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恆

2023-12-16 15:25:27 作者: 呈禾
  我的阿瑪是當今皇上的八弟,我的額娘是當今太后的親侄女,皇親國戚,盛寵不過如此。

  外人都說阿瑪是這一帶的土皇帝,我是嫡子又是獨子,除了阿瑪和額娘,誰都要畏我三分。對了,我還有個外號,小喪爺,用他們的話說,我所到之處寸草不生,夸是誇張了點,聽也是不好聽的,他們背地裡這樣叫我,我也是無可奈何,誰讓府外的那幫小子們真的怕我呢。阿瑪每天都去軍營練兵,回來後就聽管家報我當天的罪狀,於是面壁思過成了我每天晚飯後的固定行程。這天,額娘跟阿瑪在大廳里喝茶,阿瑪又開始念了:

  「都以為這小子像本王,那是他們不知道你小時候的樣子。」

  額娘用手帕捂著嘴角偷笑:

  「說像你有錯嗎?恆兒還不是你的骨肉,多少也是有像你的地方。就比方他舞槍弄棒的天賦,這可跟他有個大將之姿的阿瑪有著莫大的關係。」

  「本王是說不過你的,你如今倒像是變了個模樣,往日在皇宮裡齜牙咧嘴的模樣沒了,越來越像那些大家閨秀。」

  「本王妃就是大家閨秀!你才齜牙咧嘴呢!」

  「好好好,本王齜牙咧嘴。說真的,等恆兒過了今年的生辰,讓他每日隨我去軍營,就當是提前歷練了。」

  「好,他是你的兒子,日後也會承襲你的爵位,成為麟親王,若是皇上有心,日後說不定也會上戰場殺敵立功,跟著你去軍營也好。」

  「若你在府上無事,也可以跟著我去軍營的。」

  「我得守著荔園啊,今年的荔枝結了好果,我得親自把它們摘下來,送去宮裡。前些日子宮裡來信,說瑾兒念著這一口呢。」

  「可還有說其他?去年進宮,瞧著她又長高了許多,模樣就跟你小時候一樣。我問她,可是有跟學堂的師傅學文章,她張口就背了屈夫子的那篇《離騷》,聰慧過人。」

  「是啊,瑾兒聰慧,模樣也可人,若是能在我們身邊……」

  額娘說到這裡突然就沒了聲,我回過頭去望,就見額娘紅了眼眶。阿瑪看著額娘,手裡握著額娘的手,也是沉默。 額娘口裡的這個瑾兒,就是我從小到大一直耳聞未曾見過面的姐姐。額娘說,姐姐在皇宮出生,與皇宮裡的十六阿哥同天出生,太后喜愛,懿旨恩賜姐姐與十六阿哥同名,因男女之別,十六阿哥的名諱叫啟瑾,姐姐便叫祈瑾。後來阿瑪被皇上派來兩廣之地駐守,姐姐被太后留在了身邊,阿瑪和額娘每隔一年才能進宮見上一面。我從未進過京,因為皇上有御令,麟親王之子不得離開封地。不讓去我就不去唄,誰稀罕似的,只是有些好奇,我那從未見過面的姐姐,長的什麼模樣,若是見著我這個弟弟,會不會喜歡我。

  我開始跟阿瑪去軍營。阿瑪的副將帶著我學槍,紅纓槍可是我從小玩到大的啊,我有模有樣的耍著,一位士兵在一旁笑了。

  「你笑什麼!」

  「看我的。」

  這位士兵手起槍落,咧著嘴笑的大白牙尤其搶眼,我叫他老白,他叫我小爺,我們年級相仿,成了兄弟。軍營的操練很苦,額娘時不時會帶著人給阿瑪和我送吃食,老白啃著我偷拿出來的雞腿說:

  「王妃真美。」

  「那是,我額娘可是當年京城裡的第一美人。」

  「當年?如今是誰?」

  我想了想,毫不猶豫的就回了他:

  「我姐姐,當今的固倫格格。」

  他一愣,咧開嘴又笑了。天知道老白怎麼會有這麼白的牙,也沒見他刷牙刷牙的得有多勤快啊。

  荔園的荔枝熟了,額娘一早就去了荔園,阿瑪帶著我本是到了軍營的,視察了一圈,就帶著我去了荔園。當年阿瑪帶著額娘來到這裡,額娘什麼都吃不慣,獨獨對荔枝感興趣,阿瑪便親自為額娘開墾了這個園子,全種了荔枝樹。還沒到荔園,荔枝清香就飄了過來。我問阿瑪:

  「這一園子的荔枝,額娘吃的完嗎?」

  「你不是也很能吃嗎?」

  「我……」我也喜歡吃是沒錯啦。

  「年年都吃,額娘怎麼就吃不厭呀?」

  「你每天都吃飯,吃厭了嗎?」

  阿瑪,能不能好好說說話,怎麼一涉及到額娘的問題你就這麼懟我?

  荔園的守衛說額娘在裡面摘荔枝,我朝那個方向跑去,看見的的是我從未見過的額娘。她居然沒有梳髮髻,穿著騎馬服爬上了樹,正在用摘荔枝專用的鉤子鉤樹頂上那株肥美的果子。阿瑪走到我身邊,看著我傻愣的模樣,笑道:

  「怎麼,傻了?」

  「額娘居然會爬樹!」

  「有什麼好奇怪的,你額娘還會掏鳥窩,抓麻雀呢!快去幫忙。」

  「額娘!」

  額娘一聽見我的聲音,低下頭來,看見身後的阿瑪,當下就皺起了眉:

  「你們不去軍營練兵,來這裡做什麼?」

  「今年的果子結的多,恆兒又一直鬧著要吃,本王就領著他來看看,順便拿些去軍營。」

  我不可置信的看著阿瑪一本正經的模樣,心裡好生佩服。明明是他自己想來看看,偏偏扯上我背黑鍋。一聽這話,額娘就笑了,她將剛摘的那枝拿在手裡,從樹上跳了下來,正好落在我面前。

  我上前要去扶住她,她一笑,將手裡的鉤子遞給了身後的人,剝了顆荔枝送到我面前:

  「嘗嘗,甜不甜。」

  沁人心脾的清香和甘甜。我意猶未盡的點頭,額娘拍了拍我的肩膀,說:

  「你喜歡,你姐姐肯定也喜歡。」

  阿瑪剝了一顆送到額娘嘴邊,額娘嘗了一顆,笑彎了眉眼,阿瑪看著額娘的模樣,也笑彎了眉眼。

  新年將近,宮裡來了聖旨,傳旨的是皇上身邊的御前侍衛首領,據說與阿瑪額娘從小一起長大。麟親王府的人跪了一地,我跪在額娘身邊。聖旨說,姐姐天資聰穎,賜婚給當今的端親王,就是前貴妃之子,五阿哥,啟閣。額娘本是挺直了的背突然癱了下來。她跪坐在地上,抬起頭,看向了阿瑪。阿瑪低著頭,伸手握了握額娘的手,回道:

  「臣,叩謝皇恩。」

  御前侍衛首領將聖旨放在了阿瑪手上,說道:

  「恭喜麟親王,固倫格格要大喜了。」

  我扶著額娘站起身來,額娘紅著眼睛,她讓管家將周圍的人都遣走了,然後看著御前侍衛首領,低聲問道:

  「離宮前就聽聞五阿哥身體不濟,日日湯藥入口,不知如今可有好轉?」

  「回福晉的話,端親王如今已搬出宮自己立了府邸,身體……身體調養的不錯。」

  聽了這句話,額娘快步上前,眼看就要挨著御前侍衛首領了,阿瑪上前將額娘抱在了懷裡。

  「慧兒,慧兒。」

  額娘紅著眼狠狠的瞪著御前侍衛首領:

  「你,你轉告他,若是瑾兒過的不好,我也不會讓他好過!」

  御前侍衛首領作揖,然後跪在了地上:

  「王妃,皇上讓微臣向您問好。固倫格格一切安好,請王妃放心。皇上還說,梅園的花開的很好,等您和王爺明年年關入宮,去賞。」

  阿瑪緊緊的抱著額娘,聽了這句話,轉過頭看向御前侍衛首領:

  「管家,帶大人去喝酒。」

  我站在身後,大致明白了,姐姐被指給了一個病弱的王爺,縱使她是京城第一美,守著一個病弱的夫君,日子也不會順心如意的。阿瑪和額娘都清楚這一點,可是卻無能為力。

  額娘眼睛紅了好幾天,吃的也少,我跟著老白學了一套好槍法,特意耍給她看,也沒見她笑。這個春節,整個麟親王府都不開心。

  開春時節,阿瑪帶著額娘去騎馬踏青。我領著老白賽馬,一陣風從我身邊唰的一下就過去了,我還沒看清楚是誰,阿瑪的聲音就來了:

  「慧兒!」

  然後又是一陣風唰的一下就過去了。老白勒停了馬,問我:

  「王爺納妾了?」

  「你阿瑪才納妾了呢!」

  「我阿瑪納妾時候,我額娘就是像王妃那樣很生氣啊。」

  我翻了一個大白眼,老白又問:

  「那就是王爺去煙花之地被王妃發現了。嘖嘖,阿瑪們怎麼都這樣。」

  老白一邊說著一邊搖著頭,我無語了。

  「老白,你韁繩抓好了嗎?」

  老白一臉懵,看了看自己手裡的韁繩,又看看我:

  「我,我抓好了啊。」

  「走嘞!」

  我一鞭子甩在了他的馬屁股上,老白立馬從我眼前消失了,只留他的慘叫聲。

  府里來了裁衣裳的師傅,額娘張羅著給阿瑪和我做了好幾身新袍子,又看見她拉著從小在她身邊長大的環兒姐姐,讓師傅給她也量了尺寸。

  「環兒姐姐也有新衣裳啊。」

  額娘見我來了,招手讓我過去。面前全是些艷麗的布料,額娘問我:

