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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運數杳渺誰能知(四)

2023-12-18 01:48:24 作者: 十年臥雪
  如此注重縟節的,恐怕也只有王室高門了吧。梁禎靠在石屋的牆壁上,仰頭看著天上那銀光閃閃的酒斗,此時,酒斗正指向東南,東南,正是天漢的領地。

  一入虜門深似海,何時才能歸故鄉?

  淚水,慢慢地模糊了梁禎的雙眼。

  又過了七八天,扯繩人們將奴隸們牽到城外的一汪清池旁,這清池修在一條從雪山里來的河邊,故而池水清澈冷涼。池中更是不見一絲雜物,唯有那汪汪清水,緩緩向東流。

  被身上的污垢日夜折磨的奴隸們,不等扯繩人推搡,便紛紛躍入水中,肆意地用水拍打著自己骯髒的身軀,臉上,也露出了曾經被認為已經永遠消失的笑容。

  那個早上,時間過得特別的慢,以至於,連動作最遲緩的奴隸,都能夠將自己的身子清洗得乾乾淨淨。

  洗淨身子後,扯繩人們又讓奴隸們換上代表奴隸的羊皮褲,這種褲子,能露出半截小腿,這個空位,便是為皮索預留的。奴隸們開始哆嗦起來,剛才洗澡時的快意,在羊皮褲所代表的現實的攻擊下,節節敗退,最終逃得無影無蹤。

  換裝完畢,扯繩人們開始分配奴隸,有的手上拿了三條繩子,有的拿著四條,也有的只拿著一條。梁禎則與另外兩個跟自己年歲相仿,但比自己稍微瘦弱一些的奴隸一起,蒙上眼睛後,由一個扯繩人拉著,往東北方向走去。

  當布條再次被拿去時,面前的景致,已是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一堵三尺高牆,將世界擋在外面,牆內,是五六間屋子,這些屋子的面積,都比上障的棚屋要大上半圈。

  院落之中,有好幾個脖頸上戴著項圈的人,正在勞作。而唯二沒有戴項圈的人,一個昂首立在院落中間,手上抓著一根棗紅色的木棍。另一個坐在一張木案後,右手握著筆,左手壓著一張羊皮紙。

  一盞茶的時間不到,新來的奴隸們便都有了自己的名字,梁禎的名字是忘奴。

  握著棗紅色木棍的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自稱動。他驕傲地拉下衣領,讓新來的奴隸們將視線集中在自己的脖頸上,他那裡的皮膚,明顯比別的地方要白許多,一看就是常年被什麼東西遮蓋所致。

  動說,自己也曾經是個奴隸,不過現在已經被主人釋放。他告訴忘奴等人,只要好好干,遲早有一天,能夠除去脖頸上的鐵環,以及名字上的「奴」字。

  什麼,還能恢復自由?竟有這等好事!正當眾奴隸半信半疑的當口,動又將他們領到院落的角落,那裡用木柵欄圍出了一片空地,空地中,一個騎士正騎著一匹馬,不停地轉著圈,馬後似乎拖著什麼東西,弄起了好大的煙塵。煙塵之中,似還有陣陣慘嚎。

  「不聽話的,就是這下場!」動得意洋洋地說著。

  梁禎完全明白了動的意思,這是恩威並施,聽話的就有可能免去奴籍,成為雪原最強的迭室部的一員,不聽話的,就是一個死字!

  看著地上那模糊的一團血肉,新來的奴隸們無不顫縮。安對此,很是得意,木棍一揮,開始給奴隸們分配任務。這個院子,便是奴隸們生活工作的地方,這裡的工作包括浣衣、養馬、打鐵、煮食。

  其中煮食是技術活,不是誰都可以去下廚的——萬一哪個缺心眼的將人食弄成豬食,安可就要去磨草地了。浣衣是輕鬆活,可用不著這三個身體力強的奴隸,因而他們能幹的工作,就只剩養馬和打鐵了。

  命運似乎眷顧了梁禎一次,他被指派去養馬,而不是跟另兩人一樣,終日在昏暗且悶熱的鐵匠鋪中,揮舞百十斤重的鐵錘,而且還得忍受鐵匠師傅的責打。

  我真是走大運了。跟著安走向馬槽時,梁禎的心裡,是樂開了花——假如他知道,剛才被拖死那人,就是前任馬奴的話,不知又會作何感想。

  馬棚中的每個馬槽都很大,若按漢軍的規範,每個都可容納三匹戰馬並食,但現在,每個石制馬槽旁,都只有一匹馬,或在吃草、或在假寐。

  動給梁禎指示了一個靠前的馬槽,並告訴他,這匹馬就是他要照顧的對象,估計是怕梁禎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動特意交代,這馬哪怕只是少了一根毛,就是他和忘奴的命加一塊,也不夠賠。

