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黨爭
2023-12-16 15:17:51 作者: 淡墨青衫
朱由崧城府較淺,神色間對史可法已經不如適才那般尊重和信賴。
只是眼前有眾多太監,勛貴,加上大量的中下層官員和護衛官兵,史可法心有疑慮,卻也不好多說什麼。
待福王從舟船上岸,詣孝陵祭祀之後,在天黑之前入住內守備府之後,史可法辭行之後,才與東林眾人一併從守備府出來,各人一起至史可法的宅邸喝茶說話。
史可法畢竟掌握重權,天黑後不久,便有人至其府邸之中,將舟船中發生之事稟報於他。
「馬瑤草可惡。」史可法以掌擊案,怒道:「大局未定,流賊盤踞京師,此正是我輩該戮力合作以重振國勢之時,何苦在此時挑起內鬥!」
「馬瑤草所謀當然是內閣首輔的位子。」呂大器冷笑道:「至不濟也要列於道鄰之後,成為內閣次輔,但我看他絕不甘心如此,不坐上首輔之位,掌握朝局,他是不會善罷甘休。」
史可法滿臉痛苦,仰天道:「何至如此,何至如此!」
「此時正是要振作之時啊。」姜曰廣道:「我輩要痛下決心,除此奸邪。再耽擱下去,怕是城中人心和勛貴,京營諸將,都會依附於馬士英麾下,到時候咱們想要除此人,也是難了。」
高弘圖沉聲道:「馬士英甫至南京就如此行事,此賊野心勃勃,此誠然是痛下決心之時了。」
史可法沉默不語,良久之後才道:「福王方至南京,我輩就內鬥廝殺,甚至殺戮大臣,實非人臣所宜為。」
「縱不殺他,也要拿捕起來,公布罪狀,放歸削籍!」
「道鄰,此時不斷,就如迎立之事,遲早會毀之晚矣。」
「馬瑤草所為,可有一點和衷共濟,共謀國事的擔當?此人若不除,國事必壞,道鄰你內四鎮,外四鎮,立八鎮南京守御於中的設想,必定不成。」
「是啊,劉澤清也依附此人了,若除此人,劉某必能反正,黃得功向來忠枕,不會因此人生出波折,高傑向來桀驁,又不是馬瑤草的舊部,加以安撫便可。劉良佐左右不定的小人,更不必放在心上……借著此事,先將人拿捕了,再公布罪名,並無不可。」
史可法半響不語,只是無法下決斷。
眾人催促再三,史可法才道:「馬瑤草亦不是無備而來,不光福王殿下身邊有諸多四鎮兵馬護衛,都聽此人節制。光是此人身邊帶著的三百貴州兵,俱是其在鳳陽督撫任上陸續從其家鄉奔來,久經戰事,勇武敢死,且又只聽馬瑤草一人之令,咱們動手容易,一旦事有不成,南京城中成兵火之地,大好局面毀於一旦,何以對大行皇帝,何以對大明列祖列宗,何以對天下百姓?諸公,此事無須多提,福王殿下監國之後,某自當對其剖白清楚,不會因小失大,坐視大好良機。」
「如此,我等告辭了。」
高弘圖振衣而起,呂大器和姜曰廣隨後而出。
眾人只出得史宅二門之外,高弘圖便忍不住道:「道鄰真是君子可欺之以方!馬瑤草將七不可立之事告訴福王,福王監國再即皇帝位最多月余,到時候福王若以馬瑤草為內閣首輔,對道鄰不加信用,他又如何?大權在手時瞻前顧後也罷了,此時被人逼上頭上仍然畏首畏尾……唉,仆已經無話可說!」
呂大器對史可法的決斷也是相當不滿,但還是替同年辯解道:「道鄰難下決心,還是擔心起了兵火,南京若毀於兵火,誠然無法對天下人交代。」
高弘圖,姜曰廣,呂大器的政爭經驗相對豐富,這幾人又曾經常久在地方督撫任上,殺伐決斷的決心是比史可法要堅定的多。
崇禎皇帝可能是相中了史可法的溫良恭儉,對史可法的人品相對放心,史可法在鳳陽巡撫任上也做的相當不錯,最少是沒有出什麼大錯,這也是崇禎皇帝挑中史可法看守南京的重要原因之一。
但史可法的缺陷就是在地方任職時間不長,未經歷真正的生死決擇,沒有在戰火中錘鍊過。
這個經歷不要說和盧象升和洪承疇,孫傳庭幾人比,就是比起眼前這幾位同黨之人也是相差的遠了。
「其實仆已經修書給左帥。」高弘圖沉著臉道:「有左帥的數十萬大軍在,江北這幾個哪一個敢擅動?」
左良玉在此時還是威名赫赫,沒有被戳破紙老虎的真面目。
其在長江中游駐節,雖然屢敗於李自成和張獻忠,但由於擅長逃跑,其還是保留著相當的實力,部下之中也有類似金聲恆這樣的悍將。
最要緊的就是湖廣是產糧地,也是人口稠密之所,雖然和張獻忠李自成先後在湖廣打拉鋸戰,湖廣地方被破壞的程度卻並不嚴重。
可能是張獻忠在谷城呆了幾年,後來和李自成一樣都想把湖廣納入囊中,所以才沒有大肆破壞吧。
有湖廣這樣的寶地,左良玉的實力恢復的很快,現在號稱有五十萬大軍,其實際的兵力也應該超過了二十萬人。
外人不曉得左良玉部多半是新兵和強拉的壯丁,戰鬥力並不算強,而且其練兵統馭能力相對較弱,估計也就是和劉良佐劉澤清差不多的水準,還不如高傑和黃得功。
黃得功和周遇吉原本就是京營悍將,放出京營後打了多次惡仗,經驗豐富,麾下精銳兵馬較多,兵馬人數雖不及左良玉,但實際的實力並不在左部之下。
對這一點,眼前這幾個擅長文官內鬥,視武將為仆,只會記得左良玉名聲更響亮,兵馬更多的文官們如何能理解呢?