  「環兒跟你姐姐一般大小,今年會進宮去,額娘想給你姐姐也做一套衣裳。額娘已經看花眼了,你幫著瞧瞧哪些顏色好看。」

  我和阿瑪素來是喜歡深色的錦緞,額娘也多是些素雅的衫裙,一家子都穿的這麼低調,總得有個出彩的吧?一眾奼紫嫣紅之中,我拿著那匹鵝黃的織錦沖額娘笑:

  「姐姐穿這個顏色,肯定好看!」

  額娘拿著布料看了又看,就像是這件衣裳已經穿在了姐姐身上一樣。她說:

  「讓繡娘備些彩色的針線,在袖扣和衣領裙擺的地方繡上些小花。」

  「那姐姐穿上肯定美極了。」

  我的那即將成婚的姐姐,希望你穿著這件衫裙能如同額娘期望的那般開心,快樂。

  衣裳做好了,宮裡傳來了壞消息。姐姐和端親王在雁西湖遊玩,不知為何,姐姐磕傷了腦袋,那個端親王也掉下了湖。額娘在房間裡面收拾東西,阿瑪在門口站著。額娘拿著行李剛出房門一步,阿瑪開口說:

  「他當初把瑾兒留在宮裡,就是想你心裡有個念想。如今我無詔不能回宮,你若是一人真的回宮了,我可能就再也見不著你了。」

  額娘哭著把行李抱在胸前哭出了聲,行李的一角露出了裡面的鵝黃色,是那件專門為姐姐做的衫裙。

  我問阿瑪:

  「姐姐的傷嚴重嗎?」

  阿瑪摸了摸我的頭:

  「會好的,佛祖會保佑她好起來的。」

  佛祖保佑。自姐姐受傷的消息傳到府上後,阿瑪和額娘早晚一炷香,衝著這番真誠,佛祖也得保佑姐姐快點好起來啊。對了,我偶爾也會去上柱香,佛祖,我姐姐很慘的,阿媽和額娘不在身邊,又被指婚給了一個病懨懨的王爺,現如今又摔了腦袋,你就可憐可憐她,保佑她快點好起來吧。

  求了整個秋季的佛祖,冬季來了。阿瑪和額娘開始準備入京的物什。各種特產,各種珍玩,裝了滿滿十輛馬車,其中有三輛馬車都是給姐姐的東西。金銀細軟,我有種皇宮是個很貧瘠的地方的錯覺,若不是貧瘠,阿瑪和額娘為什麼要為姐姐準備這些?臨出發前,額娘摸著我的頭:

  「恆兒長大了,能守衛整個麟親王府了對不對?」

  阿瑪也在一邊起鬨:

  「對,就用你學的那幾套槍法,保衛王府!」

  我撅著嘴,想著一連好幾個月看不見他們,心裡有些難過。

  「嘿,小喪爺,這可不是你啊。」額娘居然知道府外的人給我取的外號!我沒忍住,一下子就笑了出來。阿瑪安排了一整支軍隊守衛王府,說白了就是保護我,往些年都是這樣過來,我早就已經習慣了,現在只是例行傷感而已。

  「好啦,我儘量少闖點禍,你們路上注意安全。」

  我在額娘耳邊悄聲說:

  「額娘,能不能幫我給姐姐帶個好?」

  我紅透了耳朵,額娘提起了嘴角:

  「好。」

  老白陪我過的新年。他本來回家了的,他的額娘又跟他阿瑪吵架了,他索性就回到了王府,陪我一起看煙火。管家好開心的從外面進來:

  「小王爺,王爺和福晉來信了!」

  我一把拿了過來,打開一看,卻不是阿瑪和額娘的字體。老白湊過來:

  「呦,這字兒可真好看。等會兒,這開頭怎麼是親愛的弟弟?」

  「閉嘴!」

  是姐姐寫的信,是宮裡的姐姐寫的信!

  親愛的弟弟,

  你好。

  阿瑪和額娘已安全抵達,放心。

  額娘說,你讓她帶聲好。我很開心。南方的冬天應該不冷吧?北方的冬天倒是冷的很,鵝毛大雪的,對了,你見過雪嗎?冬天的雪,紛紛揚揚的從天空落下,美不勝收。日後若是有機會,我一定要帶你去看雪,超級漂亮。

  夏天的荔枝很甜,鵝黃色的衫裙很漂亮,我很喜歡,謝謝你。

  你我從未見過面,我很期待我們見面的那一天。

  祈瑾

  那晚的煙火特別的美,我激動的吱哇亂叫。老白一晚上都在煩我白眼:

  「不就是收到你那京城第一美的姐姐的信嗎,至於嗎?」

  額娘本是不擅女工的,年關過後從宮裡回來,就日日跟繡娘們待在一處。阿瑪說,額娘想親自為姐姐做嫁衣。我一臉震驚:

  「姐姐的未來夫君不是個病秧子嗎?額娘不是不高興的嗎?」

  阿瑪看著額娘認真的模樣揚起了嘴角:

  「我和你額娘都是不高興的,這次回京了才知道,五阿哥對你姐姐特別好,為了迎娶你姐姐入府,特意在睡房的院子裡種了整園子的解夢花。」

  「解夢花?是什麼?還種了一整個院子?」

  「你姐姐磕傷了頭之後一直做噩夢,五阿哥便找來了這種專門驅趕噩夢的花,剛開始種在你姐姐臥房前的窗下,後來五阿哥病了,你姐姐去他府上探病,這才發現他在他的臥房前種滿了這種花,就想著你姐姐日後入府,沒有噩夢,只剩好夢。」

  這,就像額娘喜歡吃荔枝,阿瑪就專門為額娘種了一園子的荔枝?

  若是五阿哥當真如阿瑪所說那樣一心為姐姐想,那姐姐日後的日子會過的很開心吧。

  若是姐姐真的嫁給了五阿哥,肯定會很開心的。

  誰能承想,嫁衣尚未做好,阿瑪被人參擁兵自重想謀反,被削了爵位。兵權上繳,好在封地未被收回,我們被皇上畫地為牢了。阿瑪交出了兵權,空閒的時間多了起來,往日去軍營的時間都空了出來,不是教我招式,就是陪額娘一起為姐姐準備嫁衣。我不懂了,為什麼被削了爵位這麼大的事,阿瑪和額娘一點兒不激動,反倒是跟平日一樣的過日子。

  老白也有同樣的疑問,但是我們都沒敢開口去問阿瑪和額娘。

  爵位沒了還挺可惜的,但是封地還在,阿瑪依舊是外人口中的土皇帝,我依舊是外人口中的小喪爺。我一心等著姐姐出嫁,我能入京去見上她一面,額娘的嫁衣做好了,宮裡卻傳來消息,端親王啟閣病歿了。

  不是說就只是病懨懨的麼?怎麼突然病歿了?他病歿了,我的姐姐該怎麼辦?

  額娘好幾天沒出門,我偷偷給姐姐寫信。

  親愛的姐姐,

  你好。

  這是我第一次給別人寫信,按照之前姐姐寫給我的信的格式詞兒了開頭,後面就無從下筆了。我不知道該寫些什麼。未來夫君死了,別傷心?幸好他死了,你值的更好的?寫廢了紙糰子有小山一般高,我實在是想不出該寫些什麼了,索性不寫了。

  阿瑪在前廳喝酒,見我去了,顧自給我也到了一杯。

  「阿瑪不是麟親王,你日後便不能承襲爵位,可是怪阿瑪?」

  「世襲爵位,看似風光,實則還需待詔入京,不要也罷。」

  「沒了這爵位,我和你額娘是永世不得入京。」

  永世!

  「您跟皇上有仇嗎?親兄弟永世不見面?」

  「他這是真的放手了。也好,也好。封地還是我的,沒了爵位,你還是可以承襲這封地,衣食不愁,我和你額娘安穩過往後的日子,你呢,做這片封地的守護神。」

  「姐姐呢?端親王沒了,姐姐會回來嗎?」

  我一提姐姐,阿瑪就紅了眼眶,他悶聲喝了一口酒:

  「皇上不會放她走的,你姐姐留在宮裡,你額娘就會一直有個念想,而這個念想就在他身邊,你額娘也就會一直念著他。愛也好,恨也好,他都認了。」

  他?誰?

  「額娘除了姐姐還會念著誰?」

  阿瑪不回我,自顧自的說著:

  「阿瑪沒了爵位,你姐姐自然就沒了固倫格格的封號,也就自然配不上端親王福晉之位。」

  「也就是說,姐姐與端親王的婚事早就不算數了?那您和額娘怎麼還那麼上心姐姐的嫁衣?」

  「以你姐姐如今在宮中的處境,能得一位真心待她的人實屬不易,哪怕配不上福晉之位,只要啟閣能真心待瑾兒,我和你額娘也情願你姐姐嫁過去的,誰能想到,好好的人就病歿了……」

  阿瑪一直在眼眶裡打轉的眼淚終於掉了下來。

  原來,姐姐在宮裡的處境是這樣。沒了阿瑪這座靠山,真心愛她的人也死了,她又不能回南方來,她就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啊。

  我的眼眶也有些熱。學著阿瑪的模樣,我將面前的這杯酒一下子就吞到了喉嚨里。

  唰的一下眼淚就出來了,好辣啊!

