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劫數
2023-12-18 01:48:24 作者: 十年臥雪
三天後,梁禎見到了雷十五,此刻的他已經不成人形。渾身上下,寫滿了國家機器的殘酷與無情——劉虞不開口,就沒有人會對他產生一絲一毫的憐憫,哪怕行刑的人,跟雷十五一樣,嬌妻曾被權貴調戲,家產曾被權貴侵奪,不僅如此,行刑人還會將自己的怒火,全部撒在雷十五身上,仿佛自己所受的苦難,全部來自雷十五。
「他招了嗎?」梁禎問正在行刑人。
行刑人粗生粗氣道:「招了,剛開始,我們還真以為來了個鐵打的,結果就這慫樣。」
「去,將這些人帶來。」梁禎將名單交給跟在身後的鄧遠。
「諾。」
兩個時辰後,太平道在薊城的最後幾處據點,也被官軍搗毀,十七名道徒自殺或被殺,六人被生擒。
劉虞大喜過望,連聲稱讚梁禎辦事高效。梁禎則像往常那樣,將功勞一個勁地退給沙從事和劉虞。但很快,梁禎就察覺到不對勁了:因為劉虞自始至終,都沒有提到軍餉或者獎賞。當然劉使君素來兩袖清風,又愛惜民眾,沒有錢也是正常。
但下面的人,卻並不這麼看,因為現在的風氣就是為錢賣命。
兵卒們的怨言,開始從傳進梁禎耳中,開始是寥寥幾句,後來則是一籮筐一籮筐地倒。
「司馬,兵卒們的心,開始變了。」獨眼遵照梁禎的指示,一直暗中觀察著兵卒們的言行,不知是不是怨言聽得太多,他跟梁禎匯報時,愁容滿臉,「清剿劉凡塵、雷十五,雲部陣亡了十個兄弟。但官府,連一個安葬錢都沒有。埋他們的坑,都是弟兄們挖的呢。」
「我也沒辦法啊。」梁禎撓著頭,因為現在,梁禎也是囊中羞澀,巨型彎刀是拿回來了,可交給老方的那些金餅,卻是蹤影全無,估計十有八九,是找不回來了,「明天,再去跟沙從事爭取一下吧。」
然而第二天,梁禎沒能要到軍餉,卻得到了宗員在冀州兵敗的消息。
後世說的:人生來平等,指的是地位、人格上的平等,而不是才華。宗員花了一輩子的時間、跟老父親、跟老上司、跟老對手學打仗,才勉強趕在不惑之年,一隻腳站在了名將的殿堂前。
但同樣是站到名將殿堂門前,擊敗宗員的張世元就只花了數個月。
張世元,一個來自鉅鹿平鄉縣的矮壯鄉民。在因一場大病而被三老窄干最後一畝薄田之前,他連縣城都沒見過。失去所有的家產後,他一個人在天地之間,漫無目的地遊蕩著,直到餓暈在地。
是張角救了張世元,並給了他活下去的希望——活著,然後建立一個沒有剝削、沒有狗官,人人飽暖幸福的太平盛世。
三月中旬,黃巾軍占領了南皮城,身為冀州黃巾北營護旗將的張世元被任命為南皮守將。這是張世元第一次鎮守一城,而在此之前,他唯一的軍事履歷,便是率領數百憤怒的鄉民攻占廣平縣衙。
一個月後,張世元迎來了起事以來的第一場大考:虎賁中郎將宗員,率領包括四千百戰涼州騎士在內的上萬官軍,從薊城出發,百里奔襲南皮。
在宗員以及他帳下的所有將領看來,這只是一次不費吹灰之力的攻勢,因為南皮縣中的黃巾軍,不僅人少,而且包括主將張世元在內的所有人,連兵書都不知道是什麼,更別說什麼軍事經驗了。
但現實,很快就給了信心滿滿的宗員當頭一棒。張世元是不識字,更不知兵書為何物,可你說他是有天賦也好,運氣好也罷,宗員率軍連續爬了四天城牆,全被他水來土掩、兵來將擋給踹了下去。
四天,張世元拖住了宗員整整四天!就是靠這四天,幽州黃巾渠帥王大志,率領兩萬精兵,趕來救援,同時防守鉅鹿的張寶也派來了援軍。宗員無奈,只得轉身迎戰王大志。
但令宗員萬萬想不到的是,張世元竟然敢主動出擊!沒錯,就在宗員的騎士開始衝擊王大志本陣的時候,張世元領著一群叫花子一般的軍漢,揮舞著鋤頭、菜刀,殺了出來。負防備備張世元的,多是上幾個月才在幽州本地征的壯丁,裝備簡陋、訓練匱乏、士氣低落,因此被張世元率軍一衝,便四散而逃。
後軍不穩,前面正在沖陣的涼州騎士自然無心作戰。早憋了一口惡氣的王大志身先士卒,一條亮銀槍舞得神出鬼沒,如同失去束縛的厲鬼,肆無忌憚地吞噬著眼前的生靈。
