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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邊庭流血成海水(二)

2023-12-18 01:48:24 作者: 十年臥雪
  斥候的屍體已經發僵,袍甲上全是紅褐色的血污,已死去多時,然而他忠實的坐騎,還是摸黑將他馱回了大營。三路十八名斥候,共回來了十二位,其中西路缺了四個,北路缺了兩個,都是跑得最遠的二十里、三十里斥候。

  趙尚華的本意是:再派斥候前往西路及北路偵察,待到摸清敵情後再說,然而李離卻不這麼認為,他表示,大軍連綿百里,牽一髮而動全身,若是前鋒止步不前,勢必會影響到整個作戰部屬。趙尚華位卑言輕,只好繼續揮師北上。

  不過,趙尚華也並非庸碌之人,上司的部署他改變不了,但他可以改變自己的部署。他改變了原本四列縱隊成一字長蛇陣的行軍方式,將前鋒軍編組成三個方陣,頭陣及尾陣各一百人,中軍主陣三百人。頭陣在左,中陣居中,尾陣居右,三陣前後、左右各相距百步。

  各陣之中,也是長戟兵居中,弓弩手緊隨其後,刀牌手壓陣,輕騎位列兩側,徐徐而前。同時派出二十名斥候,重點偵察大軍的左翼與正面的敵情。

  這是自進入夫餘地以來,梁禎過得最忐忑的一天,剛開始時,他還有絲絲興奮,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銳氣也泄露了不少,緊張與不安裹挾著疲倦輪番襲來。

  申時過半,趙尚華吩咐紮營。由於敵軍可能就在附近,故而兵卒們都格外賣力,一錘又一錘地加固柵欄,直至用牛來拉都拉不動為止。營門外,也挖出了一條兩丈深的壕溝,溝中插滿削尖了頭的竹竿,溝外,灑了馬腳釘。趙尚華提著騎槍,騎著那匹四蹄如雪的戰馬,親自巡營,每到一處,必定駐足高呼,以安軍心,鼓士氣。

  趙尚華圍著營盤轉了一圈,此時他的中軍帳也已經搭好,兩丈余高的將旗迎風飄揚。親兵上前,畢恭畢敬地伸出手,準備接過趙尚華手中的騎槍。但趙尚華忽然右手一握,將騎槍緊緊握住:「傳令,今夜全軍不解甲,刀戟勿離手。」

  「遵命!」

  按照軍中條例,每當紮營休息時,除了值夜的哨卒外,還得安排一個屯的兵卒,全副披掛立在中軍帳旁,以便在遇到敵情時,隨時趕往四方支援。而今晚,恰好輪到梁禎所在的曲。梁禎決定,由左延年帶一個屯,值上半夜,自己則帶另一個屯值下半夜。

  所幸一夜無事,只是昨夜派出的十八個斥候,只回來了一半。趙尚華看著一具滿身血污的屍體,臉色鐵青,劍眉微微顫動,估計心火已盛,此刻的趙尚華就是一隻兇惡的大蟲,待在他身邊,絕對是取死之道。於是梁禎趕忙帶著手下,回到了自己的營帳。

  半個時辰後,開拔的號角吹響,先鋒軍再次啟程,此時斥候多有損傷的消息已經在全軍上下傳開了,夫餘人就像一塊烏雲,在頭頂不住地盤旋著,但那狂風暴雨,卻遲遲不見到來。

  先鋒軍沿著南蘇河(注1)繼續向前。南蘇河南岸,古木參天,黃毯鋪地。南蘇河北岸,山丘隆起,擋住了自北向南刮來的寒風,但卻擋不住頭頂如棉的細雪。沿著南蘇河走了一天,前方忽然平地升起一段城牆,城牆將道路阻斷,但那兩丈余高的城門,卻早不見了蹤影,城牆也是殘破不堪。隊列穿過城門時,梁禎瞄了城門一眼,寫著城門的牌匾還算清晰可見,然而牌匾上的字卻是字形奇異如甲骨文。

  古城呈正方形,內有角樓及瓮城,雖都已殘破,但樣式可辨。城中的房舍多只是殘磚碎瓦,早已無法居住。所幸,城池北部正中,有個高高的夯土台,可供屯駐之用。由於四周都有城牆,故而就沒必要搭建柵欄、挖掘溝壕了,因而兵卒們只花了半個時辰,就將宿營之事準備完備,吃過飯後,離睡覺,還不少時間。

  「左兄,你說這夫餘人,葫蘆里究竟賣的什麼藥?」

  左延年擦拭著佩刀,皺著眉頭想了好久,還是搖搖頭:「不知道,別妄議軍事。」

  梁禎見左延年似乎也搞不懂,就只好聳聳肩,回去睡覺了。

  將近一個月的行軍,已經將兵卒們的銳氣消磨殆盡,嚴酷的軍紀,將大家都變成了一個樣子——板著臉,挺著胸,手腳僵硬,對身邊發生的一切,也因禁止討論而失去了興致。

  「咻」一支響箭從南蘇河南岸的森林中衝出,直直地釘進了一名旗手的脖頸,這旗手雖被對穿了脖頸,但身子卻還是順著記憶,向前走了七八步,方才左右一晃,轟然倒地,兩名護旗手立刻衝過去扶著旗幟。