  額娘保持著早晚一炷香的習慣,堅持了三年。阿瑪不練兵了,在家練起了護衛隊。老白跟著我領著阿瑪練的護衛隊在封地之境懲奸除惡,我有了一個新外號:小爺。沒了那個喪字,聽著順耳了不少,我拿著酒跟老白在城樓上看天,老白卻被一個紅衣裳的姑娘吸引了眼球。

  「小爺,瞧!」

  「喜歡?」

  老白故作輕鬆,卻紅了耳根子。我拎著他的耳朵大聲問他:

  「你不是說喜歡我姐的嗎?」

  「疼,疼!我是喜歡你京城第一美的姐姐,但是我也有自知之明,你姐姐如今雖沒了固倫格格的封號,但是還是郡主,我只是一個小兵,實屬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切,不接受任何解釋。」

  「你幫我看看,是不是很漂亮?」

  老白一臉花痴的模樣,我都覺得有些扎眼了。

  「美美美,美的很。」

  我回了府,老白跟那姑娘搭訕去了。

  這一年,一直在西南平亂的十六阿哥凱旋迴京,獲封裕親王。十六阿哥,不就是與姐姐同名的那個阿哥嗎?阿瑪笑的高興:

  「十六機敏的很,如今立了戰功,朝堂上下都會對他另眼相待。」

  「只怕比另眼相待更甚。他是皇后的獨子,如今太子之位尚空,只怕二阿哥又有勁敵了。」額娘夾了一個雞腿放到我碗裡。我咬了一口,突然想起來:

  「這十六阿哥與姐姐同名,自然也是與姐姐要好的?」

  「那是自然,兩人自小一起長大,就如同真的雙生姐弟一般。」額娘說著,突然抬起頭看著阿瑪笑了,阿瑪一愣,像是想起了什麼,也笑了。

  「那就太好了,這樣一來,他在宮裡就可以罩著姐姐,姐姐的日子就會好過起來了!」

  我激動的只差喊出來,額娘和阿瑪的相視一笑,更加讓我更加確定我說對了。

  這年冬天,宮裡傳來消息,御指念歡郡主為裕親王福晉,年後擇日完婚。

  裕親王福晉!這個與姐姐同名的傢伙居然對姐姐有非分之想!我恨恨的問額娘:

  「額娘不是說他們好的就像雙生姐弟嗎?」

  額娘對著佛祖說:

  「似雙生姐弟而非雙生姐弟,從同名開始,就是緣起之時,佛祖保佑吾女,保佑吾女。」

  那件早就做好的嫁衣被找了出來,額娘親自漿洗了它,掛在園子裡曬著太陽。

  春天還過去,太后歿了。

  國喪,府上全是素縞。因為是國喪,姐姐和裕親王的婚事只怕是要延後了。再往後,宮裡便在沒有消息傳出來了,直到第二年夏天,宮裡傳來消息,皇上駕崩了。

  阿瑪本是在練護衛隊,得到消息後,原地站了好久好久,直到管家上前弱弱的喊了聲爺,阿瑪才回過神來。回過神來後,護衛隊也不練了,就把自己關在書房了。我陪著額娘在佛堂為姐姐燒香,侍衛進來說了這個消息後,額娘一時間沒站穩,手裡剛點燃的香不小心就落到了額娘的手背上,額娘連疼都沒來的及叫一聲,眼淚就下來了。我忙著招呼管家請大夫,額娘拉著侍衛的胳膊不鬆手,卻又不說話,只是哭,終於像是緩過勁兒來了,她問:

  「不是說,他好起來了嗎?」

  額娘紅眼眶的模樣,既讓人心疼,又讓人害怕。

  侍衛跪在地上,回道:

  「皇上的病一直沒好,太后一去,病情就更重了。太醫院的太醫們也是盡了全力,皇上又多留了半年光景。」

  額娘暈了過去,嘴裡一直喃喃的一直念叨一個名字,呈禮。

  我一直照顧著額娘,阿瑪來了。他接過我手裡的蒲扇,有條不紊的給額娘扇著風。

  「呈禮是誰?名字的第一個字怎麼跟阿瑪一樣?」

  阿瑪的名字是呈儀。

  阿瑪沒回答我,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又指了指門,示意我出去。

  裕親王成了新帝,卻遲遲沒有姐姐被冊封為皇后的消息。

  額娘手背上的疤算是落下了。就那麼一點,額娘皮膚白,總是一眼就能看到那一點。老白跟那位紅衣裳的姑娘成了親,我去幫他接新娘子的時候,他偷偷問我:

  「小爺,什麼時候娶媳婦兒?」

  「小爺我心懷天下,沒心思兒女情長。」

  轉眼一個季節過去了,老白告訴我他要當阿瑪了。

  宮裡來了公公千里迢迢來府上傳旨,皇上冊封姐姐為皇貴妃,賞黃金細軟無數,良田萬頃。

  不是皇后,是皇貴妃。皇貴妃也好,總歸是個有權的位份。額娘的笑容多了起來,她說,姐姐如今在宮裡聖眷恩濃,今夕不同往日,日子要好起來了。好啊,終於要好起來了,姐姐在後宮得寵,我們在南方的日子也逍遙,若是有一日皇上能把爵位還回來就更好了。老白的得了個兒子,每次都跟我口頭炫耀,我煩了,也好奇他兒子到底長什麼樣,是不是也跟他一樣有一口白牙,在某天下午,跟著他一起去他家了。小孩子一點點,白的厲害,我伸手去摸他的小臉,他就咧嘴沖我笑。

  「怎麼沒長牙啊?」

  我的靈魂一問引的老白跟他夫人都笑了。

  「孩子剛出生不到一個月,怎麼長牙?」

  我撓撓頭,朝老白聳了聳肩。

  額娘邀請老白和他夫人來府里做客,把孩子也帶上。額娘一見著這孩子就不撒手了,寶寶前寶寶後的,老白悄聲對我說:

  「王妃想抱孫子了。」

  小孩子確實可愛,但是我還沒準備好擁有自己的孩子。

  「宮裡來消息,姐姐懷孕了。額娘要當姥姥了是真。」

  「以你姐姐如今的地位,要是生個男孩兒,保不齊就是未來的太子啊!小爺,你可就是未來皇上的親舅舅啊!不得了,不得了。」

  「親舅舅又如何,又不能見上一面。阿瑪額娘被先皇下令永世不得入京。」

  「誒,王爺和王妃是不能入京了,但沒說你不可以啊,只要皇上詔書一下,你就可以見著你姐姐和你親侄子了。」

  額娘認了老白做乾兒子,老白的兒子就是額娘的干孫子,日後得喚我一聲小叔,喚額娘一聲干奶奶,喚阿瑪一聲干爺爺。小孩子討喜,阿瑪和額娘逗的開心,樂的合不攏嘴。

  詔書來了,卻不是招我入京的,而是招阿瑪去西南前線的。

  上面寫的很清楚,封愛新覺羅· 呈儀為西南主帥,統領八軍平亂。額娘又紅了眼。都已經被削了爵位了還能被重新啟用上前線殺敵,還讓不讓人過日子啊。我穿好盔甲,拿著阿瑪親自為我鑄的銀槍,站在大廳。

  「兒,啟恆,請願與阿瑪一同去前線殺敵!」

  「閉嘴!」

  「阿瑪!」

  「我是奉皇上御令去前線平亂,你是奉誰的命?」

  「我,我請願!」

  「偌大的封地,偌大的府邸,我走了,你也走了,你額娘誰照拂!?」

  「我……」

  忘了這檔子事兒了,我們都走了,額娘就是一個人了。阿瑪走過來重重的拍了拍我的肩膀:

  「男子漢,保家衛國。你還小,從保家做起,衛國的事情,讓阿瑪去做。照顧好你額娘,做好這片封地的守護神。還有,你姐姐。算日子她快生了,若是阿瑪能凱旋而歸是最好,若是出了事,先不要讓她知道,對孩子,對她都不好。」

  我眼睛一酸,一顆豆大的眼淚掉了下來。

  身後來了人,我下意識回頭,就看見一身戎裝的老白,手持銀槍站在面前。他手上的銀槍也是阿瑪鑄的,兒子和乾兒子各一把,雙槍合璧,所向披靡。

  「韋獻前來報到,請願與主帥同去西南平亂,誓死護衛主帥周全!」

  誰?老白的全名居然是韋獻!

  「你……」

  阿瑪剛說了一個字,就被韋獻打斷了:

  「韋獻深知戰場刀劍無眼,此去生死未知,韋獻已向父母明志,已向妻子告別,誓死追隨主帥!」

  他一頓慷慨激昂,我被他整的熱淚盈眶。

  大軍出拔,我扶著額娘站在門口告別,阿瑪上了馬,回頭看了一眼,老白也回過頭看了一眼,朝我做了個錘胸口的動作。我知道,他這是替我去的,他知道我是家中獨子,有額娘要照顧,而他不一樣,他們家兄弟姐們加起來有十幾口人,他不用擔心他的父母,只是苦了他的妻兒。臨行前他要我答應他,若是此去不幸遇難,我得納了他媳婦兒做妾,把他的兒子當成自己的兒子養。

  我答應他了。

  一個月不到,前線就傳來了噩耗。阿瑪和隨行十餘名親兵被亂黨首領圍剿逼入山谷,滇藏山谷多是毒蟲猛獸,只怕凶多吉少。我愣在原地,額娘出奇的冷靜,她說:

  「再探,再報!」

  我試圖想安撫她:

  「阿瑪會沒事。」

  她喝了一口茶水,臉上看不到一絲情緒波動:

  「我知道。」

  第二日清晨,大門被敲的像鼓點一樣。我本就是和衣而眠,一聽到聲音就往大廳跑去。額娘在大廳坐了一夜,來的是探子,進門見著額娘就跪在了地上,顫抖的說:

  「夫人,前方來報,發現……」

  「說。」

  「發現了王爺的屍體。」

  額娘不說話了,探子跪在原地發抖。我剛趕到大廳就聽見這句話,一時間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了:

  「胡說什麼!給我再探,再報!還有,若是被我發現你謊報,我就帶著人把你們全家都……」

  額娘冷靜的打斷了我未出口的狂言:

  「恆兒。」

  我三步並作兩步去到額娘面前,跪在了地上。額娘捧著我的臉,我看著她徹夜未眠布滿了紅血絲的眼睛。

  「準備人手去接你阿瑪回家。」

  跪在地上的探子一聽,小聲的說:

  「他們說,主帥被毒蟲侵蝕的體無完膚,唯有身上的盔甲和佩劍能辨認了。」

  額娘冷笑一聲,眼睛裡的眼淚掉了下來:

  「體無完膚。」

  我慌了,我從未見過額娘這副失神的模樣啊。我一聲又一聲的喊著「額娘」,額娘就在我眼前暈了過去,倒在了我的肩上。

  十天之後,皇上的人把阿瑪的屍骨運回來了。順帶著,老白的是屍骨也運回來了。他是探子口中的十餘名親信之一,臨死前還護著阿瑪。環兒攙著額娘從後院出來了,遠遠的就看見大殿之上的兩口棺木。她掙脫了環兒的手,幾乎是跑著過來的,我還沒來的及上前扶住她,她就倒在地上,一口熱血落在了阿瑪的棺木上。

  額娘沒了。

  阿瑪沒了。

  老白沒了。

  我孤身一人了。

  老白的夫人領著兒子來祭拜,孩子認不清人,拉著我的手含糊不清的說:

  「阿瑪。」

  老白,對不起了。我不能履行答應你的事了。皇上下了詔招我入京,我可以見著姐姐和我的侄子了。入京之後,我要查明是誰提議讓已經被削掉爵位的阿瑪去西南平亂的,父母雙亡的仇,不共戴天,你的仇,我也要報。

  阿瑪送給老白的那把銀槍,我留給了老白的兒子。給老白的夫人留了後半輩子夠用的錢財和地契後,我跟著皇上的人入京了。

  姐姐生在皇宮,長在皇宮,從小到大阿瑪額娘不在身邊,定是十分可憐的,所以我想像中的姐姐,是那種謹言慎行,溫婉靜謐的女子。頤和園裡的海棠花開的嬌艷,皇上和我飲著茶,身邊的公公提醒道:

  「娘娘來了。」

  一個眉眼跟額娘極其相似的女子出現在視線範圍內,我不由自主的站起身來。走的近了,發現她又有阿瑪的神韻。我打量著她,同樣,她也打量著我。旁邊的太監用胳膊肘拐了一下我,我這才想起他們剛才再三叮囑的,見著皇上和娘娘要請安的話。可是一開口,就變成了:

  「姐姐。」

  她跟額娘一樣,極愛哭。我這一聲姐姐,她的眼淚就掉下來了。皇上想讓我跟姐姐說阿瑪和額娘的事情,我還沒找到合適的機會開口,公公又報:

  「太后駕到。」

  這位太后就是先皇的皇后,皇上的生母了吧。我和皇上在屋裡聽著外面的動靜,姐姐剛開場問了聲好,我們就清晰的聽見一個耳刮子的聲音。我用手指摳了一個小洞看外面的情況,就看見姐姐捂著臉倒在地上。額娘並不是說姐姐和她兒子似雙生姐弟嗎?太后自然應該也會對姐姐好啊,這打耳刮子是什麼意思?我伸手要去開門,卻被皇上攔了下來。

  太后說的惡毒的話一字一句全印在了我的腦海里,阿瑪額娘無論如何都想不到,他們的死是被人預謀的,而這個人就是當今的太后!她要了阿瑪額娘的命,還想要我的命,要姐姐的命!就在她的人端了毒酒上來,她口口聲聲逼著姐姐去死的時候,皇上鬆開了我的手,我推開了門,出現在大家面前。太后的懷裡抱著我的侄子,我看著姐姐臉上的血道子愣了神,姐姐上前從太后懷裡搶過了孩子,我下意識將姐姐和孩子護在身後。

  皇上下令將太后禁足,太后突然像瘋了一樣朝姐姐撲過來,嘴裡口口聲聲的喊著:

  「是你!你不是死了嗎?怎麼還在這裡!本宮當了你一輩子的替身,一輩子!」

  我沒明白這老太婆是什麼意思,但是姐姐卻因為這些話哭了起來。皇上過來了,我從姐姐懷裡接過孩子,走到一邊。看著姐姐在皇上懷裡痛哭的樣子,我想起了阿瑪和額娘。 懷裡的孩子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事,見著我,仔細的看了我好一會兒,居然沖我笑。還伸手要來摸我的臉。乳母過來了,對我說:

  「小爺,把二阿哥交給奴婢吧。」

  我問她:

  「二阿哥叫什麼名字?」

  「皇上賜名愛新覺羅·歷禛,娘娘平日喚禛兒。」

  禛兒。

  禛兒,你好,我是舅舅。

  小傢伙眼睛像極了姐姐,一笑就彎成了月亮。

  初次見面就讓自掀底牌,太后這老太婆就是害死阿瑪額娘以及老白的元兇。你們的死,姐姐臉上的傷,我都會一點一點討回來。額娘可以安心了,姐姐是真的很受寵,我入京第二天,就進了朝堂大殿,皇上恢復了我麟親王的爵位,府邸沿用原端親王府邸。同時,我也知道了,直接舉薦阿瑪去西南的,就是太后的弟弟,如今的國舅爺。

  下朝後,皇上把我留了下來,他說,姐姐生產受了不少苦,如今又得知八叔和八福晉離世的消息,定十分難受,讓我多去頤和園看看姐姐。

  我還為上船,就看見姐姐站在對岸興高采烈的沖我揮手,那神情真像在荔園摘荔枝的額娘。剛下船,還沒同姐姐說上話,一旁乳母抱著的禛兒咿咿呀呀的就朝我伸手,要我抱。

  「他才見你不過一次,竟知道你是他的親人。」

  禛兒字我懷裡沖姐姐笑,我抱著禛兒好不得意:

  「那是,這可是麟親王府未來的男子漢。」

  「麟親王府?皇上讓你回南方?」

  「不,他讓我留下來,不僅恢復我的爵位,還指了官邸。」

  姐姐一聽就笑了:

  「哪兒?」

  「原端親王府的府邸。」

  姐姐臉上的笑僵住了,她失神的望著我。想起阿瑪曾跟我說過,端親王啟閣為了迎娶姐姐入府,在他的臥房前種滿了解夢花。我如果說我知道這事,姐姐肯定會更難過吧。

  「端親王府的後院種滿了一種名叫解夢花的花,你會將它們都移走嗎?」

  從姐姐的眼中,還是能看出她對那片花的執著,我還是裝作不知道吧。

  「姐姐怎麼知道後院種滿了這種花?」

  「那是他為我種的。」

  「既然是為姐姐種的,我不會移走它們,就讓它們繼續留在那裡,為姐姐驅趕噩夢。往後只有好夢。」

  阿瑪那會兒說是種了一院子,姐姐又說是後院都種了,等我真正站在那片花前的時候,才感受到那片強大的愛意,一如阿瑪為額娘種的那片荔枝園一樣深的愛意。整個王府,除了前廳之外,後院的目光所及之處,全是嬌紅。管家阿全候在一邊:

  「王爺,這是五爺生前為格格種下的,日後這王府改了名,您要是覺得不妥,奴才……奴才就,就讓人重新……」

  「他那會兒很愛姐姐吧。」

  這麼多花,開的這麼好,應該是很愛很愛吧。

  「奴才只知道,五爺臨終前心裡最惦記的就是格格。王爺您問的有多愛,奴才就不知道了。」

  「留著吧,好看。」

  「是,王爺。」

  門口的侍衛來報,有人求見麟親王。

  我人剛入京沒幾天,都沒認識的人,誰想見我?一位小廝裝束的人見著我便跪在了地上,呈上了令牌:

  「給麟親王請安。王爺入主王府,二爺命奴才前來恭賀。」

  二爺?我正要開口問二爺是誰,全叔接過小廝手裡的令牌一看,附在我耳邊說:

  「是二阿哥啟希,兩年前被削了爵位,如今大家都稱呼他為二爺。」

  「二爺有心了,本王入京匆忙,未曾帶禮,請轉告二爺,日後有空,當登門拜訪。」

  小廝明顯是料到了我會說這句話,接著就是一句:

  「二爺說了,王爺此次入京必是想成大事,若是王爺肯賞臉,這就可以隨奴才走一趟。」

  一上來就約見面?這位二爺到底是個什麼人物?我看著那個小廝,腦子裡正在快速分析著,阿全拉著我去到一邊,小聲對我說:

  「王爺,二爺當初因為覬覦皇位被皇上削了榮親王的爵位,您剛入京,很多事還沒弄清楚,不要輕易與他人結交啊。」

  「二爺還說了。娘娘平日與二爺交好,王爺入京,娘娘多了弟弟作伴,二爺也就多了位弟弟。」

  又提到姐姐?姐姐與二阿哥交好?

  全叔就像解說員一樣,用比剛才更低的聲音說:

  「有傳言說,二爺鍾情于格格。」

  就憑這句話,我就更想去見見這位二爺了。

  十里京郊處,一處大宅子拔地而起。

  門口的家丁進去通報,不一會兒就出來了:

  「王爺,這邊請。」

  我被帶到了偏廳。侍女上了茶,我撥了撥茶蓋,清冽的茶香入鼻,茶煙裊裊中,一位穿著粗布長衫,披散著頭髮的男子進來了。我下意識放下了手中的茶碗,站起身來。他看著,清瘦的臉上提起了嘴角:

  「你跟瑾兒長的真像。」

  「二爺?」

  「叫我二哥,瑾兒也是這樣叫我的。」

  「二哥。」

  寡言,神情不怒而威,好一個二爺,好一個榮親王。

  「入京後可還習慣?」

  「習慣,除了空氣幹了些,禮數多了些,其他方面與在南方無異。」

  「封地之境,八叔就是那裡的主子,如今入了京,皇上才是主子,其次還有太后,說不得與南方無異,許多地方,你要學規矩。」

  他倒不像是什麼反派,像是在給我指路。既然是指了路,那就給我指一條名路。

  「小廝在王府說,二哥知道我此次入京的目的。」

  啟希弄著香爐里的香,頓了一下,回道:

  「皇詔入京,哪裡由得你有什麼目的,或者說,你當真有目的?」

  鷹一般的眼睛看著我,太深邃,我看不懂他眼神里的意思。既然看不懂,我問吧。

  「你和姐姐是什麼關係?」

  「瑾兒,尊我為兄。」這不是全叔說的那樣啊,我正皺著眉,卻不想他只說了半句:

