不可能靠單靠幽州的力量,攻進冀州,剿滅冀州黃巾軍。
聽完黑齒影寒的分析,梁禎頗有一種茅塞頓開的感覺,於是他喃喃道:「估計宗將軍在短時間內,是沒辦法發動第三次進攻了。」
梁禎的觀點不能算錯,因為宗員所能依靠的,便是他從涼州帶來的四千騎士,然而這些騎士,經過兩次南皮之戰的消耗,實力大損,而幽州地方的官軍,又因訓練及糧餉的缺乏,而總顯得疲弱不堪。
倒是防守真定—南皮一線的黃巾軍,由於連續勝了兩場,撿了不少官軍拋棄的兵刃、盔甲,而實力大增。甚至隱隱有壓過官軍的勢頭。
但這世界上,並不是所有的事,都能按正確的選項去做的,就比如現在,連梁禎都認為,官軍現在最需要的是堅守、整訓,待到兵精糧足之時,再去冀州平叛,可從宗員那裡聽到的消息卻是:將軍正在準備第三次進攻冀州。原因非常簡單,宗員深知,自己若是屯兵不戰,朝中的議郎們,是必定要炸鍋的。
陛下是個什麼樣子的人,大家有目共睹。宗員無論如何都不敢去賭,陛下會在議郎們輪番的「吹風」下,依舊寸步不讓,對宗員保持始終如初的信任,因而宗員必須不斷地做事,以堵上議郎們的嘴。
「快,傷的,瘦弱的,站最前面去。」李元峰前後奔走,指揮著兵卒們站隊,「你,甲冑脫了收好,快!」
宗員手下的武官們,忽地心有靈犀地做起了同一件事——當將軍來檢閱時,他們一致將最疲弱的兵卒,最簡陋的武備扔在最前面,精壯的則是躲得遠遠的,以營造出無力再戰的假象。
只有劉備是個例外,當宗員到他的部中檢閱時,劉備部是陣容嚴整、旌旗蔽空、刀槍如林。宗員看罷,不禁交口稱讚,當即下令,往後劉備部的物資甲冑供應,調至僅次於涼州騎士的乙級。
宗員希望,能夠借這種方式,敲打一下其他的武官,讓他們不要再耍這種小聰明。
「下次打仗,必定是劉司馬部打頭。」李元峰從參軍大會上一回來,便信誓旦旦地保證道,「公孫都尉的部曲,應該排在第二位。」
梁禎點點頭:「上月在南皮城,風部打光了,雲部也打殘了。不加修整,就沒有戰鬥力了,將軍如此安排,估計就是顧及到這一點了吧。」
李元峰的神色,卻遠沒有梁禎那般舒暢:「我看將軍這次,大有不成功便成仁的打算,即便戰事不利,恐怕也不會退兵。」
「冀州本四戰之地,若能從并州、司隸各派一支精兵,與我幽州一併進攻冀州,何愁張角不敗?但將軍卻每次僅以一疲敝的幽州,去戰冀州,又怎會不敗?」
宗員確實是抱著「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態去籌備第三次出征的,但這一次,現實卻給了他當頭一棒。
新任幽州刺史郭勛,公開反對宗員的三征計劃。若按權力大少,宗員是可以勒令郭勛服從自己命令的,但事實卻是,郭勛是郭閎之弟,而那郭閎是什麼人?延熹三年,他將涼州三明之一的段熲誣陷下獄,後來為段熲鳴冤的人足有數千之多。而桓帝當時也親自下詔詢問了此事。但即便如此,段熲還是不敢說他是被郭閎冤枉的,仍然說自己有罪。由此可見,郭家的能耐有多大,跟他們對著幹,是絕對沒有好下場的。
宗員被逼進了絕境,因為他既不敢得罪郭勛,但又害怕,如果不出兵,自己又會被漢帝下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