  「咻」

  「咻」

  更多的黑箭衝出死氣沉沉的森林,撲向一個個早被選定的「幸運兒」,箭矢入肉聲和慘叫聲同時響起,離河最近的那排軍士,登時倒下去一大半。

  鼓手急忙快速轉動手腕,瞧出狂風驟雨般的鼓聲,已通知全軍,趕緊列陣迎敵。長箭洞穿了鼓手的手腕,並將它釘死在大鼓正中心。「啊!」鼓手的慘叫聲,響徹雲霄,如同黑白無常的笑聲,令整個先鋒軍上下,都不禁肝膽俱裂。

  「列陣!列陣!」梁禎大吼著,「向左兩步!給刀牌手讓路!向左兩步!」

  懵懂中的長戟兵這才反應過來,趕忙往山丘那邊擠去,長戟兵身後的刀牌手也在本屯長官的指揮下,補充到長戟兵們騰出來的空間中,並同時舉起手中的圓盾,試圖擋著迎面而來的箭矢。

  「快!把大盾搬過來。」梁禎對邊青誠吼道。

  「大盾在輜重車上!」

  「該死!」

  第二輪箭羽旋即而至,如同一張快速捲起的地毯,一頭連著灰沉沉的天空,一天連著肅殺的大地。刀盾兵們有的將盾舉高,試圖擋住頭頂射來的箭矢。有的將盾牌護在胸前,試圖擋住迎面而來的箭矢。可事實卻是,擋頭的腹部中箭倒地,擋腹的腦袋被從天而降的箭矢砸出一個深深的大洞。

  長戟兵們胡亂地揮舞著手中的長戟,試圖掃開箭矢,可哪裡掃得開?一支支箭矢,找准道路,「繞」過長戟,擊穿脆弱不堪的皮甲,釘進了脆弱的肉體之中。

  「穩住!不要亂動!穩住!」梁禎高聲呵斥著本曲的兵卒,然而還是有一些人,丟下武器,朝後方逃去。

  「站住!」

  「站住!」邊青誠好容易追上一個,頭一點,手一緊,眼一眨,刀一揮,那傢伙慘叫一聲,卻是捂住肩膀繼續跑。其他各曲也是如此,一時間陣型大亂,軍心動搖。所幸,森林中的敵軍,沒有再放第三輪箭,這才給了趙尚華重新整隊的時間。

  「繼續前進,找到空地再停下來。」趙尚華雙腿一夾坐騎,「勿管死者。」

  「是。」

  烏雲終於不堪重負,碎裂成片,紛紛灑灑地落到地上,地上還殘留著幾條血河,雪花一落到上面,就立刻被染上了一層妖孽般的紅,美麗之餘亦能食人心魄。大雪給光禿禿的森林,披上了一層銀裝,讓森林變得靚麗之餘,也給它再多添了幾分蕭殺。

  好容易來到一塊平地,趙尚華下令,將營盤紮緊,隨後派出飛騎,將先鋒軍遇襲之事如實上報。歲末天寒,兵卒們又累了一天,還未到掌燈時分,便昏昏沉沉地都睡熟了。那一晚,暴風雪突然襲來,壓塌了許多帳篷,許多士卒,尚未來得及反應過來,便被暴雪掩埋。

  梁禎以前不信鬼神,但經此一劫,也動搖了,因為他實在想不透,除了「天意」外,還有什麼東西,能讓他,在帳篷即將被壓塌的那一刻,驚醒過來,逃了出去。寒風中,似乎還夾擊著兵刃的冷光,陣陣的馬蹄聲,夫餘人似乎就在眼前,看著驚慌失措的漢軍,放聲大笑。

  風雪吹熄了一個個的火把,蓋滅了一個個火堆,營地當即陷入無法掙脫的黑暗之中。

  「不,不,不不,不!」梁禎睜不開眼睛,他以前聽人說過,暴風雪來臨時,千萬不能倒下,否則,就再也站不起來了。於是梁禎便艱難地摸索到自己的長戟,將它豎了起來,一手扶著戟,在原地跺腳。

  不知過了多久,風雪終止,梁禎也幾近昏厥。好在,天空終於放晴,但見夜空深邃,群山燦爛。地上,白雪皚皚,銀裝素裹,美麗非常。但任誰也想不到,這皚皚的白雪之下,掩埋了一千多人。

  「冷~」「冷~」

  生不起火,梁禎只好和其他倖存的兵卒擠在一塊,相互取暖。不遠處的中軍帳前,趙尚華手按寶劍,看著這一切,他的神色雖依舊平靜,然而心中,卻是再也沉不住氣了,這一場暴風雪,五百人的先鋒軍,死者十三四,算是基本喪失了戰鬥力。趙尚華雖胸藏甲兵,但現在能做的,也就是驅使軍士去伐木取柴了。

  當暮色和雪片將天空變得混混沌沌時,李離部終於出現在地平線上,他們昨夜屯駐在那座古城中,因此躲過了暴風雪的洗禮。然而當李離看見跟叫花子一般狼狽的趙尚華部後,首先做的,卻不是安撫,而是斥責趙尚華不知兵事,選在這空曠的地方上紮營,方有此劫。

  趙尚華氣得臉色發青,悻悻回營,以他的性子,日後定是會給李離使絆子的。李離奪走了趙尚華部辛苦了一天砍來的柴草,在自己的營盤上,升起一個個火堆,李離部的兵士們,圍在火堆旁,歡聲笑語。而梁禎等人,則只能夠擠在一塊,借著對方的體溫,來度過難關。

  注1南蘇河:即東遼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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