  「我,愛她。」

  坦誠,坦誠相待。服氣。

  「為什麼被削了爵位?」

  「他們是怎麼告訴你的?」

  「他們說,你覬覦皇位。」

  「皇位。那只是其中一個原因,更重要的是,我覬覦皇貴妃。」

  我該怎麼接下去?總說大實話,我怎麼接?我半晌沒說話,他回過頭來,看著我:

  「沒了?就不想知道,我為什麼要見你?」

  「想。」

  「八叔和八福晉雙亡,你孤身一人入京,身上背的是血仇。」

  這句話說到我的心窩子裡去了,他的眼神忽的發狠了起來:

  「我可以幫你。」

  「為什麼幫我?」

  「你的血仇,也是她的血仇。幫你,就等於幫她。」

  我佩服二哥,他敢直言他愛姐姐,他敢直言他想幫姐姐報血仇。

  王府修葺的差不多了,中秋佳節也快到了,我約了姐姐來府里過中秋節,也給各位兄長下了帖,邀他們來府里一聚。禛兒拉著我在院子裡轉著圈,小傢伙玩的起勁兒了,一點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七嫂進來了,不一會兒迎兒因為進來了,禛兒一見著迎兒,立馬不轉了,我正送了一口氣,卻不想有一隻手,輕柔的握住了我的左手,我下意識側過頭,只見一位穿著淡粉色刺繡的衫裙,梳著髮髻的女子正站在我的左側,高舉著握著我的左手的右手,面露神氣的神色。

  下一秒,她也側過臉來,對上了我的眼睛。

  那年,老白在城牆上只看了一眼紅衣姑娘就放心上了,我從未想過,這種感覺也會發生在我身上。

  我可以清晰的感覺到,我的心跳加速了。

  穿著男裝的姐姐早已捂著肚子哈哈大笑了。我下意識回握了她的手,她仔細的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在笑的姐姐,耳朵偷偷紅了起來,鬆開了我的手。

  她是當今莊親王的福晉,姐姐叫她君兒,我得喚她一聲九嫂。

  「你跟你姐實在是太像了,每次都是她戲弄我的,今日本以為可以戲弄一下她,卻不想反倒失禮了。」

  她無奈的皺著眉,我不由的揚起嘴角:

  「九嫂客氣了。」

  「念歡還是固倫格格的那會兒,走哪兒都說自己是麟親王府的小王爺,如今你來了京城,看她日後還怎麼唬人。」

  我喜歡她嬌嗔的小眼神。

  她拉著我玩紙牌,據說這是姐姐教會她玩的,規則很簡單,我一會兒就學會了,剛開始連贏好幾圈,她輸的連袖子都挽了起來,我笑的不行,連放好幾張牌,她一局將之前輸掉的全贏了回來,笑的露出了大白牙。

  晚上放了煙火,二哥指看了一小會兒,就提前走了。看著皇上緊緊的摟著姐姐,也對,換做我是二哥,多少也會傷情。禛兒過來扯我的袍子,指著不遠處迎兒他們玩的仙女棒,急的不得了。我將他抱起來,朝迎兒他們走去,這時,身後的傳來了姐姐的聲音:

  「想不想玩兒更多的煙火啊?」

  我抱著禛兒回過頭,就看見揚起嘴角的九嫂正看著我。

  「煙火很好看。」

  「往年,阿瑪都會在府前的空地上放煙火,全城的百姓都可以來看,五彩的煙火在天空綻放……」

  「往年,我們一行人都是去城樓看煙火,就像你說的,五彩的煙火在天空綻放,很漂亮。」

  姐姐低了支點燃了的煙火給我,我一伸手,就遞給了她。火花映在她的眼睛裡,一如天上的星辰那麼美。

  夜深了,他們都走了。全叔領著人收拾著,我在院子裡撿到一方帕子。上好的江南織錦,上面繡著一個「兮」字。問了全府的人,沒人出來認領,我看著這個兮字,突然想笑。

  「姐姐喚你君兒,是你的名字嗎?」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我的名字叫君兮。」

  君兮。

  人人喚她君兒,她的手帕上繡的卻不是君,而是兮。我將這塊粉色的江南織錦迭好,放在胸口。

  朝堂之上盛傳皇后宮裡的蛇,是姐姐放的。我急的跑去咸福宮告訴她,姐姐一笑而過反倒是把話題扯到了我的婚事上。正好皇上也來了,加上禛兒這個小機靈,三雙眼睛盯著我回答「喜歡什麼樣的女子」這個問題。

  想著中秋那日君兮嬉鬧的模樣,我紅了耳朵,回道:

  「我,我……性格活潑的就很好。」

  「性格活潑?也對,你府上太安靜了,就得找個熱鬧的。」

  「行,我就給你按這個路子找,改天我發個帖子,讓各位夫人領著家裡適婚的女孩兒進宮玩一天。」

  從前我只知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阿瑪額娘不在了,姐姐操心著我的人生大事,這一操心感覺就弄成了無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我喜歡,她通通能給我納進府里一樣。

  前提是,那姑娘未婚。

  秋日行獵快到了,皇上邀請我也去,二哥的人傳來消息,國舅的人想在獵場上對我動手。

  這是我第一次參加皇家行獵,皇上當著所有朝臣的面上了我一副弓箭。我穿著軟甲,拿著弓箭去咸福宮的路上,碰見了剛做完月子的七嫂和君兮。見我拿著弓箭,君兮把手一伸,說要看看。弓箭上鑲著一塊上好的祖母綠,君兮一眼就瞧出來這是塊上等玉石。女人們就是這樣,一聊到珠翠玉石之類的,就會停不下來了,她把這玉石一頓誇了之後把弓箭還給了我,顧自拉著七嫂繼續聊玉石去了,我跟在她們身後,聽著她們說著,笑著。看著她的側臉,不覺的也揚起了嘴角。

  她的側臉真好看。

  姐姐是我心裡的京城第一美,她就是我心裡的京城第二美了。

  都說姐姐以前溜出宮玩的時候愛穿男裝,還總以麟親王府小王爺自居,騙了不少姑娘的芳心,而君兮就是其中被騙的最慘的姑娘。一心以為女扮男裝的姐姐就是麟親王府的小王爺,若不是後來九哥解圍,君兮就要去求自己的阿瑪面聖賜婚了。

  七嫂,姐姐,包括君兮自己也笑那會兒的事情,我倒是覺得有點可惜。

  可惜她沒有真的跑去求她阿瑪面聖賜婚,若先皇賜婚了,君兮就該是我的福晉了。

  只可惜啊,只可惜。

  禛兒很喜歡我身上的軟甲,明明硌的 厲害,偏偏就要賴著我抱,姐姐倒是絲毫不擔心我傷著他,反而口口聲聲說讓禛兒多摸摸,反正男孩子遲早是要承擔軟甲賦予的責任的。好禛兒,以你皇阿瑪對你額娘的寵愛,只怕你日後的路走的比誰都高,比誰都遠。舅舅能為你做的,就是儘快除掉那些想害我們的人,保護好你和你額娘。

  二哥派人來送信,信中叮囑我務必小心,他已安排好了人,一旦有人對我動手,傷到我的前一秒對方必死,屆時會有人將刺殺的帽子扣到動手的人頭上。我將信箋放到燈芯上,不一會兒信箋就成了灰。

  「回去告訴二爺,我會注意的。」

  二哥的人走了,我看著手邊的這堆灰,想著二哥的話,左右都是在說他已有萬全之策,提醒我注意安全。二哥啊二哥,此事非同小可,若不真的出點血,刺殺的罪名怎麼能扣結實呢?將計就計豈不是更好?

  臨出發前,姐姐把喜兒做的護膝送給了我,當著皇上的面千叮嚀萬囑咐的要我務必注意安全。想來她定是以為我是第一次在林間行獵,所以擔心的不得了。

  「姐姐放心,早幾年的時候阿瑪就帶著我去軍營操練了,期間常入山巡林狩獵,今日雖說是第一次陪皇上狩獵,弟弟有經驗的。」

  「南方的林子可比不上北方的林子,反正你回來的時候不能受傷!」

  若是額娘在,她也會說這句話。

  「就只擔心啟恆,我呢?」

  往日阿瑪一提到自己的皇兄,言語神情之中都是敬畏之意,我就想,住在紫荊城裡坐在皇位上的這個人必定是不苟言笑,神情威嚴的。如今的這位皇帝,朝堂之上,政務之間確實如自己想像的一般,甚至比自己想像的模樣更為肅穆和冷酷,獨獨每次在姐姐面前,他就像是另一個人,充滿了感情的一個人。兩個人似乎是從小到大鬧慣了似的,姐姐眼都沒抬,回道:

  「九五之尊若是被傷了,你的那幫御前侍衛,左右都使也就玩完了。才不擔心你呢,你自己玩開心了才好。」

  我好想笑,但是又不能笑,只能抿緊了嘴。這樣憋的好辛苦啊。姐姐偏偏發現了我的異樣,她一下子就著急了:

  「怎麼了?哪兒不舒服?不舒服就別去了。讓太醫瞧瞧……」

  我忙湊到到她耳邊悄聲說:

  「第一次看皇上撒嬌,想笑,憋的。」

  姐姐噗嗤一聲,我也忍不住笑了出來。皇上在一邊噘著嘴皺著眉,一臉不高興:

  「你們倆在說我什麼壞話……」

  「他說你撒……」

  我忙捂住了姐姐的嘴,搶著說:

  「臣弟想去如廁。」

  「去吧。」

  我逃似的跑了出來,回過頭就看見,姐姐笑的合不攏嘴,皇上偏偏拿姐姐沒法子,伸手彈了一下姐姐的額頭,許是覺得彈的重了,又伸手去摸。

  捧在手裡怕掉了,含在嘴裡怕化了,嘖嘖。

  七哥和九哥一路上都給我講他們往年行獵的趣事,皇上時不時也插上一兩句,一路上都說說笑笑。言笑間我看了眼身後跟著的人,眉眼之間都看不出有貓膩。這幫老狐狸,一會兒到了獵場,不信你不露馬腳。