  梁禎只看了一眼,便知道,這是一匹好馬,腹小腿長,體型健壯,每塊肌肉都顯示出力量,讓人一看就覺得那麼威武,那麼健美。更重要的是,這馬渾身上下,並無半根雜毛,通體雪白如玉,足以讓星辰為之失色。

  動走遠了,梁禎輕輕舉起手,想要摸一摸這匹比自己還高大半尺的馬,可這馬,卻警惕得很,從鼻孔中噴出一口氣,「咻」地甩過腦袋,只留給梁禎一個冷漠的背影。

  「嘿!你這傢伙!」梁禎舉手欲打,卻又突然想起,這馬的一根毛,都比自己要貴。於是,他只好將不滿發泄在石槽上,古老的石槽不屑地看著梁禎砸在自己身上的拳頭,連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

  「連你也看不起我!」梁禎撅了石槽一眼,放下了拳頭,頹廢地倒在石槽旁。

  頹廢歸頹廢,可每天該做的活,可一點也不能少。梁禎感覺,自己就像後世中那些給豪車做清潔的人,小心翼翼,一步三望,只求一步不差,因為,哪怕只是將車弄花了一點點,所背上的,也將是好多年才能還清的債務。唯一不同的,可能就是,車是冷的,而馬,是暖的。

  所幸,這白馬,並真不似梁禎第一眼看見它時那般桀驁,梁禎花了三天跟它熟絡起來後,便不再恐嚇梁禎,也不只用兩隻碩大的後蹄對著他了。

  「你小子,吃的比我還好。」梁禎笑著將一大桶摻和著穀物的精飼料倒進石槽,然後順手摸了摸白馬的脖頸,白馬下意識地將脖頸一偏,卻沒有甩開梁禎的手。

  「要是你能說話,該多好。」梁禎看著埋頭在馬槽中狼吞虎咽的白馬道,他不敢給這匹馬起名字,又不知道它叫什麼,因此只能一直以「你」相稱。

  這一天,是給馬匹洗澡的日子,由於這些馬都是百里挑一的好馬,所以,管事的動早早就提著棗紅色的木棍來監工了。

  離馬槽約半里的地方,就有一口水井,井水又冰又深,拳頭大小的石頭扔進去,連回聲都沒有。從井中打水其實也是個技術活,需要先將木桶貼著井壁,緩緩往下放,直到桶底與水面平穩貼合,然後再往另一邊的井壁一甩,讓木桶翻過來,沉入水中。這幾個看似步驟,曾經讓習慣了從水龍頭中取水的梁禎吃盡了苦頭。

  「來吧,洗澡了。」梁禎將白馬拴在水井附近的馬樁上,並將毛刷、毛巾等工具一一排開。

  給馬匹洗澡,同樣是一件技術活,而且它的難度,還取決於這馬的好壞,畢竟,優秀的傢伙,都是有脾氣的嘛。就比如這白廝,就特愛在地上打滾,現在可沒有什麼地面硬化技術,地就是黑土地,而且又新下了雨,因而這白廝一打滾,不僅讓梁禎的努力付諸東流,而且,還成功地給自己「換」了一身黑衣。

  梁禎見狀大怒,抬手欲打。

  但不曾想,動的棍子比他更快:「瞎眼的狗奴!這馬是你配打的嗎?」

  梁禎捂著通紅的手,下意識地回頭瞪了動一眼,動雖說比梁禎高一點,手臂上也有些肌肉,可那獐一般的眼睛,以及那不知是天生就駝,還是因為弓身過多而駝起來的背,卻又讓他顯得如此滑稽可笑,一點也沒有管事人該有的威儀。

  動被梁禎眼中一閃而過的狠厲嚇得愣了半響,才忽然記起,自己才是這忘奴的主人!而身為主人的自己,竟然被一個奴隸嚇著了!這怎麼可以忍?惱羞成怒的動,舉起手中的棗紅木棍,惡狠狠地打在梁禎身上:「瞅什麼瞅!」

  動雖說長得猥瑣,但畢竟也是個干粗重活出來的,手勁一點都不小,兩下就將梁禎打翻在地:「瞅什麼瞅!」

  「你再瞅一個試試!」

  梁禎被打得在地上亂滾,不一會兒,就穿上了那跟那白廝一個顏色的衣裳。

  動越打越氣,口中的辭藻也越來越不堪入耳,最後,他猛地踹了梁禎肚子一腳,將梁禎踹得在地上連續滾了兩滾,「轟」地撞在,正握在地上的白廝身上。

  「我打死你個狗奴!」動高舉著木棍,張牙舞爪地撲向梁禎,宛如催命的厲鬼。

  「轟」

  「啊~」

  「轟」

  泥水,濺了梁禎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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