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廟堂風雨幾時休(二)
2023-12-18 01:48:24 作者: 十年臥雪
斬獲三千級,這在前朝名將那動輒萬級的軍功記錄中,並不出類拔萃。但在官軍連續吃了半年敗仗的關節眼上,這場勝仗,可取得了當年封狼居胥一般的效果。而作為主將的袁紹,由於有天下第一世家作為後盾,更是沒有人敢吞了他的軍功。因此,耳聰目明的雒陽民眾,仿佛都已經看到了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
然而袁紹卻在這前程大好之時,做出了一個以自己的前程和性命為賭注的決定,他不再上書勸諫陛下將張讓等人繩之以法,而是選擇準備自己動手,將生米煮成熟飯。
長社之戰結束的第十天,雒陽城中張燈結彩,因為漢帝特意下旨,要以最隆重的儀式,來迎接一位一力扭轉漢軍連月來的敗局的青年武官。袁紹奉旨騎著他的汗血寶馬,一直到皇宮門前,方才下馬而入。接著在文武百官的祝賀聲中,接過了天子御賜的尚方斬馬劍,接著又享用了御宴。
御宴剛散,袁紹便收到了群臣送來的請帖,因為大夥都想藉此機會與這位朝堂新俊、陛下眼前的紅人建立更加良好的關係。
但令眾人瞪目結舌的是,袁紹竟破天荒地接受了中常侍何恩的邀請。因為大夥都知道,這何恩是張讓的義子,這客明顯就是替張讓請的。
於是乎,當天夜裡何恩的府邸前,便被赴宴者圍得水泄不通。赴宴的,不僅有投靠了中官的官員,也有不少世家大族的門生故吏,他們前來,多是看在袁紹臉上。
果不其然,在宴會即將開始的時候,張讓也來了,不過他披著黑袍,行事很低調,只跟少數幾個義子多聊了幾句,而對於其他人,尤其是依附於世家大族的官員,他也只是例行公事般地問候幾句。
這場宴會很是成功,因為賓主雙方都很盡興。大家雖然始終心存隔閡,但礙於面子,都喝了不少的酒。在酒宴當中,袁紹十分賣力地替雙方人馬大橋引線,一刻不停地活躍著宴會的氣氛,他本就容貌俊偉,才兼文武,且又是天子的新寵。因而眾人都得賣他一個面子。如此一來,宴會便開到了子夜,賓客們方才「盡興而歸」。
張讓沒在何恩家中留宿,他的家離何恩家約五里路,中間要經過一條比較狹窄且陰暗的街巷。而且,由於他中官頭子的身份,沒有人願意跟他同行。
張讓的車駕,是一輛四輪馬車,護衛有二十多人,其中騎士十人。張讓也喝了不少的酒,因此醉醺醺地躺在馬車中,雙目惺忪,一點也沒有注意到,在不遠處的一個屋頂上,好幾雙眼睛正在凝視著他。
長箭如同鬼魅一般從虛渺中現身,輕輕「吻」在駕車衛士的脖頸上,衛士悶吭一聲,「咚」地栽倒在地上。
「護!」餘下的衛士驚叫著,紛紛抽刀,就要趕來將張讓的車架護在正中。可就在此時,四周的屋頂上,射來了更多的長箭。只是這一次,長箭卻沒能取得跟剛才一樣的效果,因為衛士們穿著的,都是萬里挑一的精品鐵鎧,防護能力之強,哪怕是邊軍將領身上的鎧甲,也不可跟它相提並論。正因如此,衛士們雖然多身帶三兩箭,卻鮮有人倒地斃命。
「何人如此大膽,竟敢行刺張侯?」衛士首領大聲喝道,意圖嚇退這些狂妄的刺客。
刺客確實被他嚇著了——嚇得從屋頂上跳到了地上,並且要以衛士們的鮮血來壓壓驚。
衛士們一見,不由得膽氣大壯,因為對於天天好酒好肉伺候著的他們來說,肉搏正是他們的強項,若對方一味地藏在黑暗中放冷箭,他們可能還會怕,但既然對方選擇以短擊長,那就別怪他們不客氣了。
然而,剛交上三四手,衛士們便發覺不對勁了,原來,這些蒙面刺客手中握著的,不是雒陽城中常見的環首刀或長劍,而是對付甲冑的利器鐵錘。因而幾番交手後,衛士們便被放倒了三人。
衛士首領猛地一跺腳,右手手腕一旋,重劍舞了個劍花,就要撲上去加入戰團。
然而就在此時,衛士首領卻忽地覺得頭皮一麻,他忙一昂頭。卻只看見,一裘黑衣,一雙利眼,一把銀劍從天而降。衛士首領只覺得脖頸一寒,頭顱突然變得有千斤般沉重,然後一頭栽倒在地,彌留之際,他只看見了刺客袍袖之中,那抹晃動的淡紫。
「雨千……尋……」衛士首領只來得及道出這兩個字,便沉沉睡去了。
殺死衛士首領的刺客腳一點地,便要飛上馬上,然而就在此時,它的眉眼卻忽地一皺,接著手腕一轉「乒」地擊飛一支長箭。
「嘚嘚嘚」陣陣的馬蹄聲中,更多的長箭刺來,不由分說地將那一個個鬥成一團的衛士刺客射成一隻只刺蝟。
是執金吾的巡城甲騎!剎那間,刺客的瞳孔中,滿是悲憤,因為張讓尤躲在丈餘外的馬車中,可巡城甲騎已近在咫尺!