  皇家專用行獵林場,早前一個月就拉起了圍欄清理林間的閒雜人等及毒物,除了馬術、箭術不精之外,就只有人能傷到人了。到達林場已是下午,入駐行軍營不一會兒,皇上就派人來傳,天色尚早,要去獵鹿。我收拾好弓箭,前去皇上的營帳,路上碰到了內閣大臣右都使葛瑞。

  「麟親王,皇上說去獵鹿,你去嗎?」

  葛瑞可不是一般的武將,他也是皇親國戚,論親疏,他還是皇上親表兄。

  「葛大人去嗎?南方的鹿不多,倒是沒獵過鹿。」

  葛瑞走過來將手搭在了我的肩上:

  「沒獵過鹿那就別去獵鹿了,皇上呢是惦記著皇貴妃好這麼一口鹿肉,我帶你去獵野豬怎麼樣?」

  不獵鹿獵野豬?身為武將不護駕,反倒避開皇上單獨行事,他又是太后的人,只怕不是獵野豬,而是準備動手幹掉我吧。

  「我們稟明了皇上,若是皇上允了,就有勞葛大人帶路了。」

  「走!」

  葛瑞說要獵野豬今晚加餐,皇上自然是允了,讓我們退下前叮囑葛瑞務必照顧好我的安危。我騎著馬跟在葛瑞身後,就聽他說:

  「以前見過皇貴妃,第一次見麟親王就覺得,你們姐弟倆長的挺像。」

  「親姐弟,長的相像不足為奇。姐姐自幼不在阿瑪額娘身邊,神情言行怎麼看都像額娘年輕的時候,這才是稱奇的地方。」

  「福晉是位美人,皇貴妃是隨了福晉,也是位美人,要不,怎麼會寵冠後宮呢,哈哈哈。對了,南北之別很大,入京之後可還習慣?」

  「天氣乾燥了些,其他沒有什麼不一樣。」

  「那就好,習慣就好。前面就是野豬常出沒的地方了,獵場飛箭無眼,我雖應了皇上但也不能保你萬全,還得你自己小心才是,別被誤傷了。」

  一聽這話,這傢伙該是把我當成了穿著軟甲的文弱書生了。好,那我就演一次文弱書生。

  說話間,就看到了野豬的身影,我們紛紛噤了聲,葛瑞一個手勢,我們就策馬包抄而上,我的馬似乎還沒適應獵場的地形,一時間還在原地沒動,正好,我一聲喊:

  「這馬怎麼不聽使喚啊,你倒是動啊!」

  眼看著他們將野豬往我所在的方向趕,馬兒一驚就往旁躥,我抓緊了韁繩一抬頭,就看見了葛瑞對準我的箭頭。只見他邪魅一笑,我下意識俯身,躲過了這一箭。

  「快,野豬跑了!」

  是葛瑞在喊。什麼野豬,明明就是沒射到我說我跑了。葛瑞你大爺,你才是野豬,你全家都是野豬!馬一受驚就跑的很快,那隻野豬偏偏就跟在我身後逃命,我大聲喊:

  「來個左右包抄,追下去不是辦法!」

  有人應我:

  「好!」

  我勒了韁繩,這會兒好了,馬隨了我的意,知道轉彎了。我騰出手來,抽了一支箭,轉身45°開弓,一箭正中野豬的眉心,就在野豬倒地的時候,葛瑞的箭頭又瞄準了我。

  有人招呼著去抬野豬,我點了點頭,一揮手,微微側了側身,葛瑞本來可以直擊我心口的肩落在了我肩上。葛瑞一聲喊:

  「王爺!」

  媽的,就是你射的,你喊的聲音還最大!我翻了一個白眼,應聲從馬背上倒下了。

  軟甲之下是淡金色的錦袍,傷口的血不一會兒就侵染了大半,皇上本是在附近獵鹿,一聽說我中箭了,立馬就趕了過來。

  到底是武將,玩兒陰的還是差點兒火候。葛瑞被拿下,供出是國舅指使。

  他還說,姐姐身體不濟,若是知道我出了事,定然不久於世!

  原來,他們最終想要的,是姐姐的命!

  我頂著一張失血過多的臉捂著血淋淋的傷口朝皇上喊:

  「皇上!他們是要姐姐的命!此刻有人在獵場傷我,宮中只有姐姐一人,救姐姐!」

  皇上一甩馬鞭子,掉頭就策馬離開了。

  行獵到此結束,我被送回了麟親王府,宮裡的太醫正在給我處理傷口,外面通報說二哥來了。他冷著臉一直看著太醫給我上完藥,太醫給他請安他都沒搭理,直到太醫走了,他走近我,看著我說:

  「你知不知道你是在用自己的命壓這步棋!」

  聽的出來,他很生氣。

  到底是有些心虛,再加上傷口很疼,我的聲音有些弱:

  「他們既然準備走這一步棋,我為什麼不能將計就計?」

  見我如今這副模樣,二哥終還是沒忍心過多責備我,他的語氣軟了下來:

  「太醫怎麼說,傷勢可有大礙?」

  「沒有傷及要害,修養一些時日便好。葛瑞說,姐姐身體不濟,若是再受刺激,定然不久於世,這是什麼意思?」

  二哥皺起了眉頭:

  「她……中過毒。

  「中毒?什麼毒?什麼時候的事?」

  他站起了身,背對著我,接著說:

  「好幾年前的事了,不久就被送去了蒙古,蒙古人嗜酒,她也跟著喝,把身子喝壞了。後來回宮,不過半年光景又小產,失去了第一個孩子,自那之後,她的身子就一直不好。十六也著急,一直讓太醫院的人幫她調養身體,後來有了禛兒,卻又在除夕夜被人下藥,早產。到如今,確實再經不起任何折騰了。」

  這些年,姐姐竟然經歷這麼多。我紅著眼,看著二哥:

  「是誰下的毒?又是誰下的藥?」

  「你覺得是誰?是誰費盡心思要你阿瑪額娘死,要你死,要你姐姐的命?京城之大,能藏匿各種心機,京城之小,你稍有不慎,就會沒了命。葛瑞說的沒錯,若是你出了事,瑾兒定然不久於世,這下你知道,你的命有多重要了吧?」

  我一心就只想著為阿瑪額娘和老白報仇,姐姐有皇上守護著,我的生死無關重要,沒想到,姐姐如今是這樣的情況。

  「葛瑞供出了國舅,皇上已派人去抓了國舅,傀儡倒了,接下來,太后一黨就可以連根拔起了。」

  二哥嘆了口氣:

  「好好養傷,剩下的,交給我。傷好之前,別插手了。」

  「你打算如何處理?」

  二哥走到門口,留下一句話:

  「我要她死。」

  皇上回宮後沒有任何消息傳出來,我心裡惦記姐姐是否有出事,無奈沒有眼線。全叔看出了我的心思,在一邊提到:

  「格格平日就與七福晉九福晉要好,若是有什麼事,她們該是知道的。」

  我怎麼沒想起這條路啊!

  「派人去探,七福晉九福晉是否在府上?」

  「咱們府本就與廉親王府進,外出採買的丫頭回來說,看見九福晉的馬車停在廉親王府前,九福晉定是來看七福晉和小王爺了。」

  我穿著長衫出現在廉親王府前,侍衛通報,出來迎我的竟然是君兮。

  「傷的怎樣?瞧你臉色不怎麼好啊。」

  我抬手作揖,奈何箭傷在左肩,顯的有些吃力:

  「給……」

  她一手抓住了我的手腕,就拉著我往裡面走:

  「給什麼給,都傷成這樣了還請什麼安。走,我帶你去看七嫂的小王爺,迎兒這會兒正哭著,見著你這個皇叔,該是不會再哭了。」

  門口的侍衛,她隨身帶的侍女,這麼多雙眼睛看著她大大咧咧的拉我的手腕,若是傳到九哥那裡,我倒沒什麼,她會不會受苛責?我停下了腳步,開口卻結巴了:

  「我,我自己走。」

  她這才反應過來她拉的是我受傷的這隻手腕,一時間恍然大悟:

  「天吶,是不是弄疼你了,對不起對不起,我鬆手!」

  「不,不是的……」

  她居然以為是她弄疼我了。

  若周遭沒有人,就算她真的弄疼了我,我也願意讓她一直牽著。

  遠遠的就聽見了孩子的哭聲,君兮喊道:

  「迎兒,快,你皇叔來看你啦~」

  小孩子的哭聲停了,腳步聲近了,小腦袋從不遠處的柱子後探出來,見著我後一聲撒嬌:

  「姑姑!」

  然後一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跑過來死死將我給抱住了。

  君兮在一旁先是驚訝,而後看著我忍不住笑了出來:

  「這下你知道你跟瑾兒到底有多像了吧?」

  迎兒把他的眼淚鼻涕全蹭在了我身上,蹭著蹭著就停了下來,抬起頭來看著我,我一挑著眉也看著他。他突然哇的一聲,又哭了起來:

  「額娘,他不是姑姑……」

  我……

  「我是你皇叔……」

  「他不是姑姑,他身上沒有姑姑的香味……哇……姑姑……」

  我愣在原地,君兮已經笑的花枝亂顫了,里院的七福晉聽見迎兒叫姑姑,就將手裡的小王爺交給了乳母,自己出來瞧,見著我,又是歉意又是想笑:

  「麟親王見笑了,迎兒自小就與皇貴妃親近,剛才定是以為皇貴妃來了,認錯了人。」

  「無礙,看的出迎兒確實很喜歡姐姐。」

  「這個小鬼可以說是在瑾兒身邊長大的,是不是,迎兒?」

  「我要姑姑!!!」迎兒哭著,嘴裡還這樣喊著,莫名有股喜感。

  「姑姑在宮裡,哪天皇叔進宮,帶你去找姑姑好不好?」

  「好。」

  下一秒,小傢伙跪在了地上,雙手交迭給我磕頭:

  「迎兒給皇叔請安。」

  反轉有點大,周遭的人都笑開了。

  「爺說你受了箭傷,在府里靜養的,怎麼來王府了?」七嫂問道。她們都知道我受傷了,那姐姐豈不是也知道了?