官軍在南皮城下,遭到了自冀州刺史黃彥兵敗甘陵城以後,最大的一場失敗:戲慈悲,這位令涼州各族嬰孩聞名而不敢夜啼的瘟神,星墜南皮,實現了自己幼時馬革裹屍的夢想。跟他一起殉國的,還有五千多名士卒,其中,包括八百多涼州騎士。
前線的失敗,給後方帶來的,是更大的苦難。為了填補幽州防務的空缺,劉虞不得不下尺牘,再次徵兵,徵兵範圍是十五歲以上,六十歲以下的全體男姓,至於定居在幽州境內的各族胡民,也被分配了員額。
不過,俗語云:幾家歡喜幾家愁。在一片哀嚎聲中,也有不少的人,看到了希望與機會——被世家大族、各地豪強給焊死了的晉升通道,終於,在官軍接二連三的大敗之後,裂開了一條縫。
劉備,因在土垠城之戰中有功,而被授予「忠義司馬」一職,部下雖然還是那些部下,裝備雖然也是那些裝備,不過身份卻是搖身一變,成官軍了。
公孫瓚,同樣因在土垠城之戰中有功,且後來又陸續掃平多地的黃巾殘軍,而被升為騎都尉,統軍三千員,且有權安排軍中比自己俸秩低的官員。
至於梁禎,更不別說,宗員大筆一揮,重組被相三臣殲滅的「風」部,並將它的節制權給了梁禎。如此一來,梁禎手中,便憑空多出一堆告身,足夠他穩定雲部士卒浮躁不已的心了。
除了他們三個之外,還有十數個低級武官得到提拔,有的成了獨領一部的別部司馬,有的則成了鎮守一縣的軍候。至於其他被升職的兵卒,就更多了。
「將軍是想用我們,來制衡他手中的涼州驕兵啊。」再三人互相慶祝對方晉升的酒席上,公孫瓚一語道破玄機,「這些涼州兵,向來服拳頭不服道義。宗將軍百戰百勝的時候,他就是他們的神。一旦宗將軍失利,他們翻臉,比翻書還快。」
「哎,涼州戰事持久,難免兵驕將悍。只恨沒有衛霍一樣的名將,早日平息戰事,還蒼生一個安寧。」一月不見,劉備還是那麼憂國憂民,一點沒變,「幽州、冀州也一樣。」
「呃……哈哈哈,來,喝酒,喝酒。」公孫瓚的表情有點不置可否。
「不知兩位哥哥的駐地,是在哪裡?」
「哦,我還在土垠。」劉備道。
「我近一些,在潞縣。」公孫瓚說著,將一杯酒全倒進嘴中,「你呢?德源。」
「我可遠了,在蔚縣。」梁禎也灌了一杯酒,「都到并州邊界了。」
公孫瓚放聲大笑:「嘻嘻,那你的壓力,可不小啊。我聽說,并州這月,也打起來了。」
「打起來了?」
「是啊,聽說是張賊派了人去并州,并州的劉使君、郭從事,正跟他們打得火熱呢。」
「這群賊子,還要禍害多少州郡,才算完?」劉備忽地一敲桌子,接著臉色一變,長嘆道,「唉,只恨勛無能,沒有衛霍之才,不能早日蕩平賊寇。」
梁禎和公孫瓚看向劉備的眼神中,多了些懼色,不是怕他的言語會給他惹事,而是對這個人本身的畏懼。
劉虞收捕了一批薊城中的豪強,將他們的家產全部充公,以供給擴建出來的軍隊。出乎他的意料,這十幾個豪門的家產,竟能在將拖欠的糧餉全部發放完畢之餘,還能有不少剩餘。
手中有了錢,劉虞只覺得胸口一輕,那自上任伊始便一直壓抑在胸口中的悶氣,終於盡數消散。但緊接著,劉虞便覺得後背一涼——他想到了其中一個豪強,在被明正典刑前的最後一句話:張侯不會放過你的!
張侯,即「勝父論母」中的中常侍張讓。
「這一刀下去,等於是將朝中的大員都得罪了啊。」看著正在清洗法場血跡的差役,劉虞喃喃道。
梁禎可沒有劉虞的煩惱,因為他現在還是一隻小螻蟻,哪怕想惹大象,大象也注意不到他。因此反而落得個輕鬆,將拖欠的錢餉、賞賜一股腦地發放完畢後,心中的最後一塊巨石,也落了地,整個人都輕鬆了不少,燦爛的笑容,是再也藏不住了。
「哥哥,你高興啥呢?」章牛在梁禎耳邊嘀咕。
梁禎心情大好,也不介意讓章牛也樂一樂:「這一回,我們就不用再為軍糧、軍餉發愁了。」
「哦,那太好了。」章牛果然樂了,他不似梁禎那般多心,只管能否吃飽飯,喝烈酒,見都有,便不再追問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