天佑奸佞!刺客狠狠地瞪了張讓的馬車一眼,吹出了撤退的哨音。
堂堂中常侍之首,天子最寵之臣,竟然在雒陽城中,遭到刺殺。雖說沒能傷著張讓分毫,可他的衛士卻死了十一個,而巡城甲騎,竟然連一個活口也沒有抓著!這消息一傳出,立刻觸怒天顏,聽伺候漢帝起居的小黃門說,漢帝震怒得連琴弦都扯斷了兩根。
雒陽令花光了家財,才將破案期限由一個時辰延長到十天,可即便如此,他還是終日惶惶,因為這案件,根本就沒法查!
首先,案件是子夜發生的,到漢帝下令封 城捕凶已是次日申時了,中間的時間,都不知有多少人出了城。這些人去了哪裡,根本找不著。
其次,巡城甲騎只帶回來六具毫無標識的黑衣屍體,連一個活口都沒有,口供都沒法問。
最後,張讓是什麼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宦,能殺他的,想必也不是一般人,雒陽令要敢真查,說不定自己就先被人做掉了。
弄來弄去,雒陽令只好四處去拜訪各路神仙,求他們給指條活路。
這一天,雒陽令帶著四輛輜車的銅錢,先在城中的一間名為「丹竹」的文墨鋪中買了三張蔡侯紙,接著才去拜會這間文墨鋪的真正主人——太傅袁隗。
袁隗白髮長須,頭頂博士冠,身著深衣,站在會客廳門口來迎接這位雒陽令,不過他的熱情,卻反而令雒陽令更加不自在了,隔老遠就停了下來,對著年歲跟自己相仿的袁隗,行天揖之禮。
袁隗站得筆直,先受了這一禮,再還以平揖之禮,最後才將雒陽令迎入廳中,分賓主落座。早已等候多時的管家立刻奉上兩隻青瓷茶碗。雒陽令輕輕一吸鼻子,便意識到,這杯中所盛的乃是上好的明前茶。
「明公,晚生此番冒昧前來,是因為碰到了一件棘手的事情,還想請明公不要嫌棄晚生愚笨,給晚生指一條明路。」
袁隗的脊背已經有點馱了,正因如此當他坐在狹小的椅子上時,整個人也顯得更為老態。他似乎沒有聽見雒陽令的話,依舊自顧自地坐在那。雒陽令幾次想發問,以確認袁隗是否有聽見他的話,但都在最後一刻,因為內心中那巨大的恐懼而放棄。
「是張侯遇刺之事吧?」
「正是……」一聽「張侯」二字,雒陽令心中立刻戰慄起來,「這……晚生實在無有頭緒啊。」
袁隗在心中稍稍舒了口氣,沒有頭緒,就意味著雒陽令已經放棄了找出真相,如此一來,他今日來的目的,便僅是為了給張讓,給陛下一個交代。
「採用如此惡劣的刺殺手段,說明這人心腸歹毒,視律法綱常於無物,如此作風實在不像久居雒陽的君子,倒像是邊遠的蠻夷所為。」
「明公所言極是。但這雒陽城,城防嚴密,邊夷入雒,定會被城門令登記造冊。可在案發之後,晚生第一時間查了登記冊,並無疑點。」
袁隗輕撫長須:「哈哈,可據老朽所聞,有的城門令,往往懼怕權貴,對他們的僕人,也不敢登記,對他們所帶之物,也不敢查驗。」
「若是某些人心懷不軌,那他們完全是有能力在雒陽,掀起大風大浪的,一年前周客的案子,不就是這樣嗎?」
「聽明公此言,晚生茅塞頓開,晚生謝過明公。」雒陽令離座而立,再次對袁隗行天揖之禮。
雒陽令知道,只要自己按照袁隗的指示,將那人拿下,那這一關,自己就算是平安過去了。至於那人究竟是不是幕後指使者,雒陽令並不需要知道,也不敢知道。
而這個倒霉蛋,正是劉虞。因為就在前一天,劉虞在幽州大殺豪強的消息經并州傳到了雒陽,雒陽城中的官員們登時炸窩,尤其是劍眉趙忠,更是大叫劉虞這是要效法張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