  「我在府里靜養的這幾日,心憂姐姐在宮裡的情況,如今傷未痊癒,不便入宮見她,就想著,七嫂你們素日與姐姐交好,可是有姐姐的消息?」

  七嫂面露難色,君兮也收起了剛才嬉笑的模樣。看樣子,姐姐定是出事了。

  「若是姐姐有事,請務必告訴我。」

  七嫂嘆了口氣,說:

  「你在你府上好好地把傷養好了,就是幫她了。」

  我看著君兮,君兮無奈的看著我。我起身就往回走,姐姐如今的境況肯定不如意,我要進宮去幫她!

  「啟恆!你站住!」

  是君兮。她跑到我面前,瞪著我:

  「怎麼沒瞧出來你居然也是個急性子!我告訴你,你這次受傷,你姐姐知道了覺得是她害了你,所以當下就跑去找皇上斷了情分!她這樣做,是在以她的方式護你周全!而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回去好好養傷!養好了傷再進宮去,陪陪她。」

  「皇上不會答應姐姐的!」

  君兮看著我的眼睛:

  「皇上答應了。她把皇上在她生辰時送的珠串還了回去,還在乾清宮門口拜別了皇上。她從未跪拜過皇上,當初大婚時要跪拜,皇上都免了,如今,她卻跪拜了。你對她很重要,所以啟恆,好好養傷。」

  我紅著眼眶看著君兮的眼睛,她笨拙的踮起腳伸手抱住了我:

  「我知道你是個好弟弟,你不願她受任何委屈,但是現在你要做的,就是好好養傷啊。傷養好了,她就安心了。」

  我聽君兮的話,我按照姐姐的意願,我在府里老實的待著,好好的養傷。

  足足月余,大夫才說傷口已完全癒合。

  我換上了朝服,進宮面聖。

  「傷好了?」

  「回皇上的話,大夫說傷口已完全癒合。」

  「那就好,免得你姐姐成天為你擔心。」

  他提起姐姐是這般的雲淡風輕,難不成這月余時間,他就已經看淡了與姐姐的感情?

  「臣……」

  「你與往日的榮親王部下走的很近。朕提醒你,你是朕冊封的麟親王。」

  「臣只跟所屬司職的大臣往來。不知哪些人是往日榮親王的部下。」

  「你在獵場一出事,第二日參國舅的摺子和證據就出現在朕面前,這又該如何解釋?」

  「可見國舅平日沒少樹敵。」

  「對, 更重要的是,他樹了一個大敵。痛失雙親可不是隨便一個人都能承受的。」

  他發現了。

  我抬起頭,正好他也看著我。

  「那麼皇上就應該理解臣的痛苦了。」

  「你姐姐可知道你做的這些事?」

  「姐姐心裡念著阿瑪額娘的慘死,又一心不想皇上為難。」

  他不說話了,繼續看著案桌上的奏摺。

  我跪在地上,靜靜的等著他發話。約摸是奏摺看的差不多了,王公公上了盞茶,他開口道:

  「前些日子你姐姐為了你的婚事給各大官員的府上都發了帖子,她身體不好,你的婚事是她最關心的事,物色一位好福晉,讓她安心,朕給你們賜婚。」

  「臣謝皇上恩典。」

  「你一會兒去咸福宮嗎?」

  皇上以我傷勢未愈為由讓王公公親自送我去咸福宮。

  我本來就隨身只帶了一位小廝,這下倒好,身後不僅多了王公公,還有幾十位端著物什的宮女太監。王公公笑,幸虧我傷好進宮了,若不是這樣,皇上還想不到法子去探娘娘的消息。每日給姐姐請脈的大太醫咸福宮乾清宮兩邊跑,一天請三次脈,一天就要去三次乾清宮,奈何每次回稟皇上的內容都一樣,無非是些娘娘已喝藥、娘娘脈象平穩之類的話。別看皇上表面上波瀾不驚,他看著看著摺子就看著手腕上的珠串發呆的動作是騙不了人的,心裏面,可惦記著咸福宮的娘娘了。

  這,就是我不理解的感情了。想見,為什麼不直接跑來見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何況一個小小的咸福宮?一聲令下,不開門也得開門啊。何必如此糾結?

  禛兒一見到我就激動的跳,舅舅舅舅的叫個不停。我蹲下來單手抱起禛兒,姐姐就跑了過來:

  「你還傷著,怎麼能抱他!」

  禛兒不解的看著我,我沖他咧開嘴笑:

  「舅舅的傷已經好啦,可以抱禛兒啦。」

  小傢伙張開手就結結實實的撲在了我的懷裡。王公公在門口給姐姐請了安,卻不進來。皇上賞的那些物什悉數送到院裡後,王公公問姐姐,可是有話要帶給皇上。姐姐淡然的說了沒有,王公公仍是笑嘻嘻的退下了。宮門一關上,姐姐眼裡的淚就掉下來了。

  我心裡一緊,伸出另一隻手去給她擦眼淚:

  「我不會有事的,姐姐。你大可不必如此。」

  我搖頭:

  「阿瑪和額娘已經沒了,你不可以再出事。我不允許。太后要他恨我,他做不到的。我能做的,就是疏離他,時間久了,他就會淡忘了我,太后如願了,就不會再對你下手了。」

  太后竟如此恨姐姐!?

  姐姐微微揚起了嘴角:

  「你覺得我跟額娘長的像嗎?」

  我點頭:

  「像。你很像額娘,舉手投足之間,都像她。」

  姐姐看著我,無奈的提起嘴角:

  「這就是原因了。」

  萬萬沒想到,一切禍事的起因是太后恨額娘。

  先皇愛慕額娘,因為太后與額娘同名,先皇就讓太后就做了額娘一輩子的影子。太后因愛生恨,嫉恨額娘,所以在先皇病逝之後費盡心思要阿瑪的命,阿瑪沒了,額娘自然也難獨活。偏偏太后的獨子當今的皇上又愛慕自己嫉恨的女人的女兒,所以她就想要姐姐也去死,於是就讓人來害我。

  原來是這樣。

  原來是這樣啊。

  皇上簽了國舅死刑,我陪同監斬。

  手起刀落,國舅的那句:

  「姐姐,是你讓我這麼做的,你說的富貴榮華、權傾天下,到頭來,弟弟我什麼都沒有了!姐姐!」

  是那麼的歇斯底里。

  我看著行刑台上的那具屍體,有點想吐。

  國舅沒了,葛瑞的箭已經先射到了我的身上,二哥來信,來而不往非禮也,該我們回禮了。

  姐姐給各大官員發的帖子上的時間到了。一下朝就看見喜兒姐姐站在不遠處候著,像是在等我。我壓低了帽檐,從旁邊的小門溜了。穿過三道門,兩個迴廊,在一處偏僻的小院裡,一位太監裝扮的人沖我作揖:

  「小爺。」

  我點了點頭,問道:

  「令牌帶在身上嗎?」

  「帶著了。小爺放心,二爺已全部交代好,奴才定不負二爺和小爺。」

  「本王會幫你照顧你的家人。」

  「謝小爺。」

  「去吧。一會兒看眼色行事。」

  「喳。」

  這就是二哥說的,我們的回禮。他是二哥一直留在身邊的太監,既是隨從也是死侍,本次進宮就是刺殺皇貴妃。他的目標是姐姐,我不會讓他真的傷到姐姐,因為他會聽我的指揮,在他出手的時候,我定然是要上前去護住姐姐的。

  皇上追究,宮裡誰有膽子明目張胆的刺殺姐姐?

  只有坤寧宮的那位了。

  我找了塊石頭,坐了下來。摘掉帽子,脫掉外面的官袍,我穿著裡面的長衫,手摸到了胸口放著的塊粉色手帕。

  真的有人是見一眼就忘不掉的。老白,以前我不信,現在,我信了。

  君兮啊君兮,心悅君兮君不知。

  我苦笑著,抬頭就看見君兮出現在我面前。

  她今天穿的是一身淡藍色的繡花羅裙,襯的她看起來好白。我正向朝她笑一笑,她急沖沖的走近來:

  「怎麼擱這兒坐著,念歡在御花園等的好著急,眼看著來了這麼多小姑娘,你這個主角卻遲遲不出現,再晚些,你姐姐怕是扛不住了。」

  還說我是急性子,她也是個急性子,這小臉急的,眉頭都皺一起了。

  「你走不走,不走我就是拖也得把你拖過去的。」

  她又拉著我的手腕了。

  一門心思的拉著我往前走,絲毫不覺的,有什麼男女之別。

  真喜歡這真性情的模樣。

  她可知她要帶我去的,是其他女人的面前?想什麼呢,她肯定知道啊,她可是你的九嫂!但是如果她知道我喜歡的是她,她還會這樣著急嗎?