「道鄰總是顧全大局。」呂大器頗為無奈的道:「能不起內鬨還是不起的好,只是奇怪,馬瑤草怎麼會知道道鄰可不可立的話,又是如何得到書信的?」
「信是學生給馬瑤草的。」半響沒說話的姜曰廣冷冷一笑,說道:「原本是要藉此事離間馬瑤草和史道鄰,使道鄰能痛下決心,一舉殲除福王身邊的小人。現在看來,這事真的是要弄巧成拙了。」
「唉,怎出如此拙計!」
「這一下真的是要壞大事了!」
面對同黨的指責,姜曰廣也是不以為意,只是沉聲道:「沒有這事,馬瑤草依仗著擁立之功,不圖內閣之位?此人非我東林同志,遲早決裂,無非早晚而已。老實說,學生不擔心別的,就擔心馬瑤草入閣後,道鄰會以大局為重,與其虛與委蛇。大明落到眼下的這局面,便是因為奸邪太多,正義不揚。今後我同志絕不可再與此輩妥協,定要與之相爭到底,再現天啟初年正道盈朝的局面,則大事仍當有可為!」
這算是東林黨在明朝覆滅之初的一種想法,雖然未必是姜曰廣親口所言,但大抵是代表了南京東林黨人和復社同道的態度。
在他們看來,崇禎朝的一切失誤和失敗,一則是皇帝過於乾綱獨斷,二來就是有周延儒,溫體仁等小人之流當朝。
若舉朝都是東林同道,大明的大局何至於崩壞至此?
從馬士英違抗東林意志,與四鎮一起擁立福王的那天起,決裂就不可避免了。
馬士英本人倒是想與東林和衷共濟,爭權之後共同對抗流賊和東虜,但東林不可能同意,也絕不可能放過他。
其後阮大鉞之事,南來太子之案,無非就是東林黨的這種情緒和做法的延伸和發酵。
在內閣中對史可法的排擠,姜,高等人對馬士英的排擠和對抗,還有很多情緒化的決斷,由來原因皆是出於這種考量和決心。
這是一個黨派的意志和決斷,也是大趨勢所然。
在江南浙江湖廣,東林的勢力都是壓倒性的,馬士英等人取巧而勝,分裂的種子在擁立成功的那一刻,已經深深的埋下去了。
……
在高弘圖等人退出後,史可法寬去大衣服,換上家居的袍服,眉宇間的憂慮之色難解。
馬士英的背後一刀,看出出乎意料之外,其實也是理所當然。
此人只要圖內閣之位,或是想保住權位,打壓史可法就是必然之事,沒有任何其它可能。
諸事不諧,此前的擁立,新朝的建立,新的內閣,軍事力量的調整,南京四周的布防局勢,還有湖廣,浙江的梳理,江南到西南,東南財賦體系的梳理,怎麼在短時間內恢復秩序和建立防禦體系,財務體系,這些是史可法內心的重中之重。
但朝爭的陰影也是他擺脫不了難題,在此時此刻,這位負天下之望的文官第一人,在內心深處,真真正正的起了想避開的主意和打算。
「這樣鬧騰,於國有何益,我在此,又有何益?」下人們在一旁忙忙碌碌,史可法不乏憤然情緒的想道:「這樣在內,還不如出外,我倒不信,我在外行督撫事,如馬瑤草,楊文弱那樣督師於外,會做的不如他們!」