  迴廊門口,我停了下來。

  她不解的回過頭。

  我看著她的眼睛,終是問出了口:

  「如果當初你遇到的是我,不是我姐姐,會不會……」

  「什麼?」

  這個女人怎麼不讓人把話說完啊。

  就算真的說出口了,那又怎麼樣?她已經成親了啊。

  「算了,沒事。」

  她一下子就跳了起來,伸手就打了我一把掌,然後繼續牽著我往前走:

  「說話說一半,也真是有你的。走,快走啦。」

  可能是她太著急了吧,這回她牽是我的手。

  暖暖的,軟軟的。迎面而來的風裡,都帶著她身上的胭脂香氣。

  我悄悄的回握了她的手,但是她好像沒覺察。

  真希望這長廊沒有盡頭,真喜歡她牽我手的感覺。

  在御花園的門口,她還是鬆開了我的手。我抬頭,看見姐姐站在亭台處,看著我。君兮朝姐姐揮了揮手,回過頭沖我使眼色,示意我快進來。

  我的婚事,是姐姐的心事。

  她希望我能覓得一位我喜歡也喜歡我的姑娘。

  好姐姐,我多想告訴你,我遇到了那位我喜歡的姑娘,可是,我不敢告訴你,她已經成親了,她就是君兮。

  如你所說,我已心有所屬,不能耽誤其他姑娘的幸福,你說的那兩支送給我喜歡的姑娘的釵,我會好好保管。如果有一天可以,我想把它們送給君兮。釵很精美,插在君兮頭上,肯定很漂亮。

  所有進宮遊玩的姑娘收到我親手派的小物什都很開心的走了,姐姐過來戳著我的心口問我:

  「說,這裡面的人是誰!」

  我正打算嬉皮笑臉的囫圇而過,君兮在一邊喊:

  「他受傷了,你輕點兒。」

  這倒是提醒了我,下一秒我就捂著胸口喊疼了。奈何裝的不像,姐姐追著我滿御花園的跑,轉角處,忽然看見了皇上竟然躲在那裡。他看見我看見他了,伸手做噤聲的動作讓我不要說話,可是來不及了,我是停下來了,姐姐跟了上來,順著我的視線,也看見了皇上。

  這就是最佳時機。

  我看著草叢方向微微點了點頭,而後抬腳朝姐姐身後走,卻不想皇上直接拉住了姐姐,將姐姐護在了懷裡。這是我沒料到的。箭嗖的一下就射在了皇上的背上,姐姐慌了,我領著人就去追放箭之人,御花園外的空地上,就是放箭之人的屍體。他服毒自盡了。我從他身上搜出一塊令牌,上面寫著坤寧宮。

  這是一出我排的劇,成敗與否,就要看我的演技。

  皇上不想讓姐姐看到他難受的模樣,我將姐姐送到了外屋。姐姐很慌亂,她憂心皇上的傷勢,一心認定這次就是太后的手筆。我盡全力的安撫著姐姐的情緒,皇上的傷口包紮好了,傳我們進去。

  「刺客可抓住了?」

  「啟稟皇上,臣追著刺客出了御花園,眼看著就能抓到了,刺客忽然倒地不起,臣近身一探,刺客已經咬舌自盡了。」

  「可有從刺客身上搜出什麼?」

  「臣搜出了這個。」

  從外面進來一名御前侍衛,呈上了一塊令牌。令牌上赫然寫著坤寧宮三個大字。

  我緊盯著皇上看見令牌後的神情,他冷眼的拿過去看了一眼,轉而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他信了。

  我成功了。

  但是他對姐姐說:

  「或許你說的對,你承受不起。」

  皇上離開好久了,姐姐還站在原地。

  喜兒姐姐答應會好好照顧姐姐和禛兒,打鐵要乘熱,我要快點出宮去找二哥商量下一步。

  京郊十里外的府邸,二哥站在門口迎我。

  隨二哥進了門,遠遠的見著一位婦人。

  「這是我夫人。」

  我低頭作揖:

  「二嫂安好。」

  婦人朝我微微點了頭。側廳,只有我和二哥兩人。

  「皇上信了?」

  「信了,他摔了令牌,神情落寞的走了。」

  「瑾兒可好?」

  「姐姐,有些失神。」

  「為何?」

  「皇上臨走前說姐姐說的對。承受不起之類的話。」

  「承受不起。」

  二哥陷入了沉思。我說:

  「皇上遇刺,乃是大事,明日我就上書,要求徹查。」

  「徹查,查誰?太后嗎?」

  二哥的反問很有力,我答不上話了。

  「此事不急,還得從長計議。」

  「二哥應該聽過趁熱打鐵!」

  「扳倒一個國舅不難,要想扳倒太后,僅憑一個令牌,不夠。皇上遇刺之事,先散播出去,朝堂之上定有人會要求徹查,你不要急於出頭。」

  從側廳出來,剛才見過的那位婦人就站在院子裡,見著我,反而對我笑。

  「你就是皇貴妃的親弟弟?」

  「給二嫂請安。」

  「長的真像。」

  「是啊,都說我跟姐姐長的很像。」

  「皇貴妃的自小不在自己的阿瑪額娘身邊,如今雖得皇上恩寵,但是身處後宮,你時常進宮多陪陪她。」

  「二嫂有心了。」

  她微微頷首,從我身邊走了。

  不知她是否知道,二哥愛慕姐姐。

  回到王府,我把自己關在書房裡。

  太平盛世,除了叛國,有什麼能比刺殺皇上的罪更重?如今坤寧宮的令牌已經呈給了皇上,下一步只需在朝堂上要求皇上徹查,此事定會有個結論,太后即便不倒,也會傷及太后和皇上的母子情份。

  趁熱打鐵,若是熱度過了,就打不出好物件兒了。

  次日上朝,朝堂之上一致要求徹查皇上遇刺一事。皇上閉口不提坤寧宮令牌的事,我上前一步,跪在地上:

  「懇請皇上徹查!」

  皇上冷眼看我:

  「麟親王不是已經抓住了刺客嗎?」

  「回皇上,臣抓到刺客時,刺客已咬舌自盡,臣只在刺客身上搜出坤寧宮的令牌。」

  坤寧宮三個字一出,引起一片譁然。

  「東西呢?」

  二哥說的對,皇上不願徹查。令牌被他摔在了地上,他走的時候,王公公撿起來一併帶走了。

  我空口無憑。

  王公公喊:

  「有事起奏,無事退朝。」

  沒人敢再說話。王公公繼續喊道:

  「退朝!」

  朝臣陸續退下了,我定了定神,從地上爬起來,朝外面走去,卻被侍衛攔下了。

  回過頭,皇上撐著腿,正看著我。

  「不要以為朕不知道你和二哥在做些什麼,你能活到現在,全是因為你姐姐!。」

  他知道我跟二哥來往。我上前一步,抱拳:

  「如果姐姐有事,臣就算是死,也會護她周全。」

  皇上將手邊的摺子全砸在了我身上。

  「這就是你所謂的護她周全!你可知你若是出了事,她是斷然活不了的!她再也受不了任何刺激,她已經時日不多了!」

  我的腦袋一片空白。

  他說,姐姐已經時日不多了。

  我被御林軍押送回了王府,軟禁了起來。

  全叔端來了湯藥,我問他,姐姐這些年過的怎麼樣?

  全叔將湯藥放在我手上,退到一邊,說:

  「人前顯貴,人後就不知道了。皇宮裡,多的是看不清的黑暗。格格命好,有已故太后的照拂和當今皇上的恩寵;格格命不好,年紀輕輕就經歷失去愛人,失去骨肉,失去雙親的痛苦,被人下毒,遠走蒙古,然後又是早產。上次中秋見她氣色不錯,如今該是算的上安穩了吧。」

  「安穩。」

  我苦笑著搖頭。

  「皇上今日告訴我,說姐姐時日不多了。」

  全叔愣了愣,沒再說話,退下了。

  看著碗裡的湯藥,突然心生一股怒氣,伸手將它們狠狠的砸在了地上。

  有什麼用,姐姐日日湯藥入口,不也還是時日不多了嗎?

  府外又御林軍守著,府里也有御林軍守著,我去到書房,想躲開這些人。

  有人敲門:

  「王爺,奴婢給您送茶來了。」

  我應了聲:

  「進來。」

  府里的丫頭,玉蓉。搬進來的手宮裡內務府指出來的。她將茶水放在了桌子上,朝我請了個安,然後將茶端到了案桌前,放在我的手邊。

  「剛泡的碧螺春。」

  我點頭,她有要走架勢,我叫住了她:

  「站住!」

  她就站住了,小心的問我:

  「王爺還有什麼吩咐?」

  我朝她伸出了左手。玉蓉是從宮裡出來的,想必內務府的人該是教過她些什麼,只見她紅著臉,將自己的右手放在了我的掌心。

  我閉上眼,感受著。

  君兮的手勢暖暖的,軟軟的。玉蓉的手雖說也是軟軟的,但是感覺總是有不一樣。睜開眼,玉蓉大眼睛望著我,我忙把手收了回來。

  「下去吧。」

  她看著我,微微揚起了嘴角,說:

  「奴婢告退。」

  茶香襲人,清泉沖泡,入口甘甜。等一下,這味道,與那天風裡飄著的君兮身上的脂粉味道好像。

  我從懷裡拿出了那塊手帕,將案桌上錦盒裡放著的兩隻珠釵包在了手帕里。

  什麼時候,我才能將它們送給你?

  一陣急促的心跳,胸口猛的一陣疼。腦子就像被人用手緊緊的抓著了一樣。一股溫熱從喉嚨噴涌而出!

  我這是……

  我……

  ……

  皇上許了七福晉和九福晉帶著孩子們來看太子。

  太子和幾位小王爺,小格格玩起了捉迷藏,七福晉在一邊照看著,九福晉跟著喜兒去拿給孩子們準備的吃食。

  「福晉,奴婢有幾句話想單獨跟您說。」

  君兒頷首:

  「你們先去。」

  走廊里只剩喜兒和君兒兩人了,君兒問道:

  「有什麼話要單獨與我說?」

  喜兒從懷裡拿出了一方手帕。水粉色的江南織錦,上面赫然繡著一個兮字。

  「這,怎麼在你這兒?」

  君兒欲接過去,喜兒打開了手帕,裡面包著兩支珠釵。

  「福晉可還記得這兩隻釵?」

  「這不是瑾兒讓啟恆送給心儀的姑娘的嗎?這……」

  君兒接了過去,不明所以,於是又看著喜兒。喜兒笑著,紅了眼眶:

  「這手帕和珠釵都是王爺的遺物。娘娘拿到的時候,這手帕就一直包著這珠釵,想著王爺定是想把它們送給帕子的主人。」

  君兒不敢相信的張了張嘴,終是說不出來話。

  喜兒屈膝,眼淚也掉了下來:

  「娘娘不知您的全名,所以不知道王爺想把這釵給誰。奴婢卻知道您的名字。君兮,心悅君兮君不知。」

  「姐姐喚你君兒,是你的名字嗎?」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我的名字叫君兮。」

  啟恆